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沐十一去灶房燒了一鍋熱水，外婆殺雞放了血后，將滾燙的熱水澆在公雞身上，這樣便於拔毛。

原本沐十一是幫著外婆一起忙活的，看到黎綰過來這邊洗漱，她就開始心不在焉了。

隔了幾分鐘，瞄見黎綰要起身，沐十一衝乾淨手，悄悄移步過去，拉著黎綰去了灶房。

「怕你餓，剛才燒水的時候特意給你煮了兩個雞蛋。」早上黎綰怎麼叫都叫不醒，最後這人沒能和大家一起吃飯。

掌心的雞蛋還泛著餘溫，黎綰黧黑的眼眸不自覺盈起笑意。

沐十一盯著她瞧了會，唇角微揚：「你笑起來眼睛特別漂亮，像繁星簇擁的彎月。」幼時的許多個夏夜裡，臨睡前，她和外婆都會躺在院里的涼席上仰望星空，外婆一邊用蒲扇揮打惹人煩的臭蚊子，一邊講那些稀奇古怪的神話故事。

黎綰愣了下，隨即略微羞赧地嘟噥了句：「我都不曉得你還會講這樣讓人牙酸的話。」

沐十一揉了揉鼻尖，面色顯得有些不好意思，轉身朝西側搭的竹棚走去。

黎綰坐在木凳上細嚼慢咽地吃了兩個雞蛋，過後她去了沐十一的身邊。

「你刷這個木桶做什麼？」黎綰神情疑惑。

「你不是想洗澡嗎？」沐十一偏眸瞧她，「這是家裡專門用來洗澡的木桶。」

黎綰思緒神遊，想起電視里放的那些片段，古代官家小姐沐浴好像用的也是這種木桶……

「坐靠在裡面泡一泡特別舒服，就是那種全身的毛細血管都張開了的感覺，」沐十一碰了碰她的肘，「你想中午前洗澡嗎？如果想的話，我現在就可以去燒水。」

黎綰回了神，斂了斂眸，低聲嗯了下。

刷乾淨木桶，沐十一劈了柴，堆成一堆，抱去了灶房。

黎綰拿著自己的畫本，搬個小凳子挨著沐十一坐。

沐十一瞥了眼活潑靈動，姿態迥異的公主裙小人，心生羨慕：「畫得真好看。」

黎綰停了筆，細聲道：「我兩三歲就開始學畫畫，啟蒙老師是我媽媽，」她語氣里隱著幾分懷念，「除此之外，她還教過我鋼琴和舞蹈，後來又專門為我請了藝術圈裡，德高望重的江紳老師。」

沐十一將一塊短小的木柴丟進火里，盯著火焰的雙眸閃過一絲悵然。她對自己母親早就沒什麼印象了，唯一記得的是這人愛酗酒，身上總有難聞的酒氣。

黎綰這次沒畫人物，而是將她記憶里李霞家的那頭老黃牛描繪了出來，上次吃糯米粑粑的時候，她細細觀察了那老牛好一會。

沐十一捧著畫本，抿唇淺笑：「你把這牛畫得挺神氣，看著不像是犁地的農家牛，倒像是耀武揚威的牛仙。」

「牛仙？」黎綰一臉好奇，「什麼是牛仙？」

沐十一將畫本放在自己的膝蓋上，用木棍撥了撥火，給她講了從春芽嬸子那聽來的玄幻故事。

黎綰聽得津津有味，腦海里還浮現出許多驚怪稱讚的畫面。

「這故事有意思，」黎綰晃著沐十一的胳膊，「你還知道別的嗎？我還想聽。」

沐十一又連續給她講了兩個，直到水燒開了才停了嘴。

黎綰意猶未盡，還想知道更多有趣的神話故事，她用指尖戳了戳這人的肩膀：「沐十一，你想不想學畫畫？」

「想啊。」沐十一將水壺灌滿了熱水。

「那我教你吧？」

沐十一神色驚喜：「好啊。」

「這樣，我白天教你畫畫，晚上你給我講故事聽。」

沐十一眉開眼笑：「行啊。」

「你這是什麼講話習慣？兩個字兩個字往外蹦，」黎綰哼了她一下，伸手捏了下沐十一的耳朵，「壞毛病。」

沐十一眼睛眨了眨，耳際染了一層緋色，訥訥低語：「黎綰，我比你大兩歲。」

「？」

沐十一本來想說，不可以這樣沒大沒小，隨便揪她的耳朵，話到了嘴邊卻轉了彎：「我以後可不可以叫你綰兒？」

「你今天真是要把人酸死，」黎綰撇嘴，嘖了兩聲，「一會誇我笑起來眼睛漂亮得像繁星簇擁的彎月，一會又想親昵地稱呼我為綰兒。」

沐十一小臉紅了紅，抬頭望天掩飾自己的難為情。

待幫黎綰兌好了洗澡水，沐十一背起背簍去了李霞家裡。

李霞今日將牛牽了出來，倆人說著話朝山上走去。

李霞甩著小辮子問沐十一：「你咋不喊黎綰出來轉轉呢？咱這山清水秀，天藍草潤，景色美得很呢。」

「她現下在房裡洗澡呢，」沐十一摸了摸李霞家的老黃牛，「等下次有機會再叫她一起出來耍。」

午飯前，沐十一背著滿簍草匆匆趕了回來。

黎綰擋在門口那處，磨了磨后槽牙，蹙眉擰她的腮幫子：「你去外面割豬草也不和我講，害我找你好半天！」

外婆出來尋她倆吃飯，正好撞見這一幕。

沐十一慌忙拿開黎綰的手，攥在身側：「外婆，您先進去吧，我和綰兒一會就來。」

外婆神色遲疑，緩緩應聲。

沐十一放下背簍后，牽著黎綰去水缸那洗手。

黎綰表情彆扭，眸里閃過一絲擔憂：「外婆會不會因為剛才的事生我的氣啊？」

「可能會吧，」沐十一扯了下嘴角：「外婆估計也是第一次見到像你這樣霸道的女孩。」

「我不僅霸道，還成天任性胡鬧呢，」黎綰綳著小臉，嘴抿成一條直線，「反正你也不喜歡我，我明天就和爺爺離開這！」

沐十一隻是想和她開個玩笑，誰料黎綰竟然不高興了。

「我方才和你鬧呢，你不要當真。」沐十一欲拉住黎綰，結果這人直接惱火地推開了她，她一個不慎，就跌倒摔在了地上，屁股上還沾了污泥。

瞧著黎綰氣呼呼扭頭走了，沐十一面上露出幾分無奈。

飯桌上，沐十一夾了雞腿放在黎綰碗里，又被這人夾了回來。

隔著衣料輕薄的紅裙，沐十一偷偷撓了兩下黎綰的膝蓋。

黎綰默默移開腿，用左手掐了下沐十一的手背。

沐十一反手握住她的兩指，攥在掌心。

黎綰用筷子戳了下米飯，暗暗伸腳用力踩了踩這人的鞋面。

沐十一忍著疼，還是沒鬆手。

「十一，快點吃，一會飯要涼了。」外婆發話了，沐十一不得不聽，黎綰忍不住彎了彎唇。

飯後王寧來了，還帶了一包瓜子，他是專門邀沐十一同他一起去趕會的。

沐十一還在哄黎綰，無心搭理他：「你先回去吧，我明個去你家尋你。」

王寧雙眸一瞬不瞬地盯著黎綰看，新奇的目光里裹了幾分羞澀：「十一，這個漂亮的小妹妹是誰呀？」

「瞎叫什麼？」黎綰沒好氣地瞪他一眼，「誰是你妹妹！」

王寧怔愣了下，旋即尷尬地笑了兩聲。

沐十一送王寧出去。

「這女孩好凶，」到了院里，王寧歪著腦袋與沐十一咬耳朵，「你小心被她欺負了。」

黎綰就躲在正屋門口那偷看。

沐十一裝作不知曉的樣子，對著王寧淡淡點了下頭。

回了屋，沐十一發現黎綰躺在了床上，小腮鼓鼓的，一副不開心的模樣。

「綰兒。」

沐十一剛一開口，黎綰騰地坐起來，捶了兩下沐十一的肩膀：「不許這樣叫我，我還沒答應呢！」

沐十一手伸到半空又縮了回來，低聲嗯了下。

之後她去了李霞家裡，晚上才回來。

洗漱完，倆人睡在一張床上，誰也不搭理誰。

黎綰翻來覆去，左滾右扭，就是睡不著。

沐十一探手摸了下黎綰的胳膊，黎綰身子僵了僵，緊接著她惱然地咬了下這人的手腕。

沐十一不僅沒躲，反而往她那湊了湊：「綰兒，明個我想同你一起去趕會。」

黎綰嘁了聲：「晚了，我已經收拾好衣服了，等天一亮就和爺爺離開這裡。」

沐十一沉默了會，隨後兀自摸黑下了床，她拉亮了房間里的燈，將黎綰疊好的衣物全都搞亂。

黎綰氣悶的胸腔一下子順暢了不少，語調里添了幾分歡愉的笑意：「沐十一，你就這麼不捨得讓我走？」

「嗯。」黑夜裡，沐十一小心爬上了床，挨著黎綰躺下。

得到了自己喜歡聽的答案，黎綰心情飛揚，她撥了兩下沐十一額前的發：「現在睡不著，你給我講故事聽吧。」

「好。」

不知過了多久，耳際傳來這人清淺的呼吸聲，沐十一噤了聲，偏過腦袋，低喃了句：「綰兒，好夢。」

第二日一早，晨曦的光剛從窗戶口透進來，黎綰就睜了眼，下一秒，她便把沐十一晃醒了。

沐十一睡眼朦朧，視線模糊不清：「怎麼了？」

「我們今天是不是要和那個叫王寧的男生一起去趕會？」

沐十一啞著嗓嗯了下。

「我不太喜歡他，咱倆自己去行嗎？」

沐十一面色為難：「這樣不太好吧？」

黎綰用自己的腦袋撞了下沐十一的額頭，噘著嘴跳下了床。

吃了早飯，約莫隔了半小時，她們便出發了。

沐十一背起背簍，欲牽著她，結果黎綰哼了聲，側身躲開了。

倆人先去了李霞家裡，之後才去找王寧。

一路上李霞像個鳥一樣，嘰嘰喳喳個不停，她說話的對象基本都是沐十一，另一邊的王寧也毫不遜色，好似電力十足的插話筒，一個勁往外蹦詞。

相比之下，黎綰安靜得猶如那不會說話的小啞巴。

沐十一默默走到這人旁邊，牽住她的手。

黎綰掙了掙，沒掙脫。

餘下的時間，沐十一有意無意尋話題與她聊天。

黎綰臉上漸漸有了笑容。

現下正是暑天，會上有商販賣西瓜，黎綰瞧見后，腿走不動道了，扯著沐十一的衣袖，引她往那邊看。

「想吃西瓜？」沐十一笑著問她。

「嗯，」黎綰還補充了句，「這是我最喜歡的水果。」

「那就買。」沐十一眼皮都沒眨一下，徑直朝西瓜販子走去。

李霞和王寧面面相覷，他們這邊常年多雨，加上光照不足，所以不宜種瓜，類似於西瓜這樣的水果都是從外地販來的，價格自不用說，死貴死貴的……

見黎綰去挑西瓜了，李霞偷偷碰了下沐十一的手肘，壓低了音量：「真要買？」

「嗯，綰兒喜歡。」沐十一心裡想的是，黎綰不久就要離開，她不願讓這人受委屈。

王寧語氣酸酸的：「你對她可真夠好的，我自家的親妹妹我都沒這麼疼過。」

就在這時，黎綰抱著西瓜，回眸沖她淺淺一笑：「沐十一，我想要這個。」

黎綰背對著光，嘴角微微彎起，某一瞬，沐十一感覺那人的笑甜進了她的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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