第一百章
第一百章
翠微宮內,西跨院,七月十五。
靠著柴房外頭的小廚房內,蘇明珠穿著一身利落的短打扮,窄袖,綢褲,頭髮也拿了一塊方頭巾緊緊的包了,除了面容過分奪目明艷之外,旁的倒是已很有些廚娘的意思。
白蘭有些擔憂的看了看正抓著五根筷子打雞蛋的蘇明珠,忍不住又勸了一句:「主子,這麼熱的天兒,你先歇息一陣,已試過這麼多遭,我與山茶兩個也學的差不多了,您到外頭坐著,歇一會兒,我們兩個來就是了。」
事實上,白蘭早已經勸過她好幾遭,說來也是,雖說宮裡頭常有主子們拿「親手」所做的吃食往上頭送去,以表心意或孝心,但哪一個會當真這般費功夫?
說句不好聽的,多少主子,都是收拾的齊齊整整,在宮舍里往點心上頭擺一朵桂花,便算是「親手」作出了一份桂花糕,只怕連這煙熏火燎的廚房都不會踏進一步,就更別說旁的。
雖已七月,但秋老虎也照樣的厲害,在這小廚房裡忙活半天,蘇明珠額頭上也已泛起一層細細的薄汗。
聽了這話,她也有些贊同的蹙了眉頭:「真的是,我怎麼就糊裡糊塗答應做這蛋糕呢?當真是累人!」
說著,嘆了一口氣,蘇明珠又挺直了身子,搖頭道:「算了,也就是最後一遭,再沒下次的,既然都已經答應,累就累點了,試了這麼多天,權當是為了咱們幾個的辛苦,總要做的漂漂亮亮的!」
娃娃臉的山茶在一邊兒磨著糖粉,嘴裡還咂摸著甜呼呼的味道,也笑嘻嘻應了一句:「就是說呀,這麼一份兒點心,倒用了幾十個蛋,這許多的糖,也就是在宮裡里,在外頭,哪裡禁得住這般拋費!不做的漂亮一點,多可惜!」
「嗨,那你是見識少,這麼點兒蛋糖算什麼,都是實實在在用了的,你不知道,外頭那許多權貴家裡頭,拋費的比這多得多的也有的是!」蘇明珠看著山茶,小小一隻,團在小杌子上偷偷吃糖的模樣,就忍不住的笑了笑:
「那等當真暴殄天物的,用飴水洗鍋,拿白蠟當柴,一頓飯用上百斤的鮮魚,卻只吃腮下的一小片,一園子的青菜,卻只吃最裡頭的嫩心,剩下的全都扔掉,那才叫拋費。」
山茶只聽得瞪大了眼睛:「這是誰……竟能比宮裡還講究不成?」
「嗨,比宮裡講究的人多了去了,那等昏君不算,凡是守規矩的皇帝,平日裡衣食用物,玩樂消遣,就是叫京城的紈絝們瞧著,都不一定能看得上!」蘇明珠一面說著,一面看見了手下的蛋液終於打出了些奶油的模樣,不禁鬆了一口氣:「得了,你把那茶粉再篩上一遭,等你白蘭姐姐的蛋糕出來,都抹上就齊活兒!」
山茶聞言,立即很是高興的應了,那一盆子的奶油,一定是用不完的,之前每次剩下的,主子和白蘭姐姐都會留給她大半,回想著那軟綿綿又甜滋滋的味道,她的手下格外的利索,不用一盞茶的功夫,便將蘇明珠用的茶粉端了過來。
為了這麼一個蛋糕,蘇明珠是盡了心的,因為知道趙禹宸吃不了太甜膩的東西,想了想后,便特意按著抹茶的法子也做出了茶粉,茶葉味苦,灑在最外頭,不至於甜膩,又有茶香。
蘇明珠見識雖的多,但她前後兩輩子卻是都沒有下過廚的,因此這裡頭的蛋糕,主要還是要靠白蘭的手藝,最後蒸出來的糕點雖然不比明珠記憶里的甜軟,但也已經很是難得,花樣是擠不出的,只放涼之後,將奶油和茶粉一層層塗抹均勻,最後在面上擺上些切開的各色鮮果,這一塊蛋糕便算是做好。
「可算是好了!」蘇明珠擺了擺手:「宮裡的人可來了?趕緊的裝了,叫人送回去,叫他小心些,路上可別晃倒了!」說罷,擦了擦汗,便要往外行去:「我要回去洗洗,這汗出的,衣裳都濕了。」
白蘭因是自小跟了蘇明珠服侍,多多少少知道些這蛋糕的緣故,見她就這麼利索的往外走,忍不住的就問了一聲:「不是說是生辰禮?費了這麼大的力氣,主子不寫一份信箋?若不然,稍兩句話也好讓陛下知道您的辛苦不是?」
送信,傳話?
經過了之前的事,好不容易等著趙禹宸回了宮,她滿心只打算著等這蛋糕做完了,就立馬想法子,將前男友從心底里徹底放下,免得一個不小心動了心,就當真抽不出去了!哪裡還能再送什麼信箋?
蘇明珠聞言之後,腳步不光不停,反而越發往外走了幾步,聲音只遠遠的才從院子里傳了進來:「不必不必!」
白蘭看出了主子的躲閃,卻是有些好笑,但她又操心這明日就是主子的正經生辰,偏偏在這翠微宮裡,連家裡人都不能進來,這生辰定要過得寂寥,因此這會兒就有心準備張羅起來。
因著這個緣故,白蘭也顧不得多說,只叫山茶將裝了蛋糕的食盒往門外送了去,就在小廚房裡琢磨起了就這些東西,明個怎麼給主子備出一桌生辰宴來。
而與此同時,屋內沐浴的蘇明珠卻是並不知道白蘭的心思,畢竟為了叫梁王放心,她的住處這被趙禹宸派來的龍羽衛親信看的嚴嚴實實,莫說人了,就是東西都不許私相傳遞的。
就她們三個,又有什麼好過?除了偶爾猜一猜趙禹宸那小子這一次會給她送什麼禮物,值不值得她費這麼大力氣做蛋糕之外,蘇明珠就一點兒沒把自個的生日當回事。
剛在小廚房裡出了一身的汗,泡在水裡便格外的舒服,橫豎蛋糕做完,山中也沒什麼事,蘇明珠便並不著急,在這木桶里眯著眼睛泡了半晌,直到水都快涼了,才起身仔細清洗了起來。
女子沐浴本就瑣碎麻煩,這會兒在這行宮裡又不像之前有諸多侍女服侍,蘇明珠只自個一個,等的她慢慢的洗完,換了一身半舊棉布衣裳,天色就也已然黯了下來。
這麼厚長的頭髮,光靠著干布子,是肯定擦不幹的,蘇明珠只勉強擰個半干,瞧著不往下滴水了,就穿著木屐開了門,想著乾脆去院子裡頭用膳,趁著在白日里還殘留的溫度晾上一陣兒,等到睡下的時候,便也差不離。
院東頭架了滿滿一架子的葡萄藤,倒也零零散散的結了幾串碧玉似的葡萄,只是還不到吃的時候不說,這品種也並不好吃,倒是那葉子寬寬闊闊,青青翠翠,長得格外好看。
葡萄架下,蘇明珠也特意在搬了一方寬竹榻放著,塌中擺了一張竹案,兩邊放著軟墊,涼快時用膳說話都在這兒,又舒服,瞧著又雅緻。
因著暮色沉沉,蘇明珠一開始也沒發覺什麼,直到走到了近處,才發覺竹案的一邊竟是已然坐了一個黑影?
「陛……陛下?」
蘇明珠先是嚇了一跳,停了一瞬之後,才在僅存一絲的天光里隱隱認出了眼前的人——
他穿了一身龍羽衛制式輕甲,宮中禁衛,為了便於護衛,自然不可能穿那累贅的長袍緩帶,就是一身窄袖胡服,褲腳都緊緊的扎在皂色長靴中,腰間束了腰帶,顯得格外的利落且服帖,越發襯出了他修長的身形,但是面容俊秀,朗目星眸,卻是尋常龍羽衛們難有,自然正是趙禹宸無疑。
暮色里,猛不然的出現了一個不該有的男人,雖然認出了是趙禹辰,但是蘇明珠卻還是有些心有餘悸,長長的鬆了一口氣,緊了緊衣服埋怨道:「怎的這個時候來了?也不說一聲,黑燈瞎火的,存心嚇人不成?」
「聽白蘭說你在沐浴,我特意叫她們不必打擾,免得你洗不痛快。」
沒料到特意的驚喜卻嚇了對方一跳,趙禹辰也有些不好意思,一面解釋著,一面站起身迎了幾步,離得近了,看見明珠的打扮,卻又是猛地一愣。
這西跨院里除了白蘭山茶,就只幾個粗使的宮人,也只是凌晨進來抬水洒掃一番就走,並不多留。
只她們三個在,蘇明珠難免就更隨意一些,又是剛剛沐浴過,這會兒就只穿了一套素色的對襟窄袖綢布衣,這種衣裳瘦瘦長長,一件套下來便垂在腳裸,只用在腰側系一下,又舒服又輕便,只是這最多只能當做在屋裡的便服,若是出門見客,外頭便還需要再加衫襦一類。
蘇明珠走過來時,手裡還拿了一塊布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擰著腦後的濕發,趙禹宸一眼看去,便正好能看見她半截手腕從衣袖中滑了出來,手腕上全無佩飾,但在烏髮的映襯下,肌骨瑩潤,白皙的渾似會在夜色里發光一般。
趙禹宸有些叫這光芒刺到了似的,忍不住的便低了頭,頓了一頓,才好容易接上了剛才的話:「誰知這一等就天色都暗了,不妨倒是嚇著了你。」
蘇明珠未曾著襪,腳上只帶了一雙木屐,他離得近了,低下頭,便又瞧見那木屐中的腳趾腳背瑩潤如白玉一般,盈盈一握,在木屐里輕輕地動了動——
嬌嬌俏俏,妖妖嬈嬈。
趙禹辰的面色便又猛地一紅,比剛才瞧見手臂時尤甚,好在在暮色越來越深,不細看卻瞧不出來。
蘇明珠一時間果真也沒發覺,回過神后,只是又問道:「你怎麼又來了翠微宮?宮裡知道嗎?可帶足了侍衛?這大夜裡的,若在有個萬一可怎麼辦?」
「只是想著,既是你我一起的生辰宴,不見一面總是有些失禮,再一者,你這點心又不結實的很,也省著一路送去,再顛簸壞了。宮裡那邊不必擔心,我借口舊傷未愈,上下都布置的妥當。」
上上下下都看著失禮,趙禹宸緊緊的攥了手心,一面說著,一面只將視線躲到了一旁的竹榻上,這麼一瞧,倒是正好看見了榻上的一方圓瓮。
看見這個,趙禹宸便也想了起來,連忙走了幾步,拿起給蘇明珠遞了過來,只解釋道:「我偶然瞧見這碗蓮開的好,順手與你帶了幾株來,這花瓣雖素凈,但花心明艷,又生的小巧,再配了艷色的瓶子反而不好,想著合適的瓷器你這兒或許沒有,便又從內庫里找了這白釉敞口瓮擺了,都是花苞,你在屋裡擺了,能開好幾日,味兒也清香。」
蘇明珠愣愣接過,扭頭看向案上的擺得好好的蛋糕酒盞,再加上手裡這鮮花……
這個模樣——
怎麼,有點像是約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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