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這個時節的嶺南,已經開始慢慢變得炎熱,只不過今日不知為何,溫度陡然升高,茉蓿院中將能開的窗子都給開了,竟也沒多大作用。
寄顏索性換上了夏衫,薄薄一層的軟煙羅,好似披著一層山間嵐霧在身上一般。容煙看著有點著急,忙道:「小姐怎麼能穿得這樣少,萬一著涼了怎麼辦?」
寄顏一怔,指了指外面的大日頭,「你確定這樣的天能著涼?」
「大晴天怎麼就不會著涼?現在早晚溫差大,最是容易著涼的時候。」容煙有理有據,頭頭是道的規勸著。
寄顏無奈的搖搖頭,「你現在怎麼變成了第二個嬤嬤了?」
寄顏想著嬤嬤都是等到了七月酷暑,才會給她用冰,現在才五月,真真是夠等了,兩人正拌著嘴,外院就進來兩個小丫鬟,小丫鬟手裡提著個嚴嚴實實的籃子,整個人冒著熱氣,容煙連忙讓人進來內院。
寄顏瞧見小丫鬟手裡的東西,還冒著絲絲白氣兒,疑惑道:「是什麼東西?」
「回表小姐,是冰塊。」
寄顏從涼椅里騰的一下站起了身,她三兩步走到小丫鬟身前,將那塊蓋著的白布掀開,果然是冒著絲絲寒氣的冰塊。
周身的熱氣瞬間消散,寄顏有些納悶,「怎麼現在就把冰送來了?」不應該要等到七月以後么?
小丫鬟解釋道:「是老夫人叫奴婢送來的,今年府上存了好些冰塊,就等著表小姐來呢。」
寄顏點點頭,小丫鬟們有條不紊的將冰塊取出,放入冰鑒中,窗外的微風徐徐吹來,原本稍顯燥熱的風,吹過冰鑒,瞬時就涼風一片。
寄顏眉眼舒展,賞了小丫鬟們一吊錢,順口問道:「今年的冰價怎麼樣?」雖然一點冰對余家來說不算什麼,往年裡她房裡都是日日放著冰鑒,但她記得有一年,冰價奇貴,比往日翻了近五成。有一次冰市的地窖坍塌,把她熱得直想哭。
離得近的碧衫小丫鬟想了想,道:「奴婢不知,不過這幾年的冰價跌了很多,很多尋常老百姓都用得起。」
容煙從內室拿出一件薄披,打算讓小姐蓋著,聽小丫鬟這樣說,難免有些好奇:「怎麼跌得這樣厲害?」
另一個丫鬟殷勤道:「這還是表小姐離京之後的事,當年有一個碼頭工人,說是知道水生冰的法子,然後那一年的冰價就開始掉。」
「不是水生冰,是硝石生冰。」另外一個丫鬟小聲反駁。
「硝石生冰?」寄顏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碼頭工人怎麼會知道硝石生冰?
正巧這時余玉珂走了進來,兩個小丫鬟退下之後,玉珂道:「在說什麼呢?」
「玉珂,你可知道硝石生冰?」寄顏起了幾分興趣,硝石她知道,乃是製作火藥的原料,她常常看些雜書,倒是翻閱過兵器火藥一類的。
玉珂一聽就知道她們說起了什麼,於是懶洋洋的往寄顏身邊一靠,道:「我可是連州百事通,當然知道啦!」她常跟著大哥去商會,可長見識了。
「這硝石生冰原是碼頭的一個工人傳出來的,就是為了和冰市分庭抗爭,你不曉得,之前的冰市東家,可撈了不少的油水,但後來不知怎麼地,那個碼頭工把冰市東家給殺了。」
寄顏聽后眉間輕蹙,忍不住問道:「為什麼要殺人?後來呢?」
「後來就不知道了,那個碼頭工帶著家裡的人一起逃了,聽說是上山做山匪了吧,嶺南那麼多山,誰知道他們藏在哪個山頭頭裡。」
寄顏點點頭,不知為何,心裡竟稍稍鬆了一口氣,她覺著,知道硝石生冰的法子而不私用,也算是造福了百姓,這樣的人,不應該會濫殺無辜才對。
......
寒江所在的貨船日夜不休,比羅府的私船早了幾日到達連州口岸。嶺南多山,各個山頭都有寨子,有些是部族的領地,而多數的,便是像他這樣的山匪。
山多藏匪,一山一窩,而嶺南這種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只要不造反,知府也就睜隻眼閉隻眼。
徐大慌慌張張從外頭趕來,就見寒江正看著各個山頭的山地圖。
「二弟,龍四又來了,快出來看看吧。」
寒江面色如常,他慢條斯理的將山地圖收起來,龍頭寨往上幾代,那都是有頭有臉的嶺南第一寨,只不過老寨主在位期間,生了太多兒子,這些個兒子為了爭奪寨主之位,大打出手,而老寨主的大兒子,更是想要殺了自己老爹,直接做老大,結果被老寨主提前發覺,讓寒江替他就地正法了這個不孝子。
這龍頭寨是幾代人的基業,而徐大口中的龍四便是老寨主的四兒子,只不過這個兒子是個外強中乾的,若是將寨主之位交由他,那麼整個龍頭寨怕是在嶺南都無立足之地。是以老寨主臨終前,將龍頭寨交給了寒江,並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容下龍四,帶領龍頭寨重回當年的風光。
只不過龍四壓根瞧不上自己,更是覺得他蠱惑了老寨主,將寨主之位拱手讓給了一個外人,是以不服,於是將龍頭寨硬是一分為二,自己帶著幾個親信,去了另一個山頭。
不一會兒,門就被一個鬍子拉碴的漢子踹開,那漢子凶神惡煞,聲音粗糲,朝身後的男人道:「四爺,在這。」
寒江看向來人,龍四肩上落著一隻鷹,一身黑金綉袍,仿若是山下的文人世族,那隻鷹眼神陰鷙的看向他,倒比它腳下的主人更能唬住人。
龍四大馬金刀的跨坐在寨主的寶位上,他輕痴了一聲:「我的烏將軍說你離開了龍頭山,寒江,你好大的膽子啊!」男人的眼神是不甘憤懣又帶著勢在必得的光彩。
他這般質問寒江,連徐大都有些替他著急,但看著二弟泰然自若的神情,也漸漸松下了緊張的眉頭。
寒江站在下首凝望了一眼龍四,卻並不生氣他來龍頭山撒野。旋即將目光移向龍四肩上的山鷹,淡淡道:「我怎麼聽說你的鷹吃了不該吃的,已經被獸醫閹了。」
龍四這下坐不住了,他勃然大怒,「原來是你!」怪不得一個月前他的烏將軍渾身發臭,羽毛粘濕,最後不得已讓獸醫將腐爛的地方閹割,才保住一條命,原來這就是寒江搞的鬼。
鷹病了,便巡不了山,也就監視不了龍頭山的一舉一動,他當初熬這隻鷹,可是費了不少力氣,好不容易成了他的耳目手足,卻一時不查,讓寒江鑽了洞子,這讓他怎麼咽的下這口氣?
「是我又如何,我若不將老寨主的話放心上,你的下場就是它...」寒江附身靠近龍四,高大健碩的身量頃刻間帶來一片危險得陰影,他淡淡的瞧了一眼他肩上已經沒有任何攻擊性的禿鷹,而後嘴角一彎,眼中滿是俯視螻蟻的不屑。
龍四心下猛顫,他看著此時的寒江,恍惚想起了他當初手刃大哥時的嗜血模樣,這一刻仿若黑雲壓城一般,龍四後背滲出了冷汗,不自覺的站起了身,色厲內荏的惡狠狠看向寒江,放出狠話:「你給老子等著,別以為他們聽你的,就真把自己當寨主了。」
龍四氣勢洶洶的來,虛張聲勢的離開,徐大還沒反應過來,龍四就帶著人離開了大屋。
「這就走了?」往日里這個龍四帶著一幫子人來尋不痛快,大傢伙看他是老寨主留下的唯一血脈,都不曾對他不敬,寒江為了在龍頭山立足,自然不會給自己招來不必要的麻煩。但不證明,寒江懼他。
徐三兒不知從哪裡竄了出來,她見大哥還一頭霧水的,咳了兩聲,正色道:「那死禿鳥,認了主之後,外人給的吃食它不會吃,若是把它弄死了,龍四指不定會懷疑到咱們身上。」
徐大見妹子出現,就知道這肯定和她脫不了干係,「這事你乾的?」
徐三兒抓起一隻番石榴就啃了起來,就等著在大哥面前顯擺一下,「我可是龍頭山的軍師,怎麼能讓一隻雕給欺負了去?」
「那是鷹。」徐大糾正。
三兒擺擺手,「管它鷹還是雕,沾到了醉春香,都得給我乖乖發.情。」鷹就算是認主不吃旁人給的吃食,龍四能熬鷹成奴,哪還能把鷹的生理本能熬沒了?只要鷹發了情,她尋一隻雌鷹,抹上些「好東西」,哼哼,色字頭上一把刀呢,她就不信,她還搞不定一隻禿鳥。
徐大一聽醉春香,他面色一黑,「你姑娘家的,怎麼說這種話?粗俗,粗鄙。」徐大畢竟讀過幾年書,聽妹妹嘴裡說些下三濫的東西,有些氣不打一處來。
「我的好大哥,咱們都是山匪了,就別太講究了。」
徐大唉聲嘆氣的搖搖頭,「你這個樣子,將來還怎麼嫁得出去?是我,是我這個做哥哥的,愧對爹娘...」
說著說著,徐大又要開始念緊箍咒了,三兒受不住,看了一眼寒江,希望看在她兢兢業業做軍師的份上,幫她一回,寒江恍若未聞,眉頭一挑,便徑自走了出去。
一出大屋,幾個手下連連向寒江問好:「大當家。」
寒江頷首,往山頭最高處走去。
人若站在最高處俯瞰群山溝壑,心中總能生出萬丈豪情。他看著烏蒙一片的蒼翠山嶺,好似這群山盡在他手,寒江靜默,當年手刃陳堂,報了師父的大仇,怎料官府也與當年一案有關,為尋一線生機,他只能落草為寇,如今看來,卻是時也,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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