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失眠
薛崇並不回答池語的問題,而是繼續發問:「修鍊進入瓶頸,睡眠時間延長,睡眠程度加深、且記憶力,似乎比尋常,要差上那麼幾分?」
他每說一句,池語的心頭就狠狠一跳。
應當不是最近了,修鍊進入瓶頸,大約是從五年前開始的。
總有人說她池語天賦異稟,年紀輕輕已然成為了修行界的屋脊性人物,敬她者有,畏她者有,嫉恨她者亦有,從不缺乏。
可從五年前開始,原本一直持續不斷精進的能力像是突然被掐斷,無論接下來池語如何修鍊,她都卡在了那一步,無法再走半分。
她為了尋找解決方法,閉關整整四年,幾月前方從禁地中出關,但修為漲進依舊微乎其微。
這件事,她沒有告訴任何人。
她師弟們和徒兒只知道自己因為身體原因閉關,出關后又出現了睡眠方向的問題,具體的原因,他們也不知道。
而今被薛崇輕輕鬆鬆說了出來,一字不差。
池語的心思千迴百轉,她坐正了,重新面對薛崇,仔仔細細看著這個年輕有為驚才絕艷的醫聖。
她右手拇指攀上了中指上的漂亮戒指,戒指上扣著一朵重瓣的櫻花。
薛崇顯然也看到了她的動作,他神色一頓,似是在思索說辭,后道:「我師父行醫多年,總見過不少稀奇古怪的病症,我有幸翻閱他的手札,看到過如長老一般的病例。」
他頓了頓,接著道:「我觀您氣色虛浮,氣脈紊亂,眼下血絲較多,且手指指節泛白,便猜測病症應當是這樣。」
池語聽了他的話,低頭去瞧自己的手,果真如他所說,十指指節皆有泛白之色,看起來像是用力過度,失了血色。
因為範圍小,力度也小,尋常不仔細瞧,根本瞧不出異常。
她放下拇指,又重新躺回躺椅上,闔上雙眼:「那依你所言,這病症,叫什麼?」
薛崇安靜許久,方道:「未有命名,只聽我師父叫它山石症。山川的山,砂石的石。」
山石症,聽起來便有些許明白,得此病症,經年一如山石,難動、無生氣。
薛崇又咳兩聲,打斷了池語的思索,緩慢道:「若長老信得過我,從今夜開始,我便為您診治,爭取在水風宴前有所緩解。」
有所緩解?還不能根治嗎?池語睜眼,「無法根治?」
薛崇搖頭:「山石症極難處理,尋常難得一見,所尋的法子大多治標不治本。我也只能慢慢摸索,但畢竟水風宴迫在眉睫,須得保證長老的身子在那之前都得是讓旁人瞧不出破綻的。」
那倒也是。水風宴百家爭長,各門各派總是明裡暗裡爭鬥互相使絆子,雖說今年水風宴輪到長青來辦,可她本就是一個爭議頗多的人,若教人抓了把柄,落下話根,日後恐怕當真會是麻煩事情不斷。
恰逢此時莫啟洗完碗碟出來,端了個小板凳乖乖巧巧在薛崇身邊坐下來。池語思索一番,道:「可有什麼需要我準備的必需品?」
薛崇道:「後期大抵會用到,可是難取。」
「什麼東西難取?」池語閉眼調息,「總不得是那些神話傳說里才有的玩意兒。」
薛崇看了一眼閉著眼睛偷摸打瞌睡的莫啟,思索一瞬,方是道:「這屆水風宴照以往來辦,依舊是取四家武庫之寶,今年輪到長青、問天、晚越和臨光。問天宗今年送出來的寶貝,是深海龍涎,那東西,是長老需要用到的。」
……
池語啞火了。
她承認,深海龍涎,難取!
為何?
倒不是因為問天和長青之間有什麼矛盾,也並非他們長青之人難以拿到魁首。
而是問天,宗門建立時間短暫卻實力強勁,旁的人難以揣摩,更致命的是……
問天的宗主,顧淵,是池語的死對頭。
不行!
不能如此萎靡!
不就是個小小問天!
池語的眼睛里放光,一掌拍向莫啟,給人拍的一個趔趄瞌睡全無:「區區問天!不足掛齒!好徒兒!你一定會在這屆水風宴給為師奪個魁首回來對不對?」
莫啟被池語冷不防一掌拍得一口口水嗆喉管里,瘋狂咳嗽間聽到池語異想天開的發言,滿臉的不敢相信:「師父?就這麼把我賣了?我還是月夕宮獨苗苗呢……」
「所以你更要為我月夕宮爭口氣!」池語說得義正言辭,「自上一屆我獨自出山奪回水風魁首后,我們長青再無一人取得過如此殊榮……」
莫啟:……師父水風宴三十年辦一屆。
薛崇神色淡然,垂著眼不去看眼前熱鬧,「取深海龍涎,煉六六三十六日,化為拇指大小一粒藥丸,能壓制長老心底邪火。根治之法,還需摸索。」
池語點頭:「有何需要我準備的,你開口講一聲便是。只唯有一事,你萬不準進月夕宮正殿,此外,其餘偏殿你可隨便參觀。」
薛崇看了她一眼,半晌應下來,站起來取了醫書,鑽進大殿里看書去了,院子里日頭底下曬著,熱得慌。
莫啟看薛崇進去了,揉著發疼的後背還揉不到,苦著臉問池語:「師父,我一個長老親傳弟子,當真能入水風宴嗎?」
「入得的,只是參加了這屆,你往後便得收徒了。」池語點頭,揉了揉莫啟的腦袋:「親傳弟子拜入師門十載,便可參加水風宴。在那屆水風宴上,須得收到徒弟,否則便會被所有人所不齒,且師門幾乎也會拒絕承認你是他們的弟子。」
她的手在莫啟的頭上揉啊揉,莫啟越聽越心驚,總覺得若是不能遂她心愿,下一秒她就會擰著他的脖子「咔嚓」了。
當然,池語只覺得,小徒弟的頭頂真好揉。
莫啟:?
聽著池語同他講水風宴的規矩,莫啟問:「那若是如此,戰有佳績的那些弟子便像是蘿蔔白菜,隨人挑選了?」
池語搖頭:「若真如同買菜挑菜,那倒是好的,那些參加水風宴的親傳弟子們相比之下不過是鑲了金銀琉璃的蘿蔔白菜,需要雙方的白菜互相看對眼了,這白菜師門才傳承的下去。若是徒弟白菜看不上師父白菜,師父白菜會被踢出菜市場,這個不成文的規矩以致各宗門很少會讓自家的親傳弟子參加水風宴。」
聽聽,聞者傷心,見者流淚!就這龍潭虎穴師父還想讓我去闖一闖!
莫啟大受震撼,「師父,都如此艱辛了,您還想讓我去參加水風宴嗎?」
看著莫啟哭喪的小臉,池語著實心軟了,畢竟漂亮的男孩子撒嬌誰也頂不住。她摩挲著下巴,苦惱哼哼:「唔……也是……」
莫啟連忙更可憐巴巴了,一雙眼汪著水霧,凄凄慘慘看著自家師父。
本以為這事兒十拿九穩了,誰料池語突然伸手,捂住了莫啟的眼睛:「你莫看我。你那眼神太可憐了,總覺是我丟你去深山老林里遭罪的,我遭不住。」
莫啟:「……」
難道不是嗎?!
池語很發愁:「水風宴前十者,我們反成了那批蘿蔔白菜,就算魁首挑中了我們長青,深海龍涎也不能必然落入我的手裡。我總不能明搶,有些無恥……」
……師父你能有這個想法已經很無恥了。
莫啟思索半晌提議,「莫不然,去同問天商議商議,換個寶物,咱們從他們手裡,將龍涎換回來?」
「那不行!」池語立刻跳起來,她最不想見到的便是顧淵那張臉,從前身骨未養成時,但凡下長青,總被他追著打,毫無緣由地打,從東南打到西北,身上筋骨是斷了又長還沒長好又斷……
以至於從前二十多年,池語見到顧淵,回憶里只有無窮無盡的痛楚和一片白光混著血色。
她曾經在師父還未仙逝時問過師父,「為何那顧淵小賊總是追著徒兒一人不放?」
師父琴昇也說不清,只是看著她好像永遠也將養不好的身子骨,止不住地嘆氣。
眼下反應這般激烈是莫啟著實未想到的,他愣了一愣,苦惱道:「若不行……咱就換個法子……」
「此次水風宴的寶物天下皆知,我長青的江洋緞,問天的深海龍涎,晚越的覺醒杖,臨光的金木羅盤,缺哪一個,都會遭到眾人的無端猜忌、指責,鋪天蓋地的謠言,豈是你我擋得住的。」池語察覺到自己反應有些大,她深呼吸迫使自己平靜下來,方道:「你若不願參加水風宴,我就想辦法再收一個徒弟,端看人魁首拜不拜我為師。」
不光得願意,還得人願意將深海龍涎贈與她。中間變數太多,她不敢賭,長青那麼大,她總能尋出些新法子來。
莫啟張了張口,看著池語略顯疲乏的臉色,終道:「不然,師父我去吧。」
「不必勉強自己,你要是不樂意,就不去了。」池語看他一眼,「不若回頭萬一沒收成徒弟,毀了前途,還得是我的問題。」
說罷,她拍拍莫啟腦袋,「去歇著罷,下午記得做功課,晚上我檢查。」
看著池語那波瀾不驚的面色,莫啟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忍住:「師父,您莫不是為了一個龍涎,抑鬱了罷?」
池語:?
抑鬱?
抑鬱你個大頭鬼!
虧老子捨命待你,你不願去就不強迫你,怎的還說我抑鬱了?
老子這就來擰你的頭!
拍在莫啟頭上的力道徒然加重,莫啟聽得呼呼風聲撒腿就跑,擦著那一巴掌躲過去,看著自己常年相伴的小馬扎被一掌拍了個手印,莫啟一面感慨那巴掌幸虧不是拍自己頭上,一面腳底抹油溜之大吉:「師父!晚上見!我去努力了!」
池語:……
孽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