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做客
山上火急火燎,山下火速圍觀。
薛崇十分有耐心地在長青山下坐了大半個時辰,先是巡邏弟子發現,因無法入護山陣,便先請他去山腳小鎮暫時歇腳。
等了許久不見人來,巡邏弟子有些急了,便派人上山請掌門。林亓一聽,那還得了,連忙帶著掌門正主譚允殺往柏峰月夕宮,以叫不起人誓不回頭的姿態帶上了大鼓銅鑼。
誰料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從一開始「月夕宮池長老起遲未能按時赴約」,到最後越傳越離譜,演變成了「池語研究了一晚上對付修行界的大法,如今愈發看不起薛崇,誓要他在山腳枯等七七四十九天」。
當事人池語:?
當事人薛崇:喝茶喝茶喝茶。
當然圍觀群眾也越來越多,從一開始只是感慨池長老為何遲遲不來,變成最後講那池語如何如何負心漢,拋棄薛郎君又不肯相見,惹得眾人心生憐惜,兩眼紅心冒桃花地揮舞著手臂隔了三條街對著喝茶賞花等人的薛崇大喊:哥哥我可以!請帶我回翠谷!
薛崇:???池語你快下山帶老子離開這些妖魔鬼怪!
池語下山時,正巧撞上這一幕。
她轉頭看薛崇,薛崇跟沒事人一樣坐著輪椅呷茶賞花,眼角一挑,眼神就落在她身上,轉了幾轉,莫名有殺氣:「池長老,可讓我好等。」
原本準備上前客氣客氣然後趕快帶人上山的池語愣在原地:你這話怎麼說的這麼奇怪?你等的不該是莫啟孽徒嗎?
正巧莫啟從池語背後探了個頭,雙手交握行了一禮,「以澤兄。」
這麼些年來池語幾乎未曾見過如此正經的莫啟,她不由得多看兩眼自家徒兒,滿腹疑惑。薛崇倒是並不見怪,還了一禮,總算臉上帶了笑容,溫溫和和問一句:「池長老。」
池語眼又不瞎,瞧著他背後背著個包袱,不大,但鼓鼓囊囊的。
她也客氣道:「薛先生。勞煩您在此久等,可收拾妥當,一道入宗?」
薛崇看了一眼莫啟,又瞧了一眼池語,微微笑道:「池長老可是莫啟的師父?」
啊,禮貌問話,禮貌問話。
池語點了點頭,也笑道:「謝謝薛先生不嫌棄小徒,肯陪他耍鬧。」
說著她往後微微撤步,手一抬,禮貌道:「請薛先生先行。」
「您請。」薛崇也一抬手,這禮節就算過了,池語走在前頭,莫啟與薛崇走在後方稍遠些的距離,她就聽著兩人在後頭嘰嘰喳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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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此番來我長青,要住多久?」
「需得看你師父願意讓我住多久。」
「無妨,我大可將我的寢殿讓與你住。」
「那你睡在哪裡?」
「月夕宮很大,我同師父磨一磨,應當可以睡別的房間。實在不行,我同你睡一個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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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聽得池語脊背一涼,腳下一絆,身形一個踉蹌。
好小子,張羅著賣自己也要讓薛崇在長青住著,若不是知曉薛崇的性子,池語當真是以為兩人私底下有什麼見不得光的買賣呢。
池語暗暗嘆氣,走到了護山陣法前,雙手結印接著右手往前一推,薛崇便看見浮空之中有如水波一般蕩漾開去,就聽得池語淡淡一聲,「走罷。」
等三人過了陣法,圍觀群眾作鳥獸散去后,池語抬手往後微微一揚,陣法便在他們身後重新合攏了。薛崇也感受到了這細微響動,他回身,沖著空無一物的虛空望了一會兒,笑道:「池長老的陣法可謂是煉的出神入化。」
「少時頑劣,不願修行,總是愛鑽研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如今能拿得出手,也算有點臉面。」池語也笑,「薛先生謬讚。」
開玩笑,天下誰人不知數一數二的陣法當是翠谷的七星劫殺陣,一環扣一環一共七重,以北斗七星而名,貿然闖谷非死即傷。如今翠谷之人卻要誇一誇她的陣法出神入化,她生怕直接給她誇進不歸路了。
大人物的誇,當不得真。
薛崇不再說話,池語也斂了心思,和莫啟帶著他一路往上走。路上也布了陣法,遙遙登山路只走了不到半盞茶的功夫,路上遇見從月夕宮往回晃悠的譚允和林亓,薛崇先是一愣,接著行禮道:「譚掌門,林長老。」
譚允點點頭,林亓回以一禮,「薛先生。」
池語默默瞅著譚允皺皺巴巴的衣袖,想來這會兒能在道上碰見他二人,定然是林亓又使壞了,拽著二師弟不肯撒手,這才「巧合」相遇。
顯然譚允也看見了薛崇身後的包袱,他默了默,看向池語的眼神逐漸肯定:「薛先生勞煩師姐招待。」
池語心裡一哆嗦,面上不顯,笑了笑,道:「應當。」
於是幾人擦肩而過。
等真正到了月夕宮,池語安頓好了薛崇便鑽進了廚房,為的是昨兒個答應孽徒的一頓飯。她剛擼了袖子,莫啟便鑽了進來,扣上門,神神秘秘道:「師父,其實以澤半個也算是我請來的。」
池語面無表情洗菜刀:「大抵猜得到。」
莫啟很是挫敗地嘆了口氣:「師父果然是師父。」
「翠谷醫聖薛以澤,非親師摯友之命不出谷,這點消息我還是知道的。」池語斜他一眼,「只是我不知的是,你請他來長青做什麼?是要我長青再招些風嗎?」
莫啟嘆道:「是為著您。」
池語奇怪,「如何為我?」
「三十年一輪的水風宴今年輪到長青辦,徒兒知道您此前閉關便是為此。」莫啟思索一瞬道,「加之您最近瞧起來精神不足,又碰巧以澤尋我下棋,我想不如請他來替您瞧瞧。」
池語再斜他一眼,「你不是也說為師是萬事不管小長老嗎?」
莫啟忙打哈哈:「那不是平時總是說說習慣了。以澤是醫聖,請他來瞧瞧總是沒問題的,您也不用太過憂心。」
並非憂心自己,只是作為醫聖,並非正統遞了請帖登門拜訪請了人來做客暫住的,傳出去各樣的流言總是多洶湧些,不止是她,薛崇可能也會招來不少麻煩。
但一輩子,誰又沒多些個麻煩呢?
多一些便多一些罷,至少她覺得自己還是有能力可以應付的。
莫啟去殿前沏茶陪薛崇聊天,池語在後廚叉著腰燒魚,一勺熱油澆下去,干辣椒的香味被激發出來,嗆的送舟閣飛來的小信鴿歪歪扭扭,一頭栽進了大碗里。
?三師弟這是千里送食糧?
池語偏頭看一眼,再看一眼,看到第三眼時瞧到小信鴿後腿上綁了個小紙條,扯下來打開一看,上邊啰啰嗦嗦寫了好多:
「三日後商議水風宴,需好生操辦。另:薛崇要長住長青?」
池語:?怎麼後邊還有個問題的?
她腦袋發炸,一手掌勺一手捏了個訣就往紙上打了個「嗯」字,又重新綁回去,把快被嗆死的小信鴿歪歪扭扭地放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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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池語和莫啟大碟小碗地端了菜肴出來,她頭一次看到那萬年溫潤的冰塊臉裂了一道縫,變出了驚異的表情:「池長老會做飯?」
「會做。」池語點頭,「雖辟了谷,但好吃的總是不願割捨的。嘗嘗我的手藝?」
薛崇舉著筷子,眉眼溫和下來,看起來親近了許多:「在下也是第一次見到池長老原來有這般手藝,竟是只聞著便覺得十分美味。」
莫啟吭哧吭哧提來兩小罈子青梅酒,池語笑了笑,道:「若是覺得好吃便多吃些,你是欣陽的朋友,在長青也不會被惰待到哪裡去。」
薛崇點了點頭,溫和道:「然。」
三人邊吃邊聊,薛崇說,他頭一次見到徒弟能與師父一道在飯桌上用餐的場景。莫啟不好意思地笑,池語道:「我柏峰月夕宮也就他一個徒弟,當然得養的好些,平日那些繁縟禮節在我這也算都免了,自在些。」
薛崇道:「池長老算是少見的能對弟子如此寬容的師父了。」
池語心說,我實在拿捏不住一個皮猴子,只能給他畫個圈養著,性子莫養歪了,懂規矩,活著,就可以了。
午飯用畢,莫啟很自覺去洗碗,池語照例躺在院中桂花樹下躺椅上,閉著眼吐納調息。調息得快睡過去了,她才猛然想起,如今院中還多一個人。
池語坐起來,就見到薛崇也在院中,搬了個小木椅子,就著一張白石桌,桌上鋪開一本厚厚的書,在夕陽下仔細研讀。
聽見池語坐起的響動,薛崇也從書中抬眼,淡笑道:「打擾到長老調息了嗎?」
「並未。」池語搖頭。
「那便好。」薛崇頷首,「我此行還有一個目的,便是受師父所託,前來長青觀摩半月後的水風宴。借著欣陽便利,我才有幸住於月夕宮。只是不知是否打擾到長老日常起居……」
他話說得很好聽,身為醫聖肯如此擺低姿態,池語算是萬萬沒有想到,心中的觀念也轉變許多,索性就應下來:「無妨,你且住著,不必與弟子們一道住長青園。」
話音方落,一手水的莫啟就從后廚衝出來,神色興奮:「所以師父您是同意讓以澤長住了嗎?」
池語:「兔崽子你給我滾回去洗鍋!髒水滴下來了!!」
看著莫啟滿意回去的背影,薛崇抿唇微微笑了笑,方轉頭看向池語:「當然,在下受欣陽所託,替您檢查一下周身經脈,調理氣息,修為方能更上一層樓。」
池語轉頭,看向薛崇。
薛崇扣了書,直視池語的眼睛,一個恍惚后,方道:「長老,您最近是否容易進入深度睡眠,睡著后極難清醒?」
池語心下一驚,面上不顯。
「你如何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