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修)

第 23 章(修)

褐色的土壤因血液的澆灌而浮現出黑色,空氣中瀰漫著難聞的腥臭味。

「求求你,我不是自願的,我……」

穿著狩衣的咒術師的聲音戛然而止,分離的血管中迸發出大量的血液。

鮮紅的顏色順著少女的金髮滑落,她沒什麼表情地扔掉手裡的肉塊,抬手用火焰逼退了襲來的式神。

「真可憐啊。」

神明的聲音不急不緩,在安靜的夜中格外清晰,恍若母親臨睡前懷抱嬰兒的呢喃。

「但是,先想把我的葯研折斷的是你們吧。」

她的目光溫和,甚至盛滿了慈悲,卻如同之前江戶城中的兩面宿儺一樣,每向前走一步就多死一個人。

「別擔心,這是沒有痛苦的事。」

「我會為你們祈禱的。」

綾小路停了下來,她像對待無知的孩童那樣,手掌輕輕地落在了腳邊顫抖的男人的頭頂。

男人的頭顱就像氣球一樣在黑夜中四分五裂。

在做完這一切后,面無表情的少女緩緩抬起了頭。

她的目光越過冰冷的空氣,直直地與被眾人簇擁著的咒術師對上。

「家主」——這是眾人對他的稱呼。

「其他兩家都快到了,丟人的廢物們,連兩面宿儺的女人都弄不死。」

男人冷哼一聲,抬起眼睫道。他修長的手指交疊,做了個漂亮的手勢。

「雖說本來是用來對付那個災禍的,但為了禪院家的名聲——」

屋檐下的影子就這麼被拉長,刻印著天璽瑞寶標誌的式神從影子中顯現。

「——飯綱、騰蛇、大陰……」

「就讓你見識一下吧,十種影法術!」

-

夜,卯時,距禪院家的突襲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

庭院中的雜草乾枯,圍牆倒塌,幾乎一切都被破壞。

「嘖,你們把我堵在半路上就是為了這種事啊。」

兩面宿儺的聲音一出現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站在西邊的屋脊上,隨手將手裡穿著御三家服飾的人扔下,徑直在那道痛苦□□的人影身上坐了下來。

時間似乎靜止了一瞬。

兩面宿儺的目光慢悠悠地垂下,他平靜地在院子里掃視了一圈,突然歪頭撐著腦袋大笑起來。

「被一個女人搞成這樣,真是太好笑了啊。」

要是平時,聽到這話的綾小路葵應該已經氣得跳腳,她會皺著眉頭,大叫著「不許瞧不起女人啊!」之類的話。

可那道被殘餘式神包圍的金色影子此時沒有任何反應。

她只是站著,垂著頭,從指間到肩膀處翻滾出血肉,沒再剩下一寸肌膚,腳下橫七豎八地躺著近百人的屍體。

「兩面宿儺!是兩面宿儺!」

寂靜的人群中終於有人反映了過來,他倉皇地大叫著,下一秒卻被突然出現在身後的兩面宿儺捏爆了腦袋。

骨頭和皮肉從他的指縫間落下,兩面宿儺微微側過臉避開身後飛來的式神,反手將它甩出。

「之前不是很囂張嗎,怎麼,這可不夠盡興啊——」

兩面宿儺咧開唇角,捏著手中之人的腦袋像玩具一樣晃了晃。

他從高處往下跳,一拳捶在蛇首上。

「別太囂張了,兩面宿儺!」咒術師中,有人憤怒地低吼道。

影法術召喚出的式神中,此時只剩下了四個。

「礙事。」

兩面宿儺背對著他們,不耐煩地一抬手,發出聲音的人便立即分成了兩截。

他從大蛇扭動的軀體邊向金髮的少女走去,「看上去快死了啊,怎麼,要我幫你報仇嗎?」

兩面宿儺的聲音里一如既往地帶著諷刺的味道。

綾小路葵在這時抬起了頭。

憤怒,仇恨,所有的東西被揉碎,在她眼中無止境地糾纏在了一起。

兩面宿儺臉上快要淡下去的笑意又重新浮現。

「記起來了啊——」那雙猩紅色的眼睛里滿溢著惡意和狂熱,兩面宿儺興奮地牽起嘴角,「不錯嘛,比我想象得要更早一點。」

「……我的刀。」

他聽見了少女嘶啞的嗓音,綾小路緩慢地朝他伸出手,看上去已經沒了力氣。

「你把我的刀折斷了。」

她怎麼能忘記呢。

那把平安時期起,在她遇見本丸的付喪神們以前,一直追隨者她的神器。

她怎麼能忘記它是被兩面宿儺毀掉的。

兩面宿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無數道致命的傷口上,他沉默一瞬,忽然抬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被欺負成這樣,真狼狽。」兩面宿儺說著,卻毫無憐憫地折斷了她的手腕,「無趣,你這樣子可殺不掉我。」

劇烈的疼痛再次刺激了少女那逐漸麻木的神經,她的目光在渙散中變得清明,隨即手臂被兩面宿儺向前一扯,摔到了他的面前。

兩面宿儺俯下身湊近她的鼻尖,視線如同目中無人的野獸,直直地撞入那滿藏憤恨的眼底。

他的肩膀聳動出誇張的幅度,胸腔震動,滿意地開懷大笑。

「沒錯沒錯,就是這種表情。」

「要努力記住才行啊——」

兩面宿儺誇讚著,順手替她剷除了身後的威脅。

就像幾百年前的平安時期,他們相遇時那樣。

天生的災禍滿懷慾望,親手將他的神明從神聖的鳥居上扯了下來。

他將她臉上的所有理智、光明一同摧毀。

神明墜落在了他的掌心。

-

「我記憶里的五條可不是這樣的。沒了六眼就弱到這種程度了嗎?」

兩面宿儺興緻缺缺地踹開腳邊的頭顱,他的上衣在剛才的戰鬥中被他自己撕裂,胸膛的黑紋延伸到了四隻手臂上。

御三家的圍剿在此時似乎成了笑話,兩面宿儺毫不留情地嘲弄著,似乎沒了繼續下去的耐心。

他抬起手,正打算做個了斷,黑漆漆的夜空卻被突然浮現的符文點亮。

兩面宿儺被意料之中的攻擊擊飛,一連撞碎了五六間屋子才停了下來。

四眼四手的怪物在一片煙塵中緩緩站起了身子,他掀起眼皮,看著那些符文緩緩飄入穿著白色狩衣的男人手中。

「別著急嘛。」花開院秀元笑著,狹長的眼睛彎出一道弧線,「從戰國時期后就沒見過了,小宿儺。」

這過於熟稔的稱呼使得兩面宿儺眯起眼,他沉默地打量了空中之人一會兒,忽然從記憶中翻出了相應的記憶。

兩面宿儺興奮地提高了音調:「是你啊,陰陽師——」

他的膝蓋彎曲,借力高高躍起,兩隻手握住,徑直往花開院秀元的臉上打去。

一黑一白的兩道身影交手,兩面宿儺不到一分鐘就佔據了上風。

花開院是京都的陰陽師世家。

而身為花開院家最出色的陰陽師,花開院秀元整個戰國時代一直在苦惱著怎樣才能除掉兩面宿儺。

他與兩面宿儺交過無數次手,可直到壽終正寢也沒想出辦法。

沒錯,花開院秀元早在一百多年前就作為人類死去了。

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裡,只是因為……

「別一上來就使出全力嘛,我現在是作為式神而存在的,沒有命令可不能自由行動啊。」

花開院秀元打開了扇子,有些可惜地看著因兩面宿儺的行為而損失的兩隻式神。

他說罷,像只狐狸一樣轉過頭對著身後的一群人問道,「對吧,花開院家的子孫們?」

「……請別這麼說自己,秀元大人。」

花開院秀元撇了下嘴,語氣略為不滿:「沒辦法,我說的是實話,這傢伙簡直比羽衣狐還要難纏,就憑你們可打不過他。」

這種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行為吸引了御三家倖存咒術師們的注意力,花開院家的陰陽師們默契地別開了臉。

「但是!」花開院秀元的聲音里突然充滿了愉悅的笑意,「馬上就要不一樣啦!」

「聽小奴良說,被你養在府里的人類莫名其妙地沒了心跳。」

拔地而起的金色鎖鏈纏繞上了兩面宿儺的腳腕,兩面宿儺沉默地一低頭,就看到了那個本該喪失意志的少女站了起來。

她的身上已經一點靈力也沒有了,螢火蟲般的光點卻包圍著那把快碎掉的短刀。

兩面宿儺甚至都不用思考,就知道她做了怎樣的蠢事。

「原來那隻滑頭鬼不只是來偷吃的啊。」綾小路僵硬地直起身子,她急促地呼吸著,唇角吐出血沫,「少瞧不起人了……在沒報仇之前我可不會倒下。」

撲哧一聲,是□□被貫穿的聲音。

兩面宿儺挑眉,看向手握長劍穿透自己胸腔的式神。

他沒什麼猶豫地斬碎了鎖鏈,一腳跺在式神的身上,拔出了身體里的武器。

血液順著他的肌肉輪廓流下,隱沒在布著暗紋的黑袴中。

花開院秀元搖頭:「把小姑娘的心臟藏在自己的身體里,該說你聰明還是惡趣味呢。」

兩面宿儺嗤笑:「你廢話很多啊。」

他扯動唇角,避開攻擊。

「年輕真好,體諒一下重見天日的老人家嘛。」花開院秀元頂著一張秀美的臉,輕巧地笑道,「不過我很好奇,你和那個小姑娘究竟做了怎樣的約定……哦,這個反應,看上去不止做了約定嘛。」

「你也有弱點了啊,小宿儺——不能用反轉術式的話,誰勝誰負還說不準呢。」

他的話音一落,遍布周圍的花開院家的陰陽師們便一同結印。

兩面宿儺冷笑了一聲。

「做完蠢事就暈,你還真省心。」

他跳到了地上,一隻手撈起將要倒下的少女,兩隻手燃起火焰。

兩面宿儺做了個拉弓的姿勢,而就在他動手之際,他的懷中傳來了微弱的聲音。

「別誣賴我,我可沒暈。」綾小路葵一點掙扎的意思也沒有,她的骨骼被碾碎,雙臂皮肉剝離,能醒著已經是奇迹,「就是覺得我竟然要和你這種折斷我神器的傢伙同生共死,突然對神生有了些感慨。」

「一報還一報。」

火炎的箭矢破空而出,隨著風速逐漸擴大成了火球,狠狠地撞擊在結界之上。

「不是不怕死么。」兩面宿儺嘲諷她道。

綾小路葵:「……我就愛胡說八道。」

雖然是這麼說的,但實際上她的內心並沒有什麼波瀾。

她甚至還忍不住笑了出來。

兩面宿儺略為不滿地收緊了環抱她的手臂:「笑什麼。」

綾小路葵:「不,只是之前被叫去高天原的時候就覺得有點蹊蹺,以防萬一,我偷偷留了些東西在那裡。」

「再過不久就要起作用了吧,一想到他們到時候的表情,心情就忍不住好了起來啊。」

雖說那群有著數不清的神社的傢伙和她不一樣,即使死了也能換代,但至少出了口氣。

參與神議的八百萬眾神不告訴她兩面宿儺的危險性的事情,到現在她終於想明白了。

看到了她誕生經過的神明們,打從一開始就打著讓她和兩面宿儺互相算計,一同死去的主意。

【「沒有工資也沒有關係!我不介意的!」】

這麼多年過去,她還記得第一個成為她神器的孩子的笑容。

【「因為眼神呀,綾小路大人注視著我的時候,和我見過的其他神明都不一樣。」】

【「雖然我也不是很懂什麼叫無名之神啦,但我相信,未來您一定會像天照大神那樣擁有了不起的名字的!」】

她堅持到現在的唯一願望——竟然是成為像那群傢伙一樣偉大的神明。

她那一直堅信不疑的東西,就像鏡花水月般消散了。

真是……諷刺啊。

「名字。」

兩面宿儺略帶沙啞的嗓音在耳邊響起。

綾小路葵一愣,她疑惑地抬頭,越過那蜜色皮膚上的可怖傷痕,對上了兩面宿儺的眼睛。

她沉默一瞬,鬆開了緊抿的唇角。

「綾小路。」她哽咽著說道,「綾小路葵。」

不對,她已經不用追求稱號那種東西了。

從誕生起,她就註定成不了像七福神那樣受萬人敬仰的神明。

可那也無所謂。

她只是……

好想……

好想被人記著呀。

兩面宿儺垂目,沉默地看了她一會。

「嗤,別哭啊。」

兩面宿儺低笑著,聲音沙啞地說。

「你的賬待會再算。」

他的眼皮抬起,目光從懷中哭泣的少女身上移開。

伴隨著一滴水落地的聲音,兩面宿儺的腳下突然出現數不清的屍骸。

形似佛龕的紅色建築出現在他的身後,連同天空的月亮也被遮蔽。

「就讓你們這些三腳貓的傢伙看看吧,什麼才是真正的咒術!」

領域展開——

伏魔御廚子!

不間斷的斬擊與燃燒著火焰的結界相撞,紮根於兩側的大樹被攔腰截斷。

在綾小路葵閉上眼睛的那一刻,她似乎看到黑髮的付喪神驚愕地瞪大眼睛,不顧一切地向她跑來。

葯研藤四郎回應了她「醒過來」的願望。

冷冰冰的刀劍也是會流淚的啊。

「大將!!」

元祿末年,萬籟俱寂,什麼也沒有留下。

只有太陽。

耀眼的太陽,從遠山中升了起來。

※※※※※※※※※※※※※※※※※※※※

*我是不是粗長了!快誇我!嘿嘿(海豹叉腰)

*下章入現代,下下章準備入v啦,雖然萬字章還一字沒寫(突然沉默),請大家給我個面子(雖然沒有面子)不要養肥我5555

*關於小葵花和宿儺平安時期的事以後現代篇會寫出來的!她後面忘了斷掉的神器的事並不是因為那個束縛(束縛只是忘掉心臟的事)。

*沒錯!小葵花找不到心臟是因為被宿儺放在了自己的身體里!畢竟他們22章那裡關於心臟定下了束縛,宿儺覺得放自己這裡最安全,但是還是被發現了——然而也因為這樣,小葵花害羞、害怕、受到驚嚇的時候宿儺都能感受到,所以那天才會停止他的遛彎行為回來見到奴良鯉伴

*神明太久不出現是會被曾經的信徒遺忘的——所以小葵花以為自己現在的信徒只有兩面宿儺了,宿儺死了她也死。但是!沒關係!其實現代還有某個人記得她的!

[1]畠山政長準備用隨身攜帶珍愛多年的短刀自盡時,卻怎麼都刺不穿腹部。一怒把他扔向屋子角落的葯研(搗藥草和藥石的鐵質工具),葯研立即被刺穿。因此得名葯研藤四郎,被譽為"捨不得愛惜自己的主人死去"忠誠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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詛咒之王又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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