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天下當行
清河街集,沈崇陽幾人悠閑散步。「你說這三皇子,做事怎這般不來由頭,一句話,就讓我們餐宿街頭。」秦柱子無精打采地抱怨著。
沈崇陽白了他一眼,悠悠其神「得虧我拉著你們,要不然你們又得壞事兒。」,秦柱子立刻反駁,滿臉的不服氣「嘿,我們怎麼就……」,話還沒說完,沈崇陽立刻將手按在他的肩頭,略微低了低身形,撇著眼看了看為一支簪花忘乎所以的荼香薇「你怎麼如此不開竅。」
秦柱子撥開他的手,毫不在意「何意?」,沈崇陽故作高深「你覺得任天笑如何?」,「同村長大,為人做事,自然沒得說。」秦柱子不明所以。
「心性沉穩,遠在我們之上。」沈崇陽表示贊同,可話鋒突然一轉「可他卻甘願為一個外門弟子,你說這是為何?」,思索良久,秦柱子終於反應過來「你是說……」
沈崇陽再次拍了拍秦柱子的肩頭「高人,可從來不會主動顯山露水,你以為這清河暗集,為何而建,又因何能夠建起。」
秦柱子點頭表示贊同,他從未考慮得如此深遠,對他而言,當下便是最好「你這是準備要攀高枝兒了?」,「這叫利益共贏,你懂個屁。」沈崇陽打著小算盤,已有了些許計劃。
秦柱子來了一絲興趣「嗯?如何共贏?」,沈崇陽闊袖一甩「秘密。」
剛要繼續爭論,沈崇陽眼裡卻突然放出兩道光來「唉,你看前面,又起了爭執。」,沈崇陽愛看熱鬧是怎麼也改變不了,轉瞬間便擠入人群。無奈地搖了搖頭,秦柱子尾隨著他,人群中又是兩人耍猴一般地爭搶寶物。
一隻手搭上閣樓櫞欄,郁清河看著嬉鬧的三人「真的想清楚了?」,任天笑走上前去「這是我必須要做的。」,「兩成天時,兩成地利加上這兩成人和,我倒覺得,我的勝算很大。」郁清河眼神悠遠深長。
白秋和鶴守長老相繼走了出來。「這清河暗集終究是把雙刃劍,三皇子不擔心傷了自己?」白秋想得有些長遠。
「這要看誰是執劍之人。」三皇子毫不在意。也是明白話中之意,白秋沒再說什麼。
幾人下了閣樓,秦柱子等人迎了上去,低語幾聲,行程終究還是要繼續的。回過頭,三皇子最後望了一眼閣樓,出了城,乘舟而行,已經不是來的路了。
他們剛走,閣樓七層又走出來個人,眼神有種說不出的深邃「要變天了。」,「本以為三皇子無心皇權,做這暗城城主,已是莫大的出息了。」背後的玉冠公子鷹眉白狐臉兒。
「作何打算?」那人眼中更加深邃。「拋售清河暗集所有資產,退一步為安。」鷹眉狐臉兒的公子輕笑一聲。「楚家捨得?」那人看不出喜怒,也跟著輕笑一聲。
「捨不得又能怎麼辦,可不比二城主,十七歲便從長輩手中接過這城主之位,打理的可是井井有條。」鷹狐臉兒故意換了種腔調。「你這不也在接手?」從始至終,從未見過二城主多話。
鷹狐臉兒不知如何接話,話語間已然敗了一招。上前幾步,兩人并行「說到底,這裡終歸見不得光。」
金沙城,本就是在罪惡之上建立的。滿朝文武,誰的身上還不帶點葷腥味,奈何釗越以法治國,想將這葷腥味吃下去,總得洗白了不是。若三皇子只是個城主,那自然得分出一杯羹,但若是君,要的可不止是九十九。
「生意人分三等,下者掌財,中者經商,上者控局。生意也分三等,一成把握往往意味著九成收益,五成把握的,收益也只有五成,九成把握,最後卻只有一成收益。你覺得哪種最適合你我?」二城主身上的披風被微微帶起。
思索一陣。「果然還是二城主。」鷹狐臉兒公子手中摺扇一敲,微微向他拜下。
不起眼的一處湖泊拐角,刺眼的日光讓眾人一陣目眩,卻說不出的舒服,終於又得見了太陽。「三皇子,你覺得可行?」沈崇陽嬉笑著問道。三皇子回頭,輕聲一笑,乾脆做在了船頭上「詳細說來。」
「我見清河集上,時常有人同爭一個寶物,乾脆,直接將這放在明面上來,價高者得之。」,秦柱子立刻插話「一兩個人已經夠頭疼的,你還準備放在明面兒上,怎麼,明搶?」
三皇子卻饒有興趣,輕敲手指「說下去。」,「你看,這寶物能讓多人爭搶,證明什麼,證明這寶貝稀有,珍貴,更有可能面臨有市無價。不是喜歡搶嗎,那就拿錢來砸呀,別人出價五十萬兩,你出五十一萬兩,寶貝自然歸你,有需求,有競爭,掙的,就是其中的門道。」沈崇陽說得眉飛色舞,恨不得立刻就去操辦。
「若有人故意抬高價格呢。」三皇子疑慮道。「生意,本來就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事,抬高價格,我們又不會有損失。」沈崇陽理所應當道。
「可曾想過商會名稱?」三皇子問道。「早就想好了。」沈崇陽不顧船身晃動,來到三皇子身旁「就叫作競寶會,我們可以自己張羅奇珍異寶,也可接收委託,我們從中收取傭金。會場中,寶物先有一個起始價,每次加價,只設立一個下限,叫出最高價者,給出三息時間,若沒人加價,就算競寶成功。這樣,既能將寶物賣出高價,又避免了不必要的紛爭,何樂而不為呢。」
「有寶物人家自己就能賣,為何要委託於你呀。」秦柱子鄙夷地說道。「不是說了嘛,在我們這兒,能將寶物價格賣得更高,傭金收得低些,大家都賺,還有什麼不滿足的。」沈崇陽嘴幾乎都沒停過,口乾舌燥也絲毫不在乎。
荼香薇拿著一根樹枝撥水,幽幽地來了一句「唉,真是掉錢眼兒里了。」,沒想到的是,三皇子也幽幽地來了一句「准了。」
驚訝之下,沈崇陽差點沒站穩,福至之驀也「當真?」,三皇子認真盯著他「當真。」
怕沈崇陽不信,三皇子繼續說道「起始金額三千萬兩,可夠?」,沈崇陽吞著口水,點頭如搗蒜「夠夠夠……」
「那就南下歸來?」
「聽三皇子吩咐。」沈崇陽一臉邪笑。
「那接下來,汴安城。」三皇子起身,轉身望著湖水碧波。
晴空萬里,五百鐵騎踏馬南行,任天笑心緒再難平靜。這一成人和來自何處,自然不會是初出茅廬的他,縱然威名已過去二十多年,經歷了二十多年歲月的洗禮,卻依舊能使郁清河再加一成人和。頗具諷刺,他要走父親的老路了。
清河暗集上,他只問了一個問題,若當世沒有其父,釗越當是如何。郁清河回答,若當世沒有臨淵將軍,釗越國境,至少減去十五州。
其父當真是世間最強?那他又為何要偏安一隅。金戈鐵馬,是為誰爭的天下?父親終其一生,無處尋的,又是什麼。
白秋的心情,此時不知該如何形容。徒兒終究要走他的路了,是欣慰?但心中那點不舍,算怎麼一回事。雖然不願意承認,但郁清河也算他半個徒弟,當執天下,又算不算得上鮮衣怒馬。
一日三百里,行至泰安城,人疲馬倦,驛站安排將士住下,當空星疏雲淡,白秋空杯邀月。三皇子走上前,將酒斟滿「任天笑是跟您學的?」,「何意?」白秋一聲嘆息。「一樣的多愁善感,一樣的傷春悲秋。」
「一個人一種世態,傷的春不一樣,悲的秋也不一樣。」白秋抬頭看著明月「三皇子怎麼關心起這個。」
「白執事還是這般客氣,既拜你為師,當以師禮相待,叫我清河即可。」三皇子輕笑一聲。「沒人當真的。」白秋又嘆了口氣。「可我當真了。」郁清河同樣望向明月「若不是身在皇家,我一定會是個好徒兒。」
無話,白秋靜靜望著明月,「無論此後時局如何,還請三皇子保全天笑。」不知從何去說,白秋選擇直接了當。「果然,白執事還是喜愛天笑師兄。」郁清河調侃,提杯飲下濁酒。
「三皇子勿怪,我只是不知這天下當行不當行。」白秋又是一陣惆悵。三皇子思索一陣,由低語輕笑轉為開懷大笑,又將酒杯倒滿「天下,誰人不當行。」
任天笑靠著另一側的漆柱,手中提著酒壺,怔怔望著天色,同看一輪明月,卻忘了,酒壺始終沒有拆封。
隱約間,聽見白秋向郁清河問話「來這泰安城,不止是路過吧?」,郁清河答道「也沒什麼,聽聞泰安城的餃子最為出名,想吃頓餃子。」
夜深人靜,早該歇息了,卻無一人能有睡意,朦朧月色,比美人還美上幾分。
泰安城國泰民安,為薛成恩薛左相封地,文官治理出來的城,處處體現著一股祥和。麥芒吐蕊,稞葉不時沙沙作響,不逢年不過節,卻有一處地方支起鐵鍋數口,熱氣騰騰的餃子,香氣直溢鼻腔。五百將士三五成群坐著,茴香鹿肉為餡,郁清河夾起一塊,被燙了嘴卻怎麼也不肯吐。
「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兒了。」郁清河望向士卒,卻沒一人動筷子。「你多少年沒吃過餃子了。」一個士兵望著陶碗,也不知在問誰。
「八年,離開家就再也沒吃過。」一士兵不自覺滴落淚滴,淚水滴落碗中。「人人都能吃上餃子,該多好。」倒不是故意煽情,士之所願,不當是如此。
平靜之下,這些士兵心中有了別樣的感覺。薛成恩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三皇子身旁「今日之後,這些士兵都會記得,三皇子請他們吃了餃子。」,「餃子隨時都有,但我釗越國,有多少個泰安城?」三皇子問道。
「得看有多少個清河皇子。」薛成恩拿起碗,為自己盛上。「餃子可對左相胃口?」郁清河放下碗筷,細品著余香。
「我這還沒入口,問這話,早了些。」薛成恩輕笑。「怪我,餃子沒到火候。」郁清河嘆息一聲。「泰安城今年收成好,保守估計能存三萬石糧食,加上去年存糧,一共六萬八千石。」薛成恩頗為自豪。
「極好,父皇可以放心了。」郁清河再次看向一眾將士,聲音高昂幾分「怎麼,這餃子不合胃口。」
「謝三皇子恩賜!」聲音整齊劃一,接著,便是狼吞虎咽。幾名仙家弟子,心裡有了別樣的感覺。
「接下來去哪兒?」薛成恩問道。「大好河山,一路南下,可看遍風景。」郁清河望向遠方。
未止步,一行鐵蹄放慢了些,郁清河勒馬回望。城門樓隱隱約約,城上薛成恩望了許久。「朝堂上皆是薛成恩該多好。」三皇子忍不住感慨。馬蹄輕踏,任天笑主動與他並肩「天下,當行。」
四目相對,都明白了對方的意思。郁清河突然拉弓搭箭,如天鵬展翅,金光順著臂膀流轉至手腕,在箭矢上蓄力,弦音一響,磅礴之勢呼嘯而出,三百步外的密林,沙塵捲入林中,邪風吹彎了樹梢,闊葉沙沙作響,從樹身上掉下來一個人,胸前的黑箭只留兩寸翎羽,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淡然一笑,緩緩收起長弓,回身,繼續趕路。
「你這是給薛左相出了個難題呀。」白秋淡淡開口。「薛左相畢竟是薛左相,難不住他的。」郁清河毫不在意。
薛成恩立身城頭,眼神微眯「去看看,哪家的獵戶,怎麼這般不小心。」,士兵領命下去,林中,密密麻麻的黑衣人如同黑鴉一般,沒去收拾同類遺體,一個手勢揮下,眾人隱入林間,不知去向。
一日半后,七皇子橫卧在龍鯉闊椅上,手中把玩著一支旋紋箭「這是在向我宣戰,三哥終於接招了。」,說著,將旋紋箭投在十步以外的青瓷花瓶中。
「還有一事。」暗衛稟奏道「薛成恩今日午時進京,直接面見了皇帝。」,七皇子眼神一稟,坐直了身子「看來,我也得出去走走了。」
天下,真該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