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大太監陳毫候在牆邊,此刻大氣都不敢出。
他心裡生出狐疑,心道十五歲的孩子不該有這般的眼界見識。
難不成,是宮宇里的龍子皇孫,還比不得湖廣一帶出生的旁系?
這麼一想,反而又說得通。
皇子生養在宮中,視野都被錦衣玉食蒙蔽了,未必知道多少民間疾苦。
臣子們一瞞,但凡他們不出京城,外頭幾錢銀子一斤米都未必知道。
可這後宮里的事……
柳承炎見那老嬤嬤哆嗦著不敢說話,心知這裡頭是有蹊蹺。
「點一支香。」
陳毫忙應了,在孔嬤嬤身旁點了一枝線香。
「孔嬤嬤。」少年俯身看她,胳膊支在膝蓋上,聲音平緩有力。
「一枝香的時間,你能說完多少,會決定你全家上下將來的恩榮。」
孔嬤嬤四肢伏地不敢再等,咬牙道:「奴婢發誓,前朝妃子黨爭之時,奴婢服侍於太皇太后左右,從未做過半分歹事,如有撒謊,全家不得好死,活該被瘋狗咬死了去!」
後宮亂事,柳承炎不曾親眼目睹過。
但一有富貴人家妻妾爭寵成風,二有史冊里戚氏作人彘賈南風擲戟,由此管中窺豹,亦可猜出前朝後宮不錄冊的血雨腥風。
帝王之側,怎容禍患鼾睡?
「你都看見了什麼?」
孔嬤嬤十指都緊貼在冰涼金磚上,似是要將棗核嘔出來般,一狠心合盤托出。
「皇后失道,寵妃弄權,毒胎殺兒,有數不完的下作手段!」
她心知今天逃不了這一遭,索性說個乾淨利落,便是吐乾淨了心裡也能好受許多。
先從妃嬪寵辱升降說起,講至三個皇子如何病故殯天,再說到公主墜馬受驚,如今心智都不似常人,見馬都會驚哭。
麝香、牛膝、紅花、水銀、榆白皮、蠶故紙……
摻在點心裡,塗在牆漆上,藏進枕頭裡,有千百種歹毒的手段。
相殺相戮,永無寧日。
柳承炎雖預知真相會是一派污穢,聽到後面仍是衝擊過甚,喉間嘔意直往上沖。
他下意識以袖捂嘴,終於顯出幾分狼狽。
陳毫反應過來高喝一聲:「放肆!豈可胡言亂語,污聖上清聽!」
孔嬤嬤把這幾十年見聞說了大半,笑意已是凄涼恍然。
「是老奴糊塗,任憑陛下處置。」
少年深呼吸一刻,白日里積累的疲累像是悉數反噬。
他輕嘆一口氣。
「照你這樣說,世間女子都是奸惡秉性,朕還未到成婚之日,已不敢再想往後的事。」
孔嬤嬤搖搖頭,低啞誠答。
「陛下,男人是人,女人也是人。」
「混亂無治,法度盲目,人便都被利慾逼作獸,見同類只知攀咬廝殺,。」
「照你的意思,她們殘害龍嗣都是被我皇兄逼出來惡性,實則個個無辜?」
「老奴糊塗,妄自胡亂揣摩,望陛下息怒,留老奴全屍。」
柳承炎回過神,一拂袖子。
「朕不會殺你。」
「今後,你便伺候在乾清殿。」
孔嬤嬤本以為自己吐露密辛太多,今日必會被抹了脖子,沒想到反而得了榮寵,軲轆著爬起來行禮謝恩。
少年淡淡開口:「今後不管哪位宮裡的得了寵……」
「那也都是陛下給的福分。」老婦人深叩於地,劫后余驚:「老奴必萬事以皇上為重,絕不偏倚半分。」
新皇即位,日子忽然變得快起來。
先前冊封前,禮部擬了三個年號。
元徽,通衡,明隆。
柳承炎擇了第一個,心道徽有美好吉慶之意。
元徽,望著萬象更新,自初至終皆是祥和喜樂。
當時年號一定下,後宮里傳來裕德皇太后的賀信,幾行祝語寫得滴水不漏,字跡清雋含骨,看著像是練了多年。
這位皇太后,想來便是他今後的新皇娘。
便是血緣上毫無瓜葛,按照禮制身份,得稱一聲母后。
雖然有心拜見熟悉,但宮中內外事務多如牛毛。
直到入了年關,柳承炎也只與她見過四五面。
太後年紀目測著四十有餘,即便是遠遠坐著短談幾句,也能瞧見姿容雍華,進退有度。
她便是當年那位被先帝冷落多年的正宮。
雖是苦楚都傳到了宮外去,但到底熬到最後,算是血斗之後的贏家。
半年有餘的功夫里,柳承炎將闔宮內外官宦認了個大概,上朝批折日益熟稔。
他一直留意的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把距離保持的極好。
白首輔,荀太后。
白首輔自即位之後,便只有上朝時能碰見一面,較往日變得低調緘默許多,便是他因為政務把幾個大臣叫進乾清殿里,也是答完告退,不多言語。
荀太后蟄伏般推了不必要的一切事宜,除初一十五和節慶之外,一切晨昏定省悉數免了,推稱無意耽誤皇帝政務,一切以國事為重。
轉眼到了元徽二年,頭等大事入了議程——立后。
直到這時,夏太后才喚宮女前去請人。
「哀家思忖再三,為皇帝挑出三個人選。」
三卷畫軸掛於屏風前,墨筆丹青栩栩如生。
柳承炎抬眸望去,旁側太監朗聲唱名。
「忠國公荀擒華之女——荀梅歌。」
第一位眉眸清冷,生得杏眼絳唇,眉深膚白,發上綴著一枝赤珠流蘇簪。
……她也姓荀?
少年抬眉似有詢問,太后淡笑:「是哀家的親侄女。」
「確實氣態不凡。」
「兵部尚書馮穆之妹——馮潤心。」
第二位生得鵝蛋臉,柳葉眉,在畫中璨然含笑,手摺桃花。
瞧著倒是有幾分嬌憨。
「大學士曹章隱之女——曹歸!」
第三位較前兩位,少了兩分莊重,多出不少明麗。
丹鳳眼明潤善睞,唇如紅櫻,手裡捧著一盞錦燈,映得兩頰含緋。
柳承炎平日處理政務時,已漸有善斷明決的作風。今日立在三個少女的畫像前,罕見地有幾分赧然。
荀太后看在眼裡,捧著暖爐笑道:「正值歲初,欽天監也挑了好幾個日子,正適合龍鳳呈祥,帝后大婚。」
「這三位哀家都已經託人合過八字,也當面查問過談吐儀度,個個都是賢德溫淑,品貌皆佳。」
柳承炎原以為自己不會怯場,真立在三個姑娘面前,反而臉上發燙,不好意思多看。
史書雜冊上的妃嬪是一回事,親眼目睹又是一回事。
「選后當然得多看幾眼,」荀太后忍笑解圍:「皇上多看看罷,哀家先去側堂喝杯茶。」
她示意左右退下,留他一人細看畫像。
武英殿的畫師果真用筆有神,每個人都畫得神形兼備,著色恰如其分。
偶一對視,真像是看見她本人一般。
兩盞茶的功夫,荀太後由宮婢攙著緩步而來。
「陛下可有心選了?」
柳承炎微微頷首,站在三張畫的正中。
他思忖許久,才終於定下來。
荀太后尋著看過去,笑容讚許。
「哦?馮家的長女,確實性子大方爽朗,想來能與皇上長處久安。」
柳承炎輕嗯一聲,不好再看。
「其餘二位,便選入九嬪之中吧。」太後放長聲音道:「至於其他七位……」
柳承炎看摺子快,看姑娘的畫像反而一派躊躇,擺手推辭。
「一切交由太后與司禮監。」
太后也是許久沒在宮裡見著這樣的少年情態,笑著點頭,一如慈母。
「皇上放心。」
再回乾清殿時,孟嬤嬤候在殿外,瞧見他時一臉關心。
「奶娘,」柳承炎揚起下巴交由宮女解帽,隨口道:「孔嬤嬤呢?」
「孔嬤嬤想著您殫精竭慮,想燉一盅銀耳如意羹,特意去後殿給您擇燕窩裡的細木刺呢。」孟婆婆笑道:「陛下今日從太後宮里回來,氣色都變好了許多,像是遇著喜事了?」
柳承炎又想到方才的是,剛褪下的臉紅又浮起來,聲音小了些。
「……婚事定了。」
孟嬤嬤眼睛一亮,連聲道喜,老臉都漾開花兒來。
她把他自幼奶大,心裡早認作親人,能看見兒大成婚,眼眶都紅起來。
「陛下快歇息吧,奴婢也去跟孔嬤嬤說一聲,真是大好的喜事!」
「等一下,」柳承炎叫住她,小聲道:「成婚之前,我能親眼見她一面么?」
「那恐怕不行,」孟嬤嬤仔細道:「不過便是民間,婚前也可以遞個信物傳達心意,貴重與否並不重要。」
柳承炎嚮往起大婚那一日見到她的那一刻,叫來陳毫,自御案上擇了一對鵲銜石榴琺琅鎮紙,以紅紙包好了交予他。
喜鵲報春,石榴多子,恰巧應了往後的祈願。
「你幫我送出去。」
「對了,」他想起什麼,又道:「叫太醫院院使過來。」
陳毫關切道:「陛下可是哪裡不舒服?」
柳承炎又看他一眼,後者心領神會:「奴這就去喚。」
孟嬤嬤端著新泡好的君山銀針過來,聞聲有些緊張。
「近日風大夜寒,皇上總是連夜批摺子,可需要用些薑茶?」
「我沒事,」柳承炎笑道:「我是剛忙完前朝的事,想起奶娘你從前的說法了。」
老婆婆面有不解,但也不敢多問。
少年伸了個懶腰,說話時聲明氣暢。
「朕打算,為天下孤女尋一個庇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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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目前真·十五歲純情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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