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醍醐灌頂
三人回到興化坊之後,李孝孫拜見了李守的老娘,送了禮物后便回去了,李守則待在家裡看家僕布置這個布置那個。
還有不少新買的下人被領到王靜依那裡接受面試和訓話,整個李府的人氣忽然旺了起來。
李守卻變得清閑了,他坐在書房裡開始思考問題。
現在自己已經有爵位在身,等正式的任命下來后就可以在禁軍上班,但官場上錯綜複雜的關係自己還非常陌生,將來面對楊國忠、太子和皇帝衝突的時候如何應對也是個問題。
至於李峴那邊,他對自己一家相助甚多,但目前自己卻幫不上什麼忙,李守感覺心中頗為慚愧,說到底還是自己在朝中勢單力薄的緣故,甚至都不如魏寒的老爹有實力。
正胡思亂想間,小業忽然過來稟報。
「公子!府門外面有位姓張的公子找你。」
「姓張的公子?」李守有些納悶,「叫張什麼?」
「好像是張韋,字好古!」小業撓了撓頭。
「張好古?連升三級?」李守吃了一驚。
隨即他又醒悟過來,張好古連升三級說的是明朝的某個人,還是單口相聲里的一個故事,現在是唐朝,兩者根本不搭邊。
「那就請進來吧!」李守吩咐道。
功夫不大,一名身穿灰袍頭戴黑襆的男子便出現在李守面前。
「哎呀!張兄,原來是你!」李守見到對方后終於有了印象,此人正是自己在易縣參加詩會的時候,負責執筆的那名張姓男子。
「西河郡公別來無恙?」張韋對李守笑著拱了拱手。
「哈哈,張兄客氣啦!來來,快坐!」李守急忙招呼,然後讓小業泡一壺好茶端上來。
「當日在易縣與李兄萍水相逢,張某便覺得公子貴氣逼人,沒想到在下剛來長安沒多久,公子的事迹便傳的盡人皆知,這才意識到原來新晉的西河郡公就是您吶!」張韋坐下后開始解釋。
「我也沒想到居然會在長安城見到張兄,實在有些意外,不過也是喜事一樁!」李守笑了笑,隨即問道:「張兄是來長安尋親的?」
「非也非也!」張韋搖了搖頭,「說來慚愧,張某來長安是準備參加科考的,雖然出門之前做了一些功課,但有些事情還是始料未及,一來沒想到路上會遇到竊賊,致使我那可憐的盤纏被盜走大半;二是沒料到長安居大不易,這裡真是花錢如流水,要不是張某在太學里有幾名好友,得他們資助,恐怕現在只能流落街頭了!」
「原來如此!」李守有些明白了,這位不會是來打秋風的吧?
不過張韋留給他的印象不錯,應該不是那種喜歡攀附或者賴著不走的人。
「張某現在窘迫無比、走投無路,剛好聽聞西河郡公之事,所以便腆著臉上門,希望能在公子這借住些時日,張某雖一介書生,但算算賬、幫著公子出出主意的事情還是能做的來的。」接下來張韋直接說明了來意。
「張兄客氣了,出門在外誰都有遇到困難的時候,你能在不順的時候想到我這,也算是看得起我這位朋友了,府里的客房剛好還空著幾間,一會就安排你搬來住下,千萬別客氣!」李守大方地承諾道。
「西河郡公果然大方!張韋在此多謝了!」張韋急忙起身施禮。
李守擺了擺手表示沒什麼。
「小弟在來之前,從太學那邊聽到不少消息,這次來找西河郡公,也是想問問您是不是在琢磨怎麼幫助前京兆尹梁國公李峴的事情呢?」
看到李守如此慷慨,張韋也放下心來,兩人的關係進一步拉近后他開始主動攀談起來。
「嗯?」李守聞言一驚,這位張好古目光好犀利!
「不錯!叔叔對我家有恩,這次他遭受不公,我們也感到很難過,想幫他卻又使不上力氣,心裡正沮喪呢!」李守實話實說。
張韋點了點頭:「小弟雖然不才,但也不會白吃白住,對於梁國公的事情倒是有些小小的看法!」
「是嘛?」李守立刻來了興趣,看來自己剛才如果把張韋拒之門外的話,對方是不會主動給自己出主意的。
現在自己表現出了誠意,對方自然也想展現自己的價值。
「實不相瞞,這件事存在很多內情。」張韋開始小聲敘說起來,「從大的方面來說,梁國公的遭遇不過是各方勢力鬥爭的結果罷了!西河郡公可知道現今的大唐,其實可以分為五大勢力?」
「五大勢力?」李守有些疑惑,「我只知道太子、楊國忠、安祿山,應該算是三個吧?其餘兩個我還真不了解。」
張韋聞言搖了搖頭:「剩下的兩個才是最大的勢力!一個便是當今聖上,另一個呢?」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便是太宗皇帝說過的『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里的水!」
李守聞言豁然開朗,沒錯,皇上才是朝廷中最大的那股勢力,而老百姓卻是全天下最大的勢力。
「了解了這五大勢力后,無論朝堂上如何風雲激蕩,天下如何變化也都能琢磨的清清楚楚,正所謂萬變不離其宗,您以後做起事來也才能思慮周祥!」張韋繼續道。
「有些門道!」李守對這位張好古的觀感不禁上升了一個台階。
「如今天下的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楊國忠身為大唐右相,不僅宮中有貴妃支援,朝內有官員阿附,就連地方上也有小人諂媚,似乎如日中天不可一世!難道這真是當今聖上老邁昏庸造成的嗎?」張韋直言不諱地問道。
「非也!我們只要看看當今聖上的皇位是如何得來的就能明白,他當年是如何的叱吒風雲!先是斗敗韋氏外戚,後來又幹掉太平公主,聖人從險象環生的宮廷鬥爭中脫穎而出,才有大唐幾十年的開元盛世!這樣的皇帝能任由楊國忠做大?」張韋拍了拍桌子。
「所以說到底,楊國忠的地位和勢力不過是皇上牽制太子,制衡安祿山的工具罷了!」
「而太子呢,先是李林甫后是楊國忠,看起來似乎兩任右相都跟他不對付。但有了上面的分析我們就能知道,這都是皇上牽制他的手段!只要楊國忠在且勢力龐大,太子的地位便安然無恙。若是楊國忠倒台,朝廷又沒有新的勢力取代,那麼無論是皇帝還是太子,他們的心裡都不會安穩!」
張韋繼續分析。
李守心中有些大徹大悟,原來朝廷結構竟是這樣的。
「您其實也算是太子的人,不知道西河郡公如何看待太子?」說到這裡,張韋多問了一句。
「太子殿下為人大度,待人真誠,恪守禮節的同時又能做到孝義忠廉,將來必然是不可多得的一位明君!」李守回答道。
「其實未必!」張韋搖了搖頭,「做了幾十年的太子,見多了宮廷中的血雨腥風,又被李林甫算計了無數次,再老實的人也會懂得收斂鋒芒,韜光養晦!」
「嗯?」李守有些不太理解。
「呵呵!您可以不信,但你是否想過,太子在朝中有沒有表現出勢力龐大的樣子?當今聖上連自己的那些皇子都可以圈養起來,難道不會派人監視太子的一舉一動?」張韋一連提出兩個問題。
李守不禁陷入沉默。
「太子這些年表現沉穩,自李林甫死後更是默默無聞,讓人抓不住什麼把柄,所以小弟料定現在太子的背後肯定還有高人在幫他出謀劃策,等待時機。只不過此人隱蔽得非常好且才智高絕,我猜他極有可能便是當年被皇帝贊為『神童』,被張說和張九齡兩位宰相稱為『小友』的李泌!」
李守聞言一驚,他還真聽說過這位李泌的名號,此人在歷史上好像也非常有名。
「再說楊國忠那邊,此人才具不高早有定論,但最近行動卻忽然有了章法,尤其在京兆尹事件上可以說做到了左右逢源,遊刃有餘啊!」張韋說到這裡才開始切入正題。
「願聞其詳!」李守虛心求教。
「估計你也知道,李峴之所以被貶是因為調查安祿山造反的事情!」張韋說道。
「不錯!」李守點了點頭。
「實際上這正是楊國忠的奸計,他先指使手下揭發安祿山造反,然後順理成章地下令京兆府搜查安祿山宅邸,最後還拿到了證據。」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安祿山必然會因此失去聖人的寵信,甚至會丟掉性命,到那時楊國忠在朝廷之外的最大對手便會消失,他就可以全力對付太子!」
張韋開始分析:「而如果安祿山安然無恙、繼續得寵,皇帝便需要找一個人來做替罪羊以撫慰安祿山,那麼這個替罪羊會是誰呢?必然是負責搜查的京兆府的人,也就非梁國公莫屬了!如此一來,楊國忠便可以趁機安排他的心腹鮮於仲通上場,京兆尹之位便落入了他的囊中,這便是左右逢源之術!無論事情怎麼發展,最後得利的都是楊國忠!」
「啊!」李守忽然感覺眼前一片清明,原來事情的真相居然是這樣的。
「以楊國忠的才智,想不出這麼厲害的招數,所以肯定是得了某位高人的指點!據我猜測,此人應該就是張鎬!」
「張鎬?」李守從來沒聽過此人的名字。
「不錯!此人跟我一樣也姓張,字從周!」張韋神秘地笑了笑,「其父名叫張知古!」。
「跟張兄就差一個字!」李守有些詫異。
「沒錯,因為我們兩家本就是同宗,我跟他父親同輩,張鎬應該叫我叔父!」張韋笑道。
「啊?」李守聞言一愣,隨即誇道:「張家還真是出人才的地方!」
「我這位侄子年輕時拜名士吳兢為師,雖然深受器重,但他卻不善於跟人打交道,平時也只是以飲酒、鼓琴自樂,前些時日楊國忠派手下搜羅人才,有人推薦了他,楊國忠便給了他一個左拾遺的位置。」張韋解釋道。
「令侄如此有才,可惜卻便宜了楊國忠,實在是明珠暗投!」李守有些可惜地搖了搖頭。
「公子不必惋惜,張鎬心中自有分寸,我既然來找公子,自然也有辦法跟他聯繫上!」張韋對著李守眨了眨眼。
李守心中活泛起來,難不成張韋想來個反間計?
「但現在咱們知道這些是不是有些晚了,我那堂叔都已經準備去零陵上任了,還有挽回的餘地嗎?」李守問道。
「不必擔心,其實這件事不僅可以阻止,而且令叔還有可能官復原職!」張韋語不驚人死不休。
「是嗎?」李守聞言大喜,他從座位上站起來親自給張韋沏了一杯茶,「快說來聽聽,如果此事能成,張兄絕對是我們的大恩人!」
「恩人倒不必,只要能讓我在這繼續住下去就行!」張韋擺了擺手。
「要想讓令叔暫時不離開京城其實很簡單,再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是聖上的壽誕,令叔現在完全可以上書請求壽誕結束后再去赴任。這樣皇帝不僅不會怪罪,還會感念令叔的情分!」
「對呀!我怎麼就沒想到這樣的好主意呢!」李守忍不住拍手稱讚。
「接下來就是關鍵之處!」張韋繼續說道:「聽說那鮮於仲通在晚宴上出言不遜,得罪了皇帝?」
「沒錯!」李守點點頭,順便把那日的情形再次敘述了一遍。
「如此大事可成!」張韋一拍桌子,「相信鮮於仲通自己也知道惹下了大禍,這些天肯定會潛首縮食,盡量不引起皇帝的注意,但我們偏偏不能讓他如願,在令叔上表請求留京、皇帝尚在感念親情的時候,公子可以尋個理由找那鮮於仲通的麻煩!」
「對於已經得罪了皇帝的這名心腹,以楊國忠的性子也不會去保他,所以鮮於仲通去職必然十拿九穩,至於令叔嘛,抓住這個機會好好求求聖上,即便不能官復原職,留京任用應該不難!」張韋緩緩說道。
「哎呀!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李守彷彿醍醐灌頂,「張兄真是我的及時雨啊!」
「其實這件事情肯定還有其他人參與其中,比如陳希烈,他辦事唯唯諾諾,而且年老不堪,聽說上次聖上便有意讓安祿山接替他的位置,但被楊國忠給擋下了。相信從那時起聖人刻意製造的楊、安之間的矛盾已經不可調和,這次楊國忠突然發難,肯定也與右相相位的爭奪有關。」張韋繼續分析。
「搜查安祿山造反的事情雖然沒有繼續下去,但皇帝心中肯定已經起了芥蒂,安祿山短時間內出任右相已經不可能!這樣楊國忠接下來便可以在適當時機推自己的心腹上台!」
「而貌似不理朝政的皇帝絕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太子那邊也會暗地裡推出自己的人選,陳希烈當然也不會坐以待斃,這個右相的位置到底會引出多少事情,湧出多少幕後之人,我們可以拭目以待,甚至能火中取栗!」
李守心中怦怦直跳,原來看似平靜的朝堂上竟然涌動著這麼多的勢力,每時每刻都進行著如此複雜的明爭暗鬥!
自己這種朝堂小白將來如果站在上邊,估計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而且每個勢力後面都有各自的智囊在出謀劃策,自己是不是也得物色一個?
想到這裡,他盯住了張韋:眼前不就有現成的嘛!
「西河郡公為何這麼看小弟?」張韋笑著問道。
「我只是覺得奇怪,就像你一開始見面的時候說的那樣,我與張兄不過是萍水相逢,張兄卻對我掏心掏肺,似乎有些交淺言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