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毀滅 下

繼擎在登陸艇上完全沒有理會那裡的情況，任憑東楊處理著所有的事物。

他現在的目標只有一個，盡自己所有的力量，密切監視著夸父的一切情況。他極力抑制著心中的恐懼、泣喪、憤怒等等一切負面情緒對身體的影響，將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中控台上，快速的瀏覽著夸父上所有還能夠運行設備的信息。

幸運的是他所關注的三十三天監控設備還可以連接，這時他已經完全顧不得與趙坤的約定，很快的破開系統脆弱的防護障礙，將所有畫面轉接到自己眼前。

雖然心中早有一定的準備，但是畫面之中的景象還是嚇了他一跳。一個閃爍著紅色警報燈光的畫面中間，有三個狼狽不堪的身影，自己曾今見過的兩名助手，倒在地上生死不明，而衣服上不規則的焦糊痕迹還散發出一些煙霧，預示著兩個人最壞的結果。

還有就是趙坤思維的人類載體，一個肉山一樣的笨重軀體，已經蜷縮在地面之上。他的身上由於某種劇烈的感覺，不斷的抖動著，抽搐著。周圍的地面上有著大片血跡繪成的圖像，而地上的血跡又在他的掙紮下，將身上的衣服染成了一幅毫無意義的圖案

繼擎知道這些圖形並沒有任何意義，只是這個人在痛苦之中在地面掙扎的痕迹，那些混亂的痕迹向外人訴說著常人難以想象的感受。

「趙坤！你怎麼了！趙坤！你需要我做些什麼！」繼擎大聲的呼喊著，他顧不得別的事情，也不知道那裡的廣播設備還能不能使用。

那個人好像聽到了這邊的呼喚，突然翻過身，將臉沖著監視器的方向。顯示器自動推進了鏡頭，那個人的臉充斥了整個畫面，他面目猙獰，耳朵、鼻孔、眼睛和嘴裡都滲出了大量的鮮血，尤其是那雙渾濁的眼睛，現在裡面充滿的血絲染紅了整個眼球，如同深紅色的深淵一樣。

「還沒完，還沒完，還有機會，有機會。」他重複著這兩個字，彷彿思維陷入了死循環。

「趙坤，他還在這嗎？輩恆還在著嗎？」繼擎急切的問道。

「還有機會……」那個人突然停下來，側耳分辨著周圍的聲音和來源，他向著前方伸出手，說道「快，繼擎，帶我去休眠艙，快！」

「我現在暫時離開了夸父，那邊究竟怎麼樣？」

「離開？離開……為什麼你要離開！」趙坤吼道。「你這樣做輩恆將會再無顧忌，我會被強行帶走的。」

「對不起，你們發出的能量爆發夸父根本無法抵抗，船員也有傷亡，靠近三十三天比較近的船員很多都陷入昏迷，為了以防萬一，我們不得不暫時撤離夸父。不過，你放心，我們沒有離開太遠，隨時可以回去。」

「你們離開了？所有船員？」

「是的，現在情況怎麼樣？」

「……」趙坤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的身體開始顫抖起來，頻率越來越快，他搖晃著站起來，龐大虛弱的身體成了限制他行動的障礙，他一步一步向前挪動，其間不小心被地面的血跡所滑倒，幾乎將他摔的昏倒過去。不過他搖晃著頭顱，努力的保持著微弱的意識，他已經站不起來了，只能手腳並用的向一個方向爬行過去，身後留下了寬寬的血痕。

「趙坤，你要幹什麼？」沒有得到答案的繼擎想象不到對方這種行為的意圖，他的心中感覺非常不好，眼前的一切好像已經預示著他最不願意看到的結果。

「都離開了？都離開了……」趙坤重複著簡單的語言，他的思維很不清醒，「還有機會，還有機會……」

趙坤終於到達了他的目標，總控台，他用控制台支撐著自己上半身，一隻手高高的抬起，胡亂的在上面摸索著，胡亂拍打著。

好像過了很久，他終於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他的臉上露出了微微的笑容，但是混著血污的表情格外猙獰，他張著嘴發出了一個和以前不同的音調。

「快，所有人……離開著里……越遠越好……」

「什麼？」繼擎問出問題的一瞬間，趙坤歪道在一邊，手從控制台滑落下來。

這個時候，所有人都感到以夸父為中心，沉寂的宇宙空間之中散發出一種難以言明的危機感。這種讓人類心靈本能感到的恐懼，彷彿是幾十億年地球之上，從細胞開始的生命經歷中，不斷反覆刻印道基因深處的本能反應。

那是對宇宙級別毀滅力量的極度敬畏。

繼擎此時全身上下變得麻痹起來，他想要移動一下自己的身體，或者張嘴說出些什麼，甚至思考一下趙坤替身剛才究竟做的什麼，結果他發現自己已經幾乎失去了對自己生命體的控制。

三十三天中控室的外側，此時發生著驚人的變化，原本上下直立的岩筍狀物質開始如同在高溫下融化的冰雕一樣快速消失，呈現出升華的現象，常物質、過度物質和暗物質在外人感受不到的劇烈運動中相互混合，產生出的灰白色物質不斷的在幾種不同色度間變換，猶如神奇的

當原本的岩筍消失殆盡的時候，灰色的氣體變得越來越白，

「這裡的物質怎麼會被點燃？」在另一個空間里，已經陷入絕境的趙乾最先被這種變故所驚擾，他知道這裡的情況。他想到夸父號上現在有千人的船員，一旦點燃反應開始進行，沒有人可以在短時間內離開毀滅的範圍。

「趙坤，你這是在幹什麼？你瘋了？」

趙坤顯然也發現了這個情況，他沉默下來，沒有馬上進行解釋，他的替身行為讓他自己也無法解釋，毀滅整個夸父和船員的行為，沒有在他計劃之內。

他急切的將用觸手尋找著自己的替身，尋找的未知的答案。

「輩恆，快，停止點燃的進行。」趙乾的本體不在這裡，就算在這裡，也沒有用，因為在他的本能認知里，點燃是只能單向進行的反應，現在只有寄託於更加強大，並擁有更多生存經驗的秦。

秦收到趙乾發出的信息，很快明白了現在的情況，尊敬一切生命的本能讓他開始用全力控制這片空間里發生的意外。

原本在夸父外環繞的觸手，快速的將三十三天這片空間從各個方向一圈一圈的纏繞起來，想要將這片空間與外界隔絕開來。

「坤，我看到了，你已經徹底背棄了自己生命，你已經沒有資格作為仁和的一部分。」

這時的趙坤已經找到了，他的替身，此時那個人匍匐在控制室的操作台前，心跳已經微弱的幾乎停止，在點燃的環境里，由趙坤自己製作的用來隔絕暗物質的防護罩，已經在崩潰的邊緣，大量的未知能量無數次穿透了那具殘破的軀體。

趙坤用觸手輕輕的碰觸著這個尚未失去神經反應的大腦，一段最後的信息透過觸手傳到他的思維之中，

「還有機會離開，有機會……」

趙坤看著自己周圍已經快被完全秦的觸手完全，封閉住的空間，突然用盡全力向著一個孔隙衝去……

「趙坤，你是不可能就離開的……」

夸父號外面的空間之中，原本環繞在的觸手已經全部附著在三十三天之外，但是還是有很多孔隙，被點燃物質的能量不斷從這些細小的孔隙之間向外逸散著，威脅著那些外圍的逃生艇和登陸艇。遙遠距離之外的輩恆顯然也發現了這種情況，他抖動著自己的龐大身軀，整個星球飛船都在劇烈的沸騰著，表面的暗色外殼很快被內部高溫所融化，形成了恆星一樣的外表。

狂奔的離子火焰向滔天的海浪一樣捲起，將光芒拋向宇宙深處。

夸父附近空間突然出現了更多的觸手，它們畫著雜亂的曲線，不斷一層接一層的纏繞上來，想要將整個三十三天的空間完全和外界隔離開來。

不遠處，繼擎終於恢復了理性思維，他明白了這次危機的嚴重性，決定不考慮一切後果，讓幾艘大型的登陸艇帶著數十艘小型登陸艇，全速向著這片宇宙唯一的著陸點飛行而去。

在他們的身後，一團黑色扭曲的空間如同毒瘤一樣附著在夸父飛船之上，孔隙之中露出的純白光芒如同宇宙空間的反義詞一樣，代表著一切物質的終結。

夸父號早已經失去了它原本規則的形狀，很多地方都發生了醜陋的扭曲，就像被融化燒焦的塑料模型一樣，並且這種情況還在發生著持續的惡化。

在空間的深處，更多的扭曲線條不斷的從各個方向快速飛向夸父，其中有少數掠過登陸艦艇群的周圍，最近的距離與一艘小型艦艇，僅僅十幾米，讓不少發現這一情況的船員驚出一身冷汗。

繼擎無奈看著眼前所有發生的事情，心中也不知道，人類與仁和這種觸手直接接觸究竟會發生什麼，會不會如同暗物質一樣，將他們化為涅粉，還是毫無影響。這時候他也不願意發生這樣的情況，一旦有什麼意外後果，他們將會被身後那種更可怕的災難無情吞噬下去。

夸父上的反應一直在繼續著，輩恆的保護行為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夠完成，有一些濺射而出的光芒，不時掠過艦艇的周圍，向宇宙深處飛去。

空間之中兩種一來一回，一黑一白的景象，組成了一幅神奇的畫面，成為很多觀看到這一幕船員心中永遠難以忘懷的一幕，代表著宇宙給他們的一種全新認知。

災難還在繼續，有一道外射的白色光芒意外穿過了一艘小型的登陸艇，白光沒有任何停頓，甚至沒有減弱一絲亮度，依舊沿著自己的路線，飛向宇宙深處，很快消失不見。

而那艘登陸艇，外形也沒有任何變化，但是給人的感覺卻像突然失去一切生機和動力，上面原本露出舷窗的光芒竟然伴隨著白光的離開而消失。艦艇無力的飄蕩在宇宙之中，逐漸與大部隊的距離越來越遠，任憑其他船員怎樣呼喚也沒有回應。

不久之後，白光終於不在露出一絲痕迹，而夸父上的那團毒瘤開始緩慢的向外移動。夸父號已經變得面目全非，也失去了原本的生機，當毒瘤離開，其餘的部分變得破敗不堪，缺口之中飛散的零件不斷向四周蔓延。

夸父號在毒瘤的侵害下被徹底的破壞，很多船員看到這一幕都抑制不住悲傷的心情，零星的抽泣聲在寂靜的空間中分外刺耳。

大家都知道，夸父號那大部分看似遺留下來，但是以後也不會允許有任何生命體再次接近，因為殘留的有害輻射可能會持續幾十萬年。那裡已經成為人類的禁地，一個死者之地。

只有幾個人心中在慶幸著，如果當時決定再猶豫一會，船員們可能都要和夸父號一起埋葬在這裡，沒有任何意義的犧牲。

……………………

危機過後，宇宙之中彷彿又陷入了平靜。

相對於孤寂的宇宙空間，在距離河渭星不遠的眾多登陸艇和逃生艇上，騷亂開始漸漸的出現。劫後餘生的船員們，在危機過後才發現，他們失去的不只是賴以生存的飛船，還有自己的目標和信念。

夸父號扭曲的外形向每一個人嘶吼著它曾今的痛苦，遠遠超過了以往所有的遭遇。

在一處封閉的船艙之外，東楊和幾個人圍守在那裡，聽著周圍不是傳來的各種聲音，沉默的看著緊閉的艙門。

東楊的眼睛布滿血絲，眼睛圓圓的瞪著前方，瞳孔微微放散，他的思維已經不知道去哪裡了。

「消息解密完畢，備選計劃已經在地球啟動成功了。」

船艙之內，寂靜之中，人形黑影的身邊傳出一個微小的聲音，打破了已經凝固的黑暗。

成功了……

這個詞並沒有讓繼擎的表情有太大的變化，微小的改變也不是喜悅，或者欣慰，按道理說一件計劃的成功總會給設計人帶來欣喜，而這個備選計劃給他帶來的是一種無力的悲哀。

迷茫的表情在他雙眼一閃而過，當他重新恢復原有神情的時候，簡單的說了一句，「準備啟動吧……回歸倉。」

「是。」

他的智能助手沒有一點多餘的回答。

整個過程如同普通船員被通知回歸那樣，是一個志士在完成任務后，無奈告別現實和自己人生的方式，沉寂又隱含一些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