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城下城
皇城一下子變得安靜了,但又何時平靜過。三皇子並未走太遠,靠在宮牆一處拐角,若有所思「借你這麼多銀兩,也該收些利息了。」,隨即輕笑一聲,甩袖回宮。
宮中,任天笑等人早已等候許久,見三皇子歸來,紛紛起身。「我們也該動身了。」三皇子淡淡開口,眼神微眯,沒有過多吩咐。
也沒什麼可說的,誰讓眾人已然應允。皇城縱馬,身旁仙人護送,背後五百甲士隨行,聲怕別人不識得他三皇子威名。
「黑騎禁軍,白白被作踐了。」多言者罵了幾句,立刻被旁人拉至圍觀者身後「你不要命了,三皇子之事,你也膽敢過問。」,或許是真被氣過了頭,那人縮了縮脖子。誰不知道,黑騎禁軍是皇城中堅力量,護衛皇城,監天子腳下,一下子抽調五百,給人的感覺,便是風雨欲來。
都知道,三皇子心眼極小,閑言碎語若是被聽了去,保不齊這黑甲鐵戈,不會對準他的腦袋。夾雜在人群中,又不知是誰家暗探將頭低了又低,轉身在人群中隱去身形。
相國府,仲相國坐在紫荊藤椅上,一手扶著腮幫,一手提著錦竹魚竿,顯得昏昏欲睡。密衛不知何時站在了他的身後。「又有什麼趣事兒?」仲相國睜開半合著的眼,聲音沙啞,聽起來有些中氣不足。
「三皇子率五百黑騎禁軍出城,直奔南面而去。」密衛利落地說道。仲相國年邁,起身都有些艱難,隨手丟棄魚竿「黑騎禁軍只聽命於皇上,如今隨三皇子出城,這難免讓人有些坐不住。」
「我去盯著。」密衛轉身,卻被仲相國攔下。「慢著。」仲相國弓腰,身體有些消瘦,慢慢走到密衛身前「看來,朝中有不少人已經上鉤了。」
密衛猛然驚醒「你是說……」,仲相國輕聲一笑「三皇子能耐,能引得滿朝文武與他一起裝傻。」,能有幾人看透,仲相國作為這其中之一,可見其城府。
「那我們……」密衛試探著問道。「能怎麼辦,和他們一起裝傻唄。」仲相國坐回藤椅,艱難地拾起魚竿。
暗探回身準備離去,又讓仲相國叫住。「宣兒可曾記恨於我,只讓你做個見不得光的密衛。」密衛停下腳步,仲相國絲毫未動。停頓了一下,密衛沒有答話,徑直朝庭外走去。
這是他第七房小妾所生之子,倒也聰慧,只是這身份,彷彿註定要他就此埋沒一般。竿稍微動,上魚了,仲相國提竿摘勾將魚重新扔回水裡「在暗處,吃得更飽,危險還少,有什麼不滿足的。」
五百黑騎禁軍一口氣行了五十里,為首者黑甲覆面,勒馬回頭望去,一眾將士依舊維持方陣,穩而不亂。摘下水袋重飲一口「休息片刻,改道汴安城。」
一封封密函在各處肱骨大臣手中穿插,無一不是面色凝重,如眾相國所料,他們終究是坐不住了。一處街巷,三皇子不慌不忙地走著,曲徑通幽,誰也不知道他會在哪兒停下。
「繞了一圈,怎麼又回這皇城中了。」秦柱子疑惑地看著周圍環境。「狩獵奇珍異獸絕非易事,思來想去,還是得準備充分一些。」三皇子說著,周圍不知什麼時候安靜了下來。
這是一片住宅,位於皇城西側,大多為平民所有,獨家小院四合而建,青磚白瓦,縱橫巷寬十二尺,青石板片橫豎有序,晴不起塵,雨不沾泥。
停下腳步,三皇子在一側瓦牆上尋一塊鬆動的礫磚,輕輕往裡一推,腳下青石板開始震顫,一陣高低起伏,周圍好似突然寬敞了,暗牆突然升起,依縱橫之矩開始移動,轉眼間,已與先前街巷看不出絲毫相關,翻天覆地的變化讓眾人恍如隔世。
秦柱子也一臉震撼「以八卦之形,再衍八方之合,六十四天方陣。」,「仙者就是仙者,一眼便窺得其中奧妙。」三皇子輕笑,率先走了過去。
「能破去?」沈崇陽問道。「依我所知,一天能破去一陣,已是極限,盡數破去,最少也得六十四天。但有這六十四天,恐怕早以被其中機括暗箭挫成灰燼。」秦柱子搖著頭,還是不能平靜,越來越是好奇,這三皇子葫蘆里,賣的究竟是什麼葯。
緊隨著三皇子七拐八拐,地上青石板向地上陷出甬道,一瞎眼方士安靜坐在甬道一邊,台案上杏黃卦旗鋪的不見一絲褶皺。
「城主來了。」瞎眼方士起身,輕輕一笑。待眾人走近,他臉上神情卻突然凝重了起來「怎麼還帶著鴿子。」
三皇子將一塊金貝拍在台案上「無礙,自家檐上。」,瞎眼方士將金貝握在手中,仔細摸索了一陣,起身「城主請。」,他回過身來,示意眾人跟上。
下了甬道,裡面全由鑲金理石鋪成,寬敞地如同幾經修繕的洞府,絲毫不見潮濕的跡象,無須火把,拳頭大小的夜明珠泛著幽幽青光,每隔一丈,便鑲嵌一顆。越往裡走,越覺得不可思議,不見了大理石地磚,卻漸漸的,多了一絲清涼之意,再往前,好似已不在皇城,眾人已聽得了細水綿流低吟淺唱。
道路崎嶇,峰迴路轉,剛過了拐角,使得眾人眼前一亮,滴水穿石,五彩鐘乳石倒懸溶洞頂端,不高的崖柏沾染水氣,石崖峭壁,苔蘚附上頑石,幽蘭散發奇香,三丈溪面不時有雜魚蹦出水面。
沒路了,「接下來,還請諸位泛舟而行。」三皇子卻是見怪不怪了,一艘小舟拴在岸邊船塢。「將地下暗河鑿出如此盛況,想必也是出自三皇子之手。」鶴守長老也忍不住一陣動容,「沒辦法,皇城太小,有些東西,藏不住。」三皇子故作無奈,攤手示意的樣子,不知又羨煞了多少旁人。
沒人再理他,紛紛登上船去,無人駕舟,舟自隨水漂流。山石狹隘,水流卻是越來越急,折角長溪水浪卷上沙岸,又反捲入水,差一點將小舟傾覆,幸好有鶴守端坐船中,使小舟平穩幾分,接著是一陣天旋地轉,周圍景緻打著旋兒,使眾人無心欣賞。
也不知過了多久,小舟逐漸停穩,定了定神,還真有座城,城頭上明月當空,昏暗不少,嘈雜聲中,城前漁夫在打撈著什麼,破舊的魚網一沉,兜住一個個活生生的人,剛一上岸,便不停嘔水。
金沙城,皇城之下的城下城,三面環水,剩餘的一面,也連接著絕壁。沈崇陽趴在舟邊狂吐,半天也沒吐出什麼東西。一柄飛矛勾在他們船頭,幾個呼吸,眾人便被拉上岸邊。
漁民倒也客氣,點頭哈腰將眾人請上岸,三皇子將事先準備好的金瓜子撒給眾人,直奔城頭。
「進了城,記得少言,輕妄,也記得,擦亮眼睛。」三皇子不忘提醒,城衛攔路,三皇子出示紫金符牌,他們便退至一旁,不再多言。
這城中只有一條街,街邊小販叫賣,賣的也不再是蘿蔔青菜。奇珍異寶被隨意擺放,有人拿起放下,有人激烈地商討價格。
街頭,一賣面具的小攤前人滿為患,小販只認金貝。「這是為何?」秦柱子問道。「這裡每一件物品均是價值不菲,殺人越貨屢見不鮮,有人購得重寶,卻不見得有福消受,當然是越隱蔽越好。」三皇子隨手拿起面具「可有需要。」,眾人回絕。
「方才有人叫你城主。」任天笑下意識警惕起來。「又不止我一個。」三皇子依舊如常「能到此地的,都知這金沙城有十八位城主。」
「此處是皇城地底暗河,就不怕有人藉此直取皇宮。」鶴守四處打量著。「莫要把皇城想的簡單了。」三皇子在一旁攤販處蹲下,隨手拿起一塊玉牌。
「仙家之物!」秦柱子驚呼,此玉牌,正是出自曉天峰。三皇子起身拍了拍手「日子過不下去,換些碎銀有何不可。」
沈崇陽兩眼放光「這裡一年收益,得有多少萬兩。」,三皇子淡淡開口「三十六萬。」,倒也說得過去,沈崇陽點頭認同。
沒成想,三皇子一邊走著,又是淡淡開口「萬兩。」,身體一僵,沈崇陽愣在原地,三十六萬萬兩,抵他家十個沈氏商會不止,都說富可敵國,可這國,也是他家的。
分分鐘想要去討教生財之道,三皇子在另一處攤販前停下,手裡把玩著一把天鵬弓,通體漆黑,有大鵬之影。
手中青影隱現,開弓之勢,猶如大鵬展翅,又是一件仙器。「九十八萬兩。」攤販開口,簡單明了。弓不可空放,三皇子收勢,甚是滿意。
「想要什麼自己挑選,我來付賬。」三皇子收起長弓,隨意開口。客氣什麼,三十六萬萬兩,一件物品,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又一處攤販,任天笑開口「釗越國明令禁止私藏重甲,在這兒也沒這規矩?」,這一攤販,山文,扎甲,魚鱗甲無一不全,還件件不是凡品。
「唐兵宋甲李霓裳,你不眼饞?」不知怎麼,對上任天笑,三皇子總是忍不住要調侃一番。沒有理會,任天笑盯著最角落的一副千鎖軟胄甲,看了半天,扭頭向別處走去。
三皇子輕笑「給我包起來。」,攤販有些遲疑「此甲,三……三百萬兩。」,三皇子繼續示意,小販哈腰將胄甲取下,小心包裹。此甲確實輕薄,三尺木匣便可裝下,將木匣背在身上,眾人繼續閑逛。
「看來仙門,也該要整頓一下。」鶴守長老向四處打量,粗略看去,每個攤位或多或少都有幾件仙器,整條街上的仙器存數,恐怕已過了三成。
「規矩在建立之初,便已給那些敢於逾越的人創造了足夠的利潤,該如何整頓?」三皇子輕笑著問道。
「這便是法的由來,國法家法,都是如此。」鶴守長老不以為同。「法是必然,但由你所說,回了仙門,將那些逾矩者全部驅逐,也不怕動了根基?」三皇子看似有些油嘴滑舌,實則有幾分道理。
「那三皇子認為,是當如何?」白秋笑問。「依我看,摒棄這條規矩,等什麼時候仙器賤如白菜,自然不會有人費盡心機,做這等勾當。」天方夜譚一般,卻又直指禍根。
「你……」鶴守被氣得臉色發白「仙器落入不法者手中,後果誰來承受!」,「所以呀,法中有度,才是正解。」一句話,又將鶴守長老戲弄一番。
「這也是金沙城為何而建的原因吧。」白秋接過話茬,再這麼下去,少不了二人的對罵。
前方有人打架,動手時直奔要害,誓要拼個你死我活。沈崇陽好奇地伸著脖子,墊腳也沒能將目光越過人群「這又是為何?」,「兩人看上了同一件東西,絲毫不與相讓,便會形成如此情況。」三皇子見怪不怪,聽者卻是有意,沈崇陽若有所思。
街尾閣樓,眾人直上九層,又與鬧市隔開。荼香薇擺弄著幾件花衣裳,哪有姑娘不愛美,可荼香薇這一挑便是十幾件,每一件價值都要過千兩。
「三皇子也不像旁人說的那般紈絝。」白秋有意挑明。「好不容易來此一趟,你們大可盡興一覽。」三皇子開口,卻不是對著白秋說的。沈崇陽愣了一愣,慢了半拍明悟,拉著秦柱子就往外走,順帶帶著半推半就的荼香薇。任天笑轉過頭也準備離去,卻被三皇子叫住「你得留下。」
心中一顫,終於還是來了,任天笑轉身,卻看見三皇子悠閑品茶「白執事認為我有幾成把握。」,「三成。」白執事不假思索。
「那裡來的三成?」三皇子問道。
「三皇子有心去做,便是三成把握。」白秋答道。
「這金沙城其餘十七位城主,你可知他們是什麼身份?」三皇子放下茶盞,在白秋這裡,已經心知肚明。
「勉強可加一成。」白秋也放下茶盞。
三皇子慵懶起身,走向任天笑「我有所猜測,你仙家弟子,有求於我。」,正好與任天笑四目相對,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加一成。」白秋與鶴守長老同時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