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捐官名冊
待元濟回到府中,鍾開儀已然在正堂上坐等。見他來,忙道:「我怎麼聽說黃珙母子和李敏的侄子都放出來了?」
元濟無奈道:「魏誠讓鍥安司的人來刑部施了壓,孫尚書不敢作對,親自改了卷宗,判作無端攀咬。」
「又是鍥安司……」
「不過,孫尚書說這捐官名冊已是無用,就把它給了我,讓我拿去丟掉。」
鍾開儀一陣詫異,片刻之間又笑道:「好一位刑部尚書!」
「你也猜到了?」元濟道。
「看來他也並不是一心向著魏誠的人,這是在留後手呢!」鍾開儀搖了搖手中的扇子。
「他這麼一做,倒是讓我覺得,此事說不定還能有些轉機。可是刑部已經結案,又要怎樣才能重掀舊賬?」元濟有些不解。
「少不得要把事情鬧得大一些,最好鬧到聖上的耳朵里去。」
「看來你是有辦法了?」
鍾開儀搖著摺扇,悠然一笑:「這就看那出獄后的黃珙,今晚會去哪裡了。」
樂悠坊,街燈如晝。
幾名小廝裝扮的男子扮作路人,在坊內閑逛。見一男子被幾個閑漢簇擁著進了一家酒肆,一名小廝忙對另一名悄聲道:「快去通稟公子!」
少頃,鍾開儀帶著元濟從容趕到,直入了對麵茶樓,尋了二樓上一臨街的位子坐下。
「你真是料事如神,」元濟嘆了一聲,「怎麼就知道黃珙定會去喝酒呢?」
鍾開儀品了一口茶,含笑道:「剛從那陰冷的大牢里出來,誰不想去喝口熱酒暖暖心!何況黃珙本就是個喜歡吃酒玩樂之人。」
「你調查過他?」
「難道你沒有?」雖是句惱人的反問,從鍾開儀的口中說出來,偏又如沐春風一般。
「現下我是知道,我和你到底差在哪裡了。」元濟有些感慨。
「畢竟外甥和舅舅相比,還是有些差距的。」鍾開儀打趣道。
元濟早已習慣,也不去反駁他,只淡淡地吃了口茶。
兩人坐了半個時辰,方才見到黃珙醉熏熏地從酒肆出來,他大著舌頭踉蹌道:
「我!我是什麼身份!新城縣的知縣!知縣!一個小小教坊司的女樂都敢告我了!簡直翻了天了!」
「黃老爺,少喝點吧!要是明日又有別的姑娘告你一回,你吃醉了酒,要如何申辯喲!」
「你瞎說!瞎說八道!我,黃珙!我的身後站著的,可是吏部左侍郎李敏老爺,誰敢告我!誰敢!那教坊女樂實在可惡!明日定要讓她死無葬身之地!」
「喲呵!這口氣不小啊,我看黃老爺你就是酒壯慫人膽,明日起來,連叫都不敢叫一聲吧!」
「你敢說我慫?我,我告訴你!我能推那玉瑤一回,就能推她第二回!到時候,李侍郎還是保我!我還能當我的知縣老爺!」
「黃老爺,難道你真的把那玉瑤推到鏡河裡啦?莫不是說大話騙我們吧!」
「什麼大話!什麼說大話!那玉瑤本來也不是我們黃家人,養她一場,讓她給幾個錢回報我們黃家,她死也不肯!之前那回沒弄死她,算她命大!」
路人聽了這場鬧劇,紛紛搖頭側目。鍾、元二人卻甚是滿意。
望著黃珙離去的背影,元濟想了想,道:「只怕他的狂語就這條街上的幾人聽見還不夠。」
「說得是。」鍾開儀立馬喚來了小廝,耳語一番。小廝得令去了。
「你是讓他們找人,去散布黃珙說的話了吧。」元濟道。
「你多跟著舅舅學,定能像今晚一般,進步神速!」
鍾開儀得意地搖起了扇子,元濟無奈地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
第二日午後,宮中傳來口諭,急召刑部尚書孫解覲見。
「孫尚書,朕今日在御花園中聽見了一件趣事。」成元帝道。
「臣願聞其詳。」
「我聽那小宮女說,昨夜有醉漢在樂悠坊大放厥詞,說什麼教坊女、李侍郎的,你可知?」
孫解忙道:「回陛下,臣今早起來也聽人說了此事。那醉漢名叫黃珙,前幾日被一教坊司女樂告他母子逼殺自己。那教坊女原本是黃家養女,因黃珙捐官一事,被家人賣入教坊司,先為樂師,后又逼她做了女樂。誰知黃珙買了新城縣知縣后,便要殺他妹妹。
「臣看此事本為黃家家事,李侍郎或許被牽連其中,盤問了一回,實據模糊,便判了教坊女攀咬的罪名,訓斥了一番。因事體不大,昨日便全都放了出去。
「誰知黃珙吃醉了酒,被人一激,在街市上大放厥詞,說是自己就算逼殺妹妹,吏部左侍郎李敏也會保他仍做知縣。這事昨夜鬧得滿城皆知,但此事刑部已結了案,現下又無人首告,要不要拿人,臣……臣也是猶豫得很。」
成元帝神色一凜:「此等刁民,還不法辦了?」
「是是!臣這就去抓他審問。」孫解連聲應道。
「怎麼,吏部的李侍郎就不用查了?」成元帝仍是不滿。
「要查!要查,臣這就去拿人!」
魏誠在一旁聽得一驚。
他想不到事情的發展竟如此之快,心中暗自後悔昨日沒能讓鍥安司的人先去毀了那名冊。見成元帝面有怒色,他轉念一想,道:「陛下,酷暑難耐,喝碗蓮子百合湯吧!」
「難為大伴想著。」成元帝點了點頭。
孫解連忙退下。
等他回到刑部,已是哺食時分。
他不敢懈怠,連趕著叫人把黃珙母子和李敏捉來,扣在刑部大牢之中,又派人去教坊司知會了玉瑤一聲,讓她仍將那告紙儘快送來。
元濟見此事有了轉機,心下也自然歡喜。本想立即回家取那捐官名冊,可夜色將至,只好明日辦公時再帶來。
剛到家中,又見到鍾開儀端坐在堂上吃茶。
元濟困惑不已:「禮部沒給你派事嗎?」
「派了,都是些雜事,這五六月間也沒什麼祭典、科考,可不閑得很嘛!」鍾開儀挑了挑眉,「敢問元主事,黃家逼殺案是不是又有眉目了?」
元濟道:「這事從今日早起就傳得沸沸揚揚的,你這個謀划之人怎麼反來問我?」
「我這計謀不錯吧!一夜之間,啊呀,傳遍全城,傳進宮牆,傳到了咱們這位不問世事的,聖上的耳朵里……」
「好了好了!下回有需要,我還找你辦,行了吧?!」
鍾開儀拱手一揖:「必讓元主事滿意!」
「來看看這本名冊,」元濟沖他招了招手,「明日就要送到刑部去了。不過現下沒人知道這名冊在我手上。」
兩人翻看一回,鍾開儀嘖嘖道:
「李敏的侄子在這製作名冊一道上頗為用心啊!你看,若是平常官員核錄名單和官職,都只是一氣將姓名和官職連著寫出,常常是烏泱泱一大片文字,查找起來頗為費力。
「但他不同。他雖然也是連著寫姓名、所收銀兩數目和將銀兩給了誰,但三者中間有相等的空白處,並不是全都寫在一起。
「每新錄一人便新另起一行。這樣翻開看看,一目了然。不過他如此費心,到頭來卻方便了我們,該抓誰,該審誰,一清二楚,真要謝謝他!」
元濟聽了,又是好笑,又是無奈。想了一回,感慨道:「若是按照這名冊上的人一一抓過來,朝中六部和外放的官員,要失掉五分之一。」
「這名冊上的人,是明面上和李敏,也即是和魏誠有關聯的。我看除了李敏,其他人大多要麼沒做到侍郎這個職位上,要麼在外省任職。只是不知道除了這些和我們所掌握的名字之外,魏誠在中朝還有多少黨羽。」鍾開儀搖了搖頭。
「咱們一步一步走。此事便是第一步。」
「元叔叔有說過什麼嗎?」
「爹還是那句話,讓我只管放手去做,該查就查,該抓就抓。就算動不了魏誠,殺他一些兵馬也是值得的。總歸這第一步還是要邁出去的。」
「那就好,看來接下來你要辛苦一陣了。」
元濟將名冊一合,毅然道:
「利劍出鞘,豈容輕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