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毀滅 上

「堯，我回來了。」

黑暗之中，一個聲音突然響起。

伊祁雖然閉著眼睛，但是腦中盤旋的紛繁思緒讓他根本無法平靜下來，這種狀態已經持續了好長時間。自從和肅鎮見面以後，他一直在等待著這個時刻的到來。

當感受到這條信息，他馬上睜開了雙眼，瞳孔在生理本能的作用下瞬間縮小，周圍微弱的光線迫不及待的彙集到其中，而晶狀體又把部分光芒重新反射回原來的黑暗之中。

他眼睛中的光芒閃爍了幾下，隨後眼皮又合攏到一起，整個人重新陷入了黑暗之中。

在思維世界里，他穿過迷幻的隧道，最後讓一個巨大的黑影將自己吞噬下去。

「堯，你來了？」趙乾對他的稱呼一直沒有改變過。

「乾，好久不見了，很高興你能平安回來。我請求你幫助的事情辦的怎麼樣了？」

「辦好了。那片暗物質的確給我的行動造成了不少麻煩，我在迷霧中浪費了很多時間。不過結果很好，我已經將它帶回來了。現在就停留在河渭星附近。」

一道光芒穿過了兩個人所處的世界，讓周圍暗淡的景象明亮起來。

「……上面的情況怎麼樣？」伊祁心中還有一個不切實際的想法。

「生命已經無法挽回。飛船同樣也破損不堪，為了讓它可以保持完整的形態，在回來的路上，我已經儘力修復外殼結構。」

趙乾帶回來的先鋒探索艦，在夸父經歷暗雨危機的時候，已經迷失在那片充滿危險的空間之中。要不是仁和個體有著強大的個體和航行空間的能力，人類幾乎沒有辦法將它重新帶回來。

其實趙乾這次搜尋先鋒艦也要面對一定的危險，那片遍布暗物質的空間對於仁和個體來說如同迷霧一般，限制著他們的感官，一旦在其中迷失方向，很可能會撞入核心更加危險的區域之中。

「非常感謝你，我的朋友」伊祁的心中對這位不同生命形態的朋友非常感激，但是用語言表達卻有些簡單，因為他知道，對於仁和生命來說，不需要太多語言的表述，他們是能夠感覺到自己內心誠摯感情的。「……請將他們一起放到河渭星上吧。」

「我會的，但是現在不行，趙坤離這裡太近了，如果送過來，肯定回引起他的注意。」

「我的信息你都收到了？」

「是的，我離開那片暗物質以後，就感知到了你的信息，也做好了一切準備。」

「對不起，坤的行為完全脫離了我的想象，我也是沒有別的辦法，才向你求助。」

「你們已經放棄對他的接納了嗎？你呢？」

「我……和他們的想法一樣。夸父最高指揮官就在我附近，你需要見他們嗎？」

「不需要，我相信你。」

「請你們將趙坤帶回去把」

「你知道他將面臨什麼樣的處罰吧。帶回開天星系接受審判，並作為警示，永久禁錮在其中。」

「我知道你們之間的感情……」

「你不用解釋了。我也錯了。原本他第一次犯錯，我寄期望時間可以讓他悔改，勸說族長放過被你們庇佑的趙坤，可是當感再次接收到你給我的信息時，我已經知道趙坤的行為已經無法挽回了。」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我現在就去夸父接回趙坤。」

「你怎樣勸說他呢？」

「沒有辦法再勸說了，他的觀念已經形成，很難改變，這就是仁和個體的宿命。」

「他已經來了，一切到此為止。」

趙乾說完這句話，就消失在伊祁的思維之中，整個夢境空間也隨之崩塌。

伊祁很快醒了過來，熟悉的黑暗空間重新映入眼帘，他感覺到自己逐漸陷入麻痹之中的身體，奮力掙扎著坐了起來，打開了緊急通信器。

……………………

「怎麼了？」

夢境空間里，繼擎正在通過思維和趙坤連接到一起。無影的存在，讓地面基地形勢朝著有利於迴路的方向發展。

相信不久之後，地面基地將完全回到夸父的掌控之下，全力完成進化，最後順利將夸父號改造成船員為回歸地球依託。

繼擎現在主要和趙坤商討，如何以仁和能力操控質能轉換，完善夸父推進器的方案。

繼擎突然從趙坤思維里感覺到一絲從來沒有出現過的波動，隨後，趙坤沉默下來，圍繞在周圍的觸手開始向外舒展。他對於繼擎的幾次詢問沒有任何回復。

繼擎感覺到一絲非常危險的預兆。

外面，一道扭曲的痕迹從宇宙深處突然顯現，然後向著河渭星快速移動過來，就像空間之中本來就存在的裂縫一樣，就算在漆黑的背景之下也能讓人清晰的分辨出來。

有幾個在夸父號一側執勤的船員無意中發現了這個奇特的現象，一開始他們還以為是一種幻視效應，但是很快就發現那道空間之中的裂痕是真實存在的，他的壓抑著心中的恐懼快速的將情況直接上報給總司令部。

於此同時這個不尋常的消息像疾風一樣在夸父船員之間蔓延，很多人都停下手中的事情，將注意力集中到那一側船員分享的信息之上。

少數人驚懼的將這種現象和破碎空間聯繫到一起，認為傳說之中切割河渭星的空間裂縫在次移動到這片星空之中。

這道痕迹一開始很短，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它很快布滿半個星空，而且還在持續增長著，彷彿沒有盡頭一樣。

這道猶如縫隙一樣扭曲的空間線條，在另一些人眼中則呈現完全不同的圖像，而他們都是通過另一種完全與人類視覺感官不同的方式在感受著這片宇宙。

繼擎在趙乾說完那句話之後就發覺有些異常，他看向四周，感覺穿過了三十三天所在的區域，穿過整個夸父號，甚至遠遠的看向宇宙深處。

一個猛烈刺激著他內心的點，逐漸變成一條無限延長的線條，從猶如星光般遙遠的深空快速的向著夸父移動過來。

他內心之中有一種感覺，而這個感覺正是趙坤傳遞給他的，那就是刺痛，像透過心臟將整個身軀緩慢從下到上穿透一樣。

繼擎突然意識到，這難道就是仁和生命體在極度恐懼時的感覺嗎？

當那條線伸展道夸父號身邊的時候，繼擎真正看清楚線的原貌，這條線他曾經在趙坤身邊見過，就是他操縱無影時使用的觸手。

有些不同的是，這條觸手給他的感覺更加強烈，好像代表著遠超趙坤的巨大力量，他想到了仁和文明資料的一個傳說。

少數已經生存幾萬年的仁和個體，不僅壽命長久，個體能力也非常強大，歲月的淬鍊讓那些個體體型超過一般個體上百倍，尤其是那些探知世界的觸手，能夠延綿近乎光年為量級單位的距離。

而這條行動起來可以讓人感覺割裂空間的觸手，就是屬於一個留存在記錄中的最強大仁和生命個體的一隻。

仁和文明這一支的家長，壽命有四萬年以上，具體多大年齡，可能就連他身邊絕大部分族人也不知道。相對於仁和個體平均3000-5000年的壽命，這個家長的壽命長的離譜，已經超過了普通個體壽命的十倍以上。

據說其中的原因，是因為他體內的分裂重生本能發生了異變，造成體內細胞核一樣的大腦不斷分裂、死亡、再分裂，而身體確沒有相應的分裂成新的個體。

他的體內有多個活動的大腦，也有數十個死亡和沉睡的大腦，這些大腦相互關聯起來，形成了一個新的思維機體。而他的身體隨著時間的增長不斷強大著，體積越來越大，彷彿沒有盡頭，可能在未來的某一天，他會成長成一顆行星大小。

也可能，在那一天前，他的外殼承受不住這樣龐大的體積，突然分解，然後在高溫高壓的環境下快速消失的無影無蹤，成為仁和文明的一段傳說。

家長的力量強大，就是有這樣一個致命的缺陷，他們沒有繼續傳承生命的可能。這可能也是宇宙間平衡之道的一種形式，得到了一些，同時也會失去一些。

趙坤顯然早就知道了這條觸手的來歷，也明白一些對方的目的，但是他並沒有離開這裡，甚至根本沒有移動的意圖，他知道在這麼近的距離之內，他自己是不可能逃過這次追捕的。

觸手在夸父周圍減慢了速度，輕柔的轉動了幾下，將整個夸父從幾個方向包裹起來。

一段距離的空間之中，扭曲著空間的線條猶如飄逸的帶子一樣圍繞著夸父，讓外面觀察的人誤以為看到了海市蜃樓的景象。

「趙乾，你背叛我們之間的約定！」趙坤怒吼道，劇烈的波動震蕩著這片脆弱的空間，扭曲空間的力量讓附近能夠鎖閉暗物質的堅固船體都發出了不尋常的響動。

「坤，我已經都知道了。你的很多行為已經嚴重違背仁和文明的傳統。」一種其他的震動從包圍著夸父的神秘觸手上傳來，震動的強度超出了趙坤和趙乾的幾倍。

「輩恆，我已經脫離你的家族，我現在是獨立的個體家族，依照我們的傳統，你不再能夠約束我。」

家長的名字用人類語言的意義翻譯過來，就叫輩恆，象徵比恆星壽命要小一等級的時間長度。

這是仁和文明的一種尊稱。

「家族有傳承，文明有底線！趙坤！你已經觸犯的仁和文明的禁忌，就算脫離了家族，我也不能放過你。」圍繞在周圍的觸手震動的頻率加強了很多，好像在表達一種情緒。「現在你只有一個選擇，跟我們回到開天星系，接受文明的第一族長的審判。」

生命不可侵犯！這是仁和文明悠遠傳承的唯一禁忌。

這條禁忌在仁和文明發展時期，不僅保護著自身文明的健康延續，也在宇宙探索時期，保護著與他們接觸過的其他文明有獨立自主的文明延續，是所有仁和個體對自身的誓言。

「就算你親自來到這裡，也不可能把我帶走。我有人類文明的庇護，你如果強行囚禁我，很多人類將會用生命來守護我。而你，將不得不承擔殺戮生命的罪行，等到回到開天星系，我會將這些事情傳播出去，你也不能逃脫嚴厲的懲罰。」

趙坤傳播出這條信息之後，繼擎感受到他的思維並沒有放鬆下來，類似刺痛的感覺一點也沒有減弱。

隨後，趙坤的一部分觸手開始在三十三天里移動著，目標就是中心控制室，那裡有著他唯一的代言人，也是他思維的延續。

觸手很快找到了那個人，熟練的穿透了顱骨，準確的侵入到大腦皮層幾毫米的深度之中。觸手開始輕微的震動著，將信息直接傳遞到目標的思維之內。

於此同時，這邊的對話陷入了短暫的停頓，輩恆好像在等待這什麼。

「趙坤，趙乾已經和我說了，人類現在已經放棄對你的接納，我還得到了夸父號家長的確認信息，他們覺得你的行為不可被原諒，決定即刻將你驅逐出這裡。」

「不對，他們欺騙了你，繼擎！你把……」當趙坤這一句話還沒有說完，繼擎的思維就突然變得一片黑暗。

輩恆發出的信息波動雖然從宇宙深處傳來，但是對這片空間的震動卻非常強烈，短短几次信息交流的時間，就讓原本就無暇顧及其他的趙坤與外界思維聯繫快速崩潰著。

…………………………

繼擎再次睜開眼睛，首先看到的是東楊通紅的雙眼，再仔細看發現他的臉上同樣漲的的通紅，繼擎從來也沒見過對方有過這種表情，隨後他發現深紅的燈光再周圍閃爍著，彷彿訴說著巨變的來臨。

「繼擎，你終於清醒了！」東楊看到睜開眼睛的繼擎，焦急的說道，其中每一個字都緊挨著下一個字，一句原本就簡短的句子，讓他壓縮成平時一個詞語的長度。

繼擎這時候大腦正在發懵，自己還沒有從剛才經歷的景象中恢復過來，他重新回憶著剛才東楊的語言，一時之間根本不能明白對方的意思。

「怎麼回事，這是什麼警報！」

「是最高級警報，我已經啟動了緊急撤離程序。」

「為什麼？現在怎麼能撤離？」繼擎說道這句話的時候，一個念頭飛快的閃過他的大腦。

「夸父號周圍被未知的宇宙現象包圍，好像，好像是……空間裂縫。」東楊好像不願意用這個詞語形容這次的危機，因為他的心中還是對仁和的空間理論不能確信，雖然這種現象已經出現在夸父號的周圍，但是他的認知仍然擺脫不了人類基礎理論的束縛。

「那也不能放棄夸父號，這是我們的基礎，快，我來指揮離開這片空間，現在全體船員一定要與夸父共存亡，沒有了夸父，我們將一無所有，直到困死在這片星域之中。」繼擎努力的支撐著自己的身體，想要離開被改造的睡眠艙。

他的思索快速的運轉著，努力試想著接下來他們所要面臨的困境，現在首先要給船員加上牢固的信念，夸父絕對不能放棄。

只是仁和個體的一段觸手而已，應該對夸父沒有太大的威脅，繼擎接觸過仁和的這種器官，應該和暗物質一樣，就算直接接觸，在相對速度較低的情況下，兩種物質不會有強烈的作用。

不，穩妥期間，對於更加強大的仁和個體觸手，還是躲避開為好。

這短短一瞬間，繼擎已經想好的一部分安排。

「夸父已經失去了控制，想要操控已經很困難了。」

「究竟怎麼回事，夸父怎麼會失去控制？」

「不知道，剛才連續發生了幾次未知的能量爆發，很多夸父設備已經失去功能，我記得這種情況，好像是在暗雨之前經歷過，夸父是不是又要經歷暗雨的襲擊？」

經歷過？

一陣大腦的刺痛帶來的回憶湧上心頭，繼擎想到了一種情況。

能量爆發，趙坤曾今在暗雨前發生過類似的事情。那次自己也在現場，那是在少昊主導下，對繼擎進行第一次思維提取，強烈的痛苦讓趙坤無意識進行了一次能量爆發，最終結果是趙坤引爆了主引擎之一，自己也在那次事故里差點失去意識。

「不對那次，夸父只是短暫的經歷了失控，後來通過修復就恢復了。」

「這次不同，我們特製的儀器監測到，這次能量爆發是持續性的，雖然其中不同時長的間斷，但是直到現在也沒有停止，而且我們沒有時間完成修復，異常的空間現象圍困著我們，我怕我們這樣等待，連自己也保不住。」

「不行，不能離開。」繼擎心中其實已經動搖，可是他還是放大音量，努力用自己能夠表達出的最堅定的語氣說出這句話。

「離開夸父，我們還有河渭星，要是我們自己的支持者都死在這次危機里，我們更沒有機會返回地球了。」

「不行！」這兩個字表達的意思，究竟是繼擎在說服別人，還是在說服自己，他也不知道。

「命令我已經下達，我現在是夸父的最高指揮官，劍嘯你離開帶繼擎副司令離開這裡。」

劍嘯沒有猶豫，指揮兩個近衛直接強行將繼擎從位置上架了起來，繼擎掙扎了一下，絕望產生的力量差點掙脫了控制，正當兩個近衛想要更加用力一些時，繼擎反而放鬆了下來。

「東楊艦長……」

「怎麼了？」

「我確認圍困夸父的異常空間現象不是一種危機，不過，三十三天里是在發生著可能毀滅夸父的危機，現在情況未定，我建議逃生飛船不要離開夸父太遠，只要脫離一定的安全範圍就可以。」

這句話很平靜，而且非常理性，繼擎好像完全從剛才有些瘋狂的狀態中脫離出來了。

「明白了，我們快走！」

他們不知道的是，繼擎心裡現在和表面是完全相反的狀態，但是他竟然能憑著自控能力，將內心和外表兩個世界完全隔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