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哄
感覺到氛圍不太對勁,桑稚的目光在他倆身上晃悠了圈,而後很識時務地出了廚房,給他倆留下了單獨相處的時間。
走之前還順手把門給帶上了。
溫以凡收回眼,繼續切著砧板上的肉。她的頭髮全數扎了起來,留下幾縷碎發在耳際和後頸處。模樣一改平時的溫和帶笑,臉上沒帶任何情緒。
桑延走到她旁邊,沉默幾秒后,才覺得荒唐般地說:「溫霜降,你覺得我劈腿你還把那外賣吃了?」
「……」
這反將一軍的點戳得極准。
溫以凡的動作停住。因他這話,差點破了功,那一點點的悶氣隨之消散。她垂眼,強行綳著表情,平靜道:「買都買了。」
言下之意就是。
不吃的話多浪費。
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桑延跟她沒計較這茬。他想起件事情,從口袋裡拿出手機,隨意晃了晃:「怎麼不回我消息?」
說完,他又給她台階下似的補充了句:「沒看到?」
「看到了。」溫以凡打開水龍頭,開始洗蔬菜,毫不婉轉,「不想回。」
「……」
察覺到她的舉動,桑延挽起衣袖,把她的手從水池裡抓了出來,接過她手裡的活。他無言到直樂,想去掐她臉又礙於手上還濕著:「行。」
溫以凡瞅他,很囂張地把手上的水擦他身上。
察覺到她的舉動,桑延意味深長道:「溫霜降,你現在脾氣挺大。」
「……」
那!還不是!你先!吵人睡覺的!!!
溫以凡的心情莫名又有些憋。她沒理他,轉身拿了個大的鍋,往裡頭盛水。像是要跟他劃清界限,裝完水就退開幾步。
桑延關上水龍頭,抽了張紙巾擦手,懶懶道:「溫霜降。」
溫以凡把鍋放到電磁爐上,摁了下開關。
他把一句拆成三句說,以此表示這事兒的嚴重性。
「你。」
「冷暴力。」
「我。」
「……」聞言,溫以凡立刻看向他。她思考了下,突然感覺好像確實是這麼個情況,便提了個自認為合理的要求,「那你別跟我說話。」
桑延眉梢微揚:「還能這樣?」
怕又被控訴自己冷暴力,溫以凡點了點頭。
溫以凡拆了包挂面,正想著要下多少的時候,桑延忽然從身後抱住她。他的個頭高,身子稍稍彎著,下顎抵在她的頸窩。
兩人身體貼合。
像是以她為支撐,他身上的力道鬆鬆垮垮的,壓了下來。
溫以凡立刻回頭。
「幹什麼呢,不就親你一下。」桑延眉眼漆黑染光,扯了下唇角,拖腔拖調地說,「昨晚我親你多少下不也沒見你生氣。」
「……」
這倆情況能一樣嗎?
覺得他格外欠揍,溫以凡沒忍住去掐他臉。
像變法術似的,她的動作一出來,桑延唇邊的梨渦就陷了下去,將他的五官柔和。他忍著笑,話裡帶了點討饒的意味:「行,是我錯了。」
溫以凡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桑延的視線與她對上,又道:「別生氣了唄。」
定格幾秒。
見她表情沒半點鬆動,桑延語氣玩味:「你這姑娘怎麼這麼難哄?」
「……」
「你怎麼不同情同情我?也沒睡幾個小時,就被段嘉許那狗東西連番轟炸叫我出去接人。接完那小鬼回來之後呢,」桑延慢條斯理地說,「我媳婦兒還冷暴力我。」
溫以凡動了動唇,忍不住說:「我也沒有多『暴力』。」
桑延閑閑道:「但我好疼哦。」
「……」溫以凡改口,「我也沒有多『冷』。」
「嗯?我冷呢。」桑延抱她的力道加重,像要把她整個人嵌進懷裡。他輕咬了下她脖子上的軟肉,毫無下限地用各種手段將她的火氣澆熄,「給我取取暖。」
「冷就穿外套,」溫以凡覺得癢,火氣也早已因他的言行消散,有點兒想笑,「這麼大人了,而且不成天說自己是大老爺們兒嗎?怎麼還跟我撒嬌。」
說這話的同時,恰好,她用餘光注意到門的方向。
廚房的門是玻璃門,從這個角度還能看到在沙發上玩手機的桑稚。擔心被看到,溫以凡的心情瞬間被另一種情緒取而代之,抬手把他的腦袋推開:「你注意點兒。」
桑延:「怎麼?」
「只只在外面,小姑娘多尷尬。」溫以凡感覺他坦蕩至極,像是不介意被任何人看見,只能耐著性子提醒,「而且,你一做哥哥的不想在妹妹面前留點兒好形象嗎?」
「好形象?我在她眼裡沒這玩意兒。」
「……」
話落,桑延撇過頭往客廳掃了眼,悠悠地說:「而且,那小鬼有段嘉許這對象呢,也算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了。」
溫以凡沒太懂他這話的意思:「啊?」
雖是這麼說,但桑延還是直起了身,改支著旁邊的流理台,歪頭瞧著她。
「你以為那畜生能比我收?」
「……」
聽桑延這麼一說,溫以凡還真有些好奇段嘉許是什麼樣的一個人物。畢竟從她這邊看來,桑延的自戀和厚顏無恥程度已經到了無人能敵的地步。
把面煮完之後,三人坐到餐桌旁。
可能是擔心溫以凡真會因為小票的事情誤會,桑稚難得沒跟桑延作對,小心翼翼地解釋:「以凡姐,那外賣是我男朋友叫的。他是想叫我哥起來接我,然後瞎備註的,不是別的人。」
溫以凡笑:「我知道,我剛在跟你哥開玩笑。」
桑稚這才鬆了口氣,目光仍在他們兩個身上轉。可能是不太適應這個畫面,她總覺得不合常理,憋不住般地說:「以凡姐,你是不是跟我哥合租久了。」
溫以凡:「嗯?」
「就,」桑稚咕噥道,「降低了擇偶標準。」
「……」桑延側頭,語氣涼涼地,「說什麼呢。」
感覺這也算是在說溫以凡對象的壞話,桑稚忍了忍,還是沒繼續扯這個。她垂頭繼續咬面,又瞅了眼溫以凡,換了種方式:「以凡姐,你長得太好看了。」
暗示的意味十足。
桑延倒是沒想過自己把一潛伏的敵人帶回來了,靠在椅背上,面無表情地盯著桑稚:「小鬼,你之前讓我幫什麼忙來著。」
想讓他幫忙在父母面前說段嘉許好話的桑稚瞬間噤聲:「……」
過了須臾。
桑稚硬著頭皮,很勉強地補充了句:「不過我哥也挺帥。」
「……」
……
飯後,溫以凡想回台里再練練舞。想著桑延確實沒睡多久,她便讓他去補個眠,隨便找了理由出門,順帶把桑稚送回家。
差不多練了兩個月的時間,溫以凡每天有空閑時間就在台里的一間空會議室練習。
她準備跳的是她從前最擅長的芭蕾曲目《胡桃夾子》。
時隔多年,身體柔韌性和靈活度再沒法跟當初相提並論。在這個練習過程中,雖覺得累和疼,但溫以凡漸漸找到了當初訓練時的感覺。
當時被迫放棄的委屈和不甘,也在慢慢地消逝。
想到桑延看到之後的表情,溫以凡莫名覺得開心,也開始有了無限動力。
-
隔天下午是年會綵排,到晚上七點才正式開始。
臨近七點時,溫以凡收到桑延的消息,說是他那邊突然有點事情,可能要稍晚點過來。她盯著看了好幾秒,雖先前就知道他不一定能過來,但也許是因為準備了好些時間,得到這樣的消息時她還是覺得有點兒小失望。
因為她的節目排序還挺靠前。
不過這情緒也沒維持太久,想著能看到就行,溫以凡讓蘇恬一會兒幫她錄個像。而後,她給桑延推了付壯的名片,回復道:【那如果我一會兒沒回復你的話,你就讓大壯帶你上來。】
桑延:【行】
年會的氛圍熱絡,連著好幾個節目都是在哄抬氣氛,不是小品就是嗨歌。溫以凡邊看邊笑,時不時看手機幾眼,快輪到她的時候,桑延依然沒有要到的跡象。
溫以凡沒再等,囑咐了付壯幾句之後,這才起身到了後台。
……
本來一切都很順利,但桑延準備出公司時,項目臨時出了點問題,要加個班。勉強忙完之後,他才出了公司,按著溫以凡給他的定位,把車子開了過去。
到樓下時,桑延給溫以凡發了個消息。
沒得到回復。
桑延便加了付壯的微信。
很快,桑延就見到了付壯的身影。
一見到他,付壯便非常著急地扯著他往裡走:「哥,你快點兒!以凡姐開始表演了!我可想看了!你別影響我!」
「……」桑延眉心動了動,想說點什麼,話到嘴邊卻成了,「那你倒是走快點兒。」
兩人坐電梯上樓。
付壯極其話癆,從見到桑延之後嘴就沒停過,嘰里呱啦地說著話。圍繞的主題基本上都是溫以凡,源源不斷地讚美著她:「以凡姐真的太厲害了,她也太多技能了。而且她為這節目練習了好久,每天都在練!我們下了班就走了,她還得自己去會議室再練習!」
「……」
「唉,要不是我實在跳不來,」付壯嘆了口氣,「我就陪她一塊了,不然你說以凡姐多寂寞。不過哥,你為什麼不陪陪他,你在旁邊當個擺設也是好看的。」
桑延越聽越覺得不對。
但沒等他問出口,就已經到了年會的現場。裡頭燈光昏暗,唯有舞台上的光顯得明,此時似乎已經要開始新一輪的表演。
主持人正說著話。
付壯頓時安靜下來,生怕影響到其他人。
舞台下方是幾十張的圓桌,上邊擺放著飲料和茶點零食,位置大約是按部門安排地。桑延被付壯摁到其中一個位置上,能看到旁邊還放著溫以凡的包和手機。
與此同時,主持人也報完了幕,而後下了台。
桑延抬眼看向舞台,神色一愣。
此時此刻,溫以凡正獨自一人站在台上。她穿著白色的芭蕾舞裙,無袖帶紗的設計,露出大片的鎖骨和天鵝臂,後背裸露,蝴蝶骨弧度流暢姣好。
容貌艷麗出挑,膚色白到反光。
裙子下擺微蓬,裹著一層又一層的紗。
耳畔響起了熟悉的《胡桃夾子》的音樂。
歡快而輕,像是鈴鐺在耳邊晃蕩,令人不由得被吸引進去。溫以凡正對著觀眾席,踮起腳尖,身體柔軟至極,隨著音樂舞動,每個節拍都踩在了點上。
她的脖頸高昂,像一隻驕傲的白天鵝,在舞台上旋轉。
完全沒想過會見到這樣的畫面,桑延盯著舞台,視野全被溫以凡佔據,完全挪不開半分。他的喉結滑了滑,漸漸將這一幕與記憶中的少女重疊上。
南蕪一中新生的軍訓為期一周,每年都安排在上學期的期末考後。
地點在市裡的農科所。
那次的軍訓晚會,因為舞蹈生的身份,溫以凡也被老師硬拉去弄了個節目。
當時是軍訓結束的前一天晚上,晚會的氣氛鬆懈,教官管得沒有平時那麼嚴,一開始讓他們端正坐著,後來也沒再管。
桑延對這些事情毫無興趣,全程都在犯困,覺得無聊至極。他只盼著這晚會能趕緊結束,然後回宿捨去睡個覺。
直到溫以凡出場。
因為同個班的,可能是覺得光榮,坐在桑延周圍的同學十分捧場,發出各種鬼哭狼嚎。還有個大嗓門的男生站起來,大吼了聲:「溫以凡是17班女神!」
少女卻像是什麼都沒聽見,絲毫不受印象。
她站在舞蹈中央,穿著純白的裙子,淺色的頭髮紮起來,露出光潔的額頭。周圍是黑暗一片,她只沉醉在舞蹈之中,絲毫不怯場,像個精緻的洋娃娃。
身上像是帶了光。
桑延也不太記得自己那會兒的感受了。
只知道,那一晚上都只在等著晚會結束的自己,似乎是多看了那節目兩眼。
後來。
軍訓結束之後,因為這個節目,溫以凡在年級里出了名。不光是同年級的學生,甚至還有高年級的學長來找她要聯繫方式。
也不知道是為何。
桑延先前完全沒關注過這個女生,但從那次晚會之後,他發現自己每回都能很巧地撞上這些事情。他坐在位置上,冷眼看著溫以凡好脾氣地拒絕了一個又一個人。
溫以凡對待所有人都一視同仁。
不論對方性格如何,成績如何,長相如何,她都像是對待同一個人一樣。極為有耐心,不會傷了對方的顏面,卻拒絕得格外明確。
跟他一樣,卻又不太一樣。
她骨子裡同樣驕傲,卻跟他的目中無人不同,溫和到了至極。
像個奪目,卻又不顯刺眼的光芒所在。
某天下午,桑延跟同學打完球回到教室,想拿上鑰匙回宿舍洗個澡。他剛走到門口,就見溫以凡也剛回來,此時被一個男生攔在門口說話。
桑延看了幾秒,沒多久就收回視線,回到座位。
從抽屜里翻找到鑰匙,不知怎的,他卻沒急著走,仍然坐在原地。
過了大半分鐘,溫以凡也走進了教室。她穿著舞蹈練功服,外邊套了件外套。她走回位置上,似乎只是回來拿個飯卡,很快就打算往外走。
在這個時候,桑延忽然喊住她:「喂,學妹。」
兩人的位置靠得近,只隔了一個過道。
溫以凡回頭,不太介意他這個稱呼,應道:「怎麼了?」
桑延隨意問:「你有對象?」
不知道他為什麼問這個,但溫以凡還是如實答:「沒有。」
桑延抬睫,意有所指道:「那怎麼都拒絕?」
這事情其實跟桑延沒有半點關係。
但溫以凡性格好,也覺得自己沒有不能回答的問題。她想說不能早戀,但又感覺這麼說了顯得有些模糊。想了想,她乾脆直接道:「沒遇到喜歡的人。」
少女的聲音清脆,帶了點溫柔。
卻極為有力地,一字一字地砸在他的心上。
喜歡的人。
沉默下來。
教室內除了他倆沒有其他人,寂靜得過分,外頭天高地遠,有陽光撒了進來。空氣里瀰漫著青春的氣息,能聽到操場那邊同學們奔跑的聲音,以及不知從哪傳來的心跳聲。
那一瞬間,桑延徹底明白了什麼。
為什麼先前從未見到過,但現在卻會老是碰到這樣的事情。為什麼原本在他眼裡跟其他關係一般的同學沒什麼區別的少女,突然頻繁地出現在他的視野里。
是巧合嗎?
好像不是的。
他只不過是。
從不在意,變成了在意而已。
少年背靠在椅背上,微仰著頭看她。發梢處還染著濕漉漉的汗,眼眸清澈明亮。他稍偏過頭,忽地笑了起來,話里的傲慢一如既往。
「是嗎?」
這回卻帶著極為明顯的肯定。
「――那你該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