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來的人生

九月初，正值秋高，烈日炎炎。

穗城，木棉一中。

課室天花板上的風扇吱吱作響，伴隨陣陣書聲入耳，江川懶散地從書桌上悠悠醒來，雙目尚處迷茫，環顧周圍一番后，又重新趴回桌上。

「是夢啊....」

睡了好一會，江川猛地從書桌上驚醒，慌張伸手探向褲兜，像是在尋找什麼。

「我手機呢？草，幾點了，上班要遲到了！」

眾人朗讀聲戛然而止，紛紛把目光投向江川，有看戲的，有厭煩的，還有坐他旁邊的幾人，正拿課本擋住臉，對著江川捂嘴發笑。

講台上，老師皺眉盯著江川沒睡醒的模樣有些惱怒，但還是隱忍下來：「集中精神，不要被外物影響，來大家繼續朗誦這段。」

老師粗獷的聲音讓眾人目光回到書本上，同時也把神遊在九天之外的江川給拉了回來。

江川獃獃望著講台上的身影，那不是他高中的班主任老陳么，快十年沒見了吧，真懷念啊。

他環顧周圍那一張張青澀的臉龐，陌生中卻帶著一絲熟悉。

最終，視線定格在課室黑板頂端的橫幅上。

【高二三班，非同一般】

江川眨眨眼，旋即從抽屜里拿出語文課本翻開，那一行行如蟲子扭動般的字跡不禁讓他失笑：「字真丑。」

朗誦聲彷彿在耳邊慢慢消失，往昔年少的一幕幕像潮水般湧入腦海，名為落寞的表情呈現在江川臉上，身處教室的他，竟感到些許格格不入。

記得在這一年，父母離婚，自己也打算想要早點步入社會，於是毅然從高中退學，轉入學校隔壁的中技。

在中技熬過三年後，初到社會找工作的他，這時才了解到學歷的重要。

想找份體面一點工作？

對不起，看了您的簡歷，很抱歉您的學歷不太符合我們公司要求，祝您早日找到心儀的工作，謝謝！

這句話他都快聽出繭子來了。

或許是因為不甘心，或許是因為工作的門檻，江川在本地挑了個全日管制的專科學校，白天上學晚上打工，以半工半讀的方式修完三年的專科。

畢業后，他發現自己被坑了。

學歷上成人專科那四個大字讓他感到迷茫，對仕途的迷茫，說好的全日制專科呢？

就這樣，江川渾渾噩噩的人生開始了。

27歲的他不說談婚論嫁，女朋友談了幾個月便草草提出分手，理由是帥不能當飯吃。

長得帥有錯嗎？

真可笑。

在以後的時光里，他常常幻想，要是當年沒選擇退學，自己的人生是不是就會變得不同了？

「鈴鈴鈴——」

下課鈴響起，班主任老陳瞥了眼還在發愣的江川，搖搖頭走出了課室。

老師一走，課室再次活躍了起來。

......

我怎麼還在夢裡頭？

江川狐疑，用力在臉上捏了捏，旋即吃疼地鬆開手，不禁有些懷疑人生。

不對勁。

這夢怎如此真實，連痛覺都能感受到。

眼睛往四周亂瞄一通，江川的目光落在課室前排第一桌，一位背影有些單薄的單馬尾女生身上。

莫名地他生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如果自己是在夢裡，那麼對方一定會按照他內心的想法行動，為所欲為。

但如果是在現實…

想做就做，江川從座位上起身，越過前面正在打鬧的同學，快步走到那女生桌前。

扎著單馬尾的女生正低著頭寫著作業，筆尖在書面上沙沙作響，半響后才抬頭看向江川，推了推黑框眼鏡：「同學，有事么？」

這妹子叫啥來著，江川手指撓撓下巴，雙眸在女生校服前襟上的校卡瞄去。

嘶，這校卡真大。

「陸芊同學啊，你知道我是誰不？」

「無聊。」男生真是幼稚，陸芊對江川的行為表示鄙夷，繼續埋頭書寫作業。

？

很好，妹子你成功引起我的注意。

反正是在夢裡，過分一點沒關係吧？

於是，在旁人十分震驚的目光中，江川彎下腰，一隻手撫起女生的額前的劉海，一隻手摘下女生的眼鏡，臉龐慢慢向對方靠近，頓時兩人四目相對。

「你知道么，你....眼裡有一粒眼屎。」

不得不說，這女生摘下眼鏡的模樣還怪好看的。

「？」

陸芊淡淡的柳葉眉微微抬起，那雙勾人心扉的桃花目獃滯地瞪著江川，小嘴微張，似乎被對方突如其來的大膽行為給楞在原地。

半響，她反應過來，如同一隻炸毛的小貓般從座位上蹦起，抄起課桌旁的書本對著江川就是一頓亂拍，嘴上還時不時掛著幾句臭流氓。

被書本拍打著的江川皺眉，這妹子是沒吃飯么，再用點力啊，擱這刮痧呢？

兩人的打鬧引起了班上同學的圍觀，紛紛開啟吃瓜模式，還有幾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發出一陣陣的嚎叫聲。

「嗷喔——」

女生始終是臉皮比較薄，這種像是打情罵俏的行為，讓陸芊感到羞恥從而停下動作，一抹霞紅悄悄綻放在她雙頰上，眼眶浮現出一團水霧，氣呼呼地瞪著面前這個可惡的男生。

終於，她再也無法忍受這種委屈，轉身跑了出去。

課室里的氣氛一時間變得尷尬，眾人的視線紛紛聚集在江川身上，彷彿在說，大佬牛批。

江川目視陸芊跑出課室的身影不禁感嘆，女孩子的臉紅，已經多少年沒看到了？

青春真是美好啊！

只是，這夢怎麼還不醒？

難道？莫非？

江川心臟撲通撲通地跳動著，盯著自己那白皙的雙手，有些不敢置信。

他急忙拉住一個男生，讓對方用力給自己整上一拳。

那男生似乎也沒見識過這場面，有些發愣。

他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碰到有人提出這樣的要求。

在江川諸多保證之下，男生終於答應，用拳頭狠狠地往他小腹錘去。

「嘭——」

疼，喘不過氣的疼！

「嘶…」江川俯身半跪在地，死死地捂住肚子，瞪得圓溜的眼睛滿是血絲，但他絲毫沒有在意，甚至十分亢奮！

自己，重生了？

從27歲的大叔變回17歲的高中生？

那天加完班回去，只是喝了點酒啊，勁兒這麼大？

區區多加了五六個小時的班而已，怎麼可能就這樣倒下。

那可是福報啊！

打人的男生見江川半趴在地許久沒站起身來，頓時有些驚慌，連忙把他扶起，緊張地詢問他是否有事。

接著他又開口對圍觀看戲的同學大喊：「你們都聽到了啊，是江川自己要我打他的，不關我事啊！」

江川平復氣息，拍了拍他肩膀，熱淚盈眶說道：「我沒事，你是個好人！」

眼前的狀況讓他確信了自己的真實存在，這玄幻小說一般劇情竟真發生在自己身上！

開掛的人生要到來了嗎？！

他…

「江川同學，班主任讓你待會去辦公室找他。」

沒等江川激動起來，課室門外傳來一道聲音，瞬間就讓他脫離幻想，返回現實當中。

來人正是剛剛跑出課室的陸芊，對方擦肩而過的同時還側頭對他小聲說道：「你死定了。」

江川無語，你是小學生嗎？還玩告老師這一套？

看著江川的呆楞模樣，陸芊偷偷發笑，表情依舊冷若冰霜。

可她臉上還未消退的嫣紅出賣了她並不平靜的內心，對江川扮了個鬼臉，扔下一句「看什麼看滾」便頭也不回地走回座位上。

......

辦公室的位置江川已經有些記不清了，兜兜轉轉在高二部幾個樓層溜噠個遍，他才找到那個標著教務處的牌子。

明明是27歲的靈魂，可到了見老師的時候，竟然還生出了一絲緊張。

班主任老陳翹著腿，一手托著下巴，一手撫戒尺帶著節奏往大腿拍去，看起來霸氣側漏，恍若古代里的那些審官，而江川則是那個被審判的犯人，老老實實地站在跟前，等候發落。

「江川啊，你知道我為什麼喊你過來嗎？」

「知道。」

「嗯，那你說說為什麼？」

「其實我又不完全知道。」江川脖子一縮，賊眉鼠眼地瞄了眼老陳愈發漆黑的臉色，內心在狂笑，班主任的拿手絕活，川劇變臉還是一如既往的熟練啊。

？

臉色從黑變紅的老陳吹鬍子瞪眼，頗為氣結地摸了摸下巴那零散的幾根鬍鬚，開口怒罵：「混球小子，膽子肥了啊，好的不學學壞的？上課打瞌睡我都還沒說你，你還學別人去調戲女同學？你自己說，我要怎麼處分你？」

「老師，我沒調戲女同學，我那是喜歡她！」江川說出這話的時候，表情那是一個理直氣壯，那聲音真是中氣十足。

這話音剛落，辦公室里的眾多老師也紛紛投以好奇的目光，這是哪個學生這麼大膽？

老陳聽到這話的時候可謂是如同五雷轟頂，楞坐在滑輪椅上硬是沒說出一句話，半響后才憋出一句：「你那是叫喜歡嗎？你那是饞.....」

想了想，這些話貌似不太適合說給學生聽，又生生把後半句吞了回去，只好瞪大眼睛在那狠狠的盯著江川。

見狀，江川感覺差不多了，見好就收，於是表情嚴肅起來，對著老陳深深鞠了一躬：「對不起老師，我已經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了，下次一定，改！」

聞言，老陳頂在胸腔那道不上不下的氣息才順暢些許，點了點頭，頗有幾分愚子可教也的意味。

這娃兒學習還行，就是思想有些不大正經，若能好好教導一番以後也可能是塊碧玉。

旋即他又板起臉，佯裝大怒：「這次就算了，下次再發生這樣的事情，就不是這麼輕鬆放過你了。」

「謝謝老師！那我回去上課了。」江川內心一松，準備溜之大吉。

「1500字檢討，今天放學交。」

還沒等他走出辦公室，老陳幽幽的聲音在身後傳來，江川長嘆一聲，有些索然無味。

又是寫檢討，能不能換換？

說的好像寫了就不會再犯似的。

.......

暮色漸臨，殘陽如血。

木棉一中是五點半放學，江川託了托背後沉重的書包，緩緩走出學校大門。

因為家裡離學校不是太遠，只需坐二十來分鐘的公交便能到家，因此他沒有住校，選擇了走讀。

景華村是穗城為數不多的一處農村，村內基本都是自建房，參差不齊的紅磚樓房在這農村裡隨處可見。

漫步在農村的小道上，久違的野草芳香讓江川精神一震，同時也讓他感慨萬千。

或許再過上幾個年頭，這處村落將會變成穗城健康產業園的一部分，不復往昔。

江川的家在村子里的深處，那座有些破舊的一層小平房，就是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

回到家時，天已經黑下來了，江川推開那道銹跡斑斑的鐵門，摸黑走向大廳打開電燈開關。

「啪嗒」幾聲，白熾燈的光芒從房子里透了出來，照亮了外邊的野草，也照亮了他的臉。

無論是前世，還是此時此刻的江川，放學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電視，儘管沒有想看的節目，但他就是喜歡讓電視這樣開著。

抬頭瞅了眼那個已經沒有玻璃罩子的時鐘，江川丟下書包到木椅上，擼起袖子便開始做飯。

父親長期在外城工作很少回家，而母親通常晚上要加班，所以晚飯經常都是他自己一個人搞定。

淘過米的水江川基本都會倒在門前種紅薯的那塊地上，雖然直到現在他也沒懂這樣是不是更有營養，但母親都是這樣做的，他也就跟著做了。

煎上兩個雞蛋，今天的晚飯便做好了，雖然有些單調，但也比吃泡麵好多了。

風扇在頭頂上吱吱的轉動，忽然，電視機旁的月份牌上面，一個紅圈引起了江川的注意。

「9月11號，八月初一？」

江川撓撓頭，這是什麼日子，難道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剛想去房間里拿出身份證對照一下，但沒走幾步，他身形猛然一滯。

這好像就是自己的出生日期吧？

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就不再記得自己生日了？

默默回到飯桌上，江川看著碗中的兩塊煎蛋，久久不語。

半響后，他露出一絲微笑，雙手合十垂於胸前，輕聲呢喃：

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