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山閬意萌
月上樹梢。
今夜八月十五,月圓人團圓。
京都繁華,故也不乏飯後出來遊街賞燈賞月之人。
城郊的囊山與京城的鬧市卻顯然兩種景象。從半山腰望京城上方,是陣陣漫天絢麗禮花,還隱約聽得到人群的鼎沸歡聲。而越往山上走,卻越是萬籟俱寂,只聽見腳下的馬蹄聲和偶爾一兩聲寺廟報時鐘響。
綠衣少女道:「嘿,你覺得這樣無聊嗎?」
「不會,我很喜歡…」冷血心有感觸道。
「不想你也是個怪人。小時候我很怕黑,母親又不陪我。草原天暗的早,只有巴扎陪我躺在地上數星星。大家都笑我是個小怪物。」
「巴扎?」
「是我最好的夥伴,牧羊犬巴扎。」
「哦?」
「我知道你心裡也在取笑我,可我喜歡和巴扎說話,我們一起看日出日落、數星星,在草原上自由奔跑。那是我最快樂的幾年,可惜…年初巴扎也離開我了。所以我…離開家鄉到處遊盪,來到了京城…」
「我不會笑你的,真的。如果巴扎在,或許,它也會聽我講話的…」冷血不由得看著綠衣少女,想說些什麼又說不出,只好道:「姑娘,我們快上山吧,好給巴扎祈福。」
弘福寺內,一眾僧人正在準備放生會事宜。一眉眼頗為伶俐的小沙彌道:「不巧碰到中秋節,城裡忙著過節,來放生的人比往年少了九成,住持又遠遊未歸,我看連香火本錢都不夠吧。」一旁掌事的一本正經教誨道:「天下熙熙未必真,天下壤壤未必假。就算天塌下來,不還有我,怎麼也少不了你那份。快把那些香點上,便到我禪房來。莫管紛擾事,修我自在經。」
綠衣少女聽到后不禁「撲哧」一笑,悄悄對冷血說:「難道中原連和尚也不是小氣便是假清高,不就是人來的少了,值得如此抱怨嗎?」
弘福寺凈業池旁,冷血、綠衣少女放生靈龜后,雙手合十,各自許願。
綠衣少女問:「喂,瞧你裝模作樣還挺虔誠的,你許了什麼願?」
「說不準和你一樣呢。」冷血嘴角微翹。
「喂!」綠衣少女不禁有點臉紅,啐道:「冰塊臉,你又欺負我。我不和你說話了!」
「我不叫喂也不叫冰塊臉,在下冷凌棄。」冷血忍住不笑,依舊冷著臉道。
「我又沒問你叫什麼,我…我要下山了。」綠衣少女支吾道:「本來說好…黔鎮的趙叔會來接我,可我心急著看熱鬧,緊趕慢趕的早到了兩天。京城我無親無故,你可不可以再…陪我一會?」
「好…吧」冷血終於下定決心,心想反正自己暗中在路旁留了標記,此事應該不會耽擱太久,回頭再向世叔請罪。
綠衣少女一下子就眉笑顏開起來,拉過冷血的手說:「快走,不然就錯過了!」
二人也不管這是否清修之地,跑出了寺外。只聽見風聲颯颯,叢林中卻隱約有幾聲「喳喳」瘮人的大鳥叫聲。
夜晚,京城東街更加熱鬧。何況每年的中秋集會上,為招攬客人,各商家小販千方百計、各顯神通。連那街上雜耍、賣葯、拉二胡的三教九流之輩也紛紛使出了渾身解術,一身臭汗只為混口飯吃。
冷血陪著綠衣少女一路走著,卻不見她買東西。想她只顧著瞧新奇,必是忘了原本說的「血拚」正事。
二人來到中心地段的花滿樓,只見人山人海尤其擁堵,有人喊道:「快看,來了來了!花滿樓又出新玩意了,聽說和今年的花魁大賽有關?」
冷血不喜歡湊熱鬧,不想往前擠了。但被綠衣少女一把拉著鑽進了人群。
眼前一群艷妝女子正在跳舞。少時,眾舞女把腰肢往後一折,中間乍現一個十五六歲少年,披著及肩散發,坐在圓几上,膝上一古琴,正要埋首撫琴。
只見他一指落下,天籟之音如細流涓涓而至,瞬間喧鬧的圍觀人群都靜下來。再細看那撫琴少年:膚若凝脂、發如烏漆,面似秋月,眼若繁星。恰似仙童下凡,神采絕世無雙。
事後,更有那些一日在京城得見兩位美男子的女子評論道:若以女子比喻,白天的病公子、「小周郎」周白羽是病中西施,這位撫琴少年就是月下貂蟬,各有姿色,難分伯仲。
撫琴少年似乎並不理會外界情形,只一心撫琴。益發讓人面熱心癢。
綠衣少女轉身看著四處張望的冷血道:「哎,看什麼呢?沒想到中原還有這等人物,我算開了眼。要有這般模樣的泥偶就好了,家裡不是豺狼便是虎豹的。若能帶在身邊,總比現在看著你舒服。」
冷血差點沒笑出聲:「你少見多怪罷。哪天你見著我大師兄,誰不定又要怎麼花痴!」
「說什麼嘛」綠衣少女辯解道:「人家不就覺得好看嗎?其實如果你會笑,也不太差嘛。」這回輪到冷血語塞了。
綠衣少女看到冷血尷尬樣子,甚是開心,得意的轉回身子去,不想動作幅度大了點,差點碰倒身旁一個穿著淡紫綢裳的少年人,那紫衣少年怯怯輕聲道:「無妨。」
綠衣少女又回頭悄聲問:「你們中原怎麼竟出這樣的花瓶男子?只能看的,風吹吹便倒?」
那身材瘦弱單薄的少年人彷彿沒聽見似的,微笑著對身邊的小書僮道:「聽這曲調,雖與翡樂老師所彈不同,卻似有一脈相承之韻。十有八九便是失傳的霓裳羽衣曲的一部分…」
「可翡樂老師不是說現世僅存她手中的一點殘篇。」小書僮道。
「不會錯的,我聽的出來。沒想到今日竟在這小哥手上又聽得這絕世之音?」
「翡樂老師下月將至,不如屆時再問問吧」小書僮道。
紫衣少年搖搖頭,又咬了咬嘴唇,彷彿下了很大決心自言自語道:「嗯,這機會一輩子可能都不會再有,我要前去請教!」
恰好曲畢,撫琴少年準備起身,紫衣少年毅然撥開人群上前,後面的小書僮慌忙道:「小…公子你…」話沒說完,看四周都是人,自己又急忙捂住嘴巴。
「各位,小尤這廂有禮了。」撫琴少年微微躬身施禮道:「小尤路過京城,花老闆盛情相邀,說是明晚即是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賽。小尤不才,剛才在此獻藝半曲。還望各位奔走相告。若是有緣,明晚小尤還在花滿樓恭候,屆時再為諸位彈琴助興!」
話音一落,紫衣少年站在身前拱手道:「小哥,請問剛才所彈的可是失傳的霓裳羽衣曲?」
「嗯…」小尤不禁睜開慵懶的眼睛道:「不錯,公子你也知道…」
「在下自幼受江東六賢的翡樂老師指點,對樂曲略知一二。剛才聽得小哥僅彈半段便噶然而斷,似乎仍意猶未盡,其實僅差一步就達那行雲流水處…」
「可惜,世人都說這霓裳羽衣曲是靡音亡國,失傳了倒好。」
「靡靡之過,在人不在樂,那亡國論不過是世俗託詞,還請小哥不吝賜教!」那紫衣少年拱手拜謝。
「我等蟻民,何德何能受得起公子此等大禮?」小尤敷衍道。
「千金易得,知音難求。樂之大者,高山流水,不論世俗貴賤!」
小尤不再說話了,抬頭細看著眼前這位身形單薄卻頗有英氣的俊俏公子。
那紫衣少年居然被看得臉紅了,語無倫次連忙道:「在下雲平,年方十五,家住城外五里的雲氏茶莊。可否請教小哥大名?」
「我不過戲班伶人,無名無姓。師傅取了個花名小尤罷了。可巧,與公子同齡,只是不知何月何時生人。」
「在下十二月三十生人。想必不會比小哥大。小哥…若得空,可否移步舍下,在下一定誠心請教!這是雲氏門牌,你只說找雲平即可。」說完,遞上門牌。
小尤接過門牌,眼睛仍盯著紫衣少年。那門牌隱約還散發著一絲淡淡、輕易不覺的蘭香。直到紫衣少年再次穿進人群,小尤才發覺自己有點失神,急忙收好門牌,進了花滿樓。
街上人潮也漸漸散去,冷血與綠衣少女相望一眼,霎時都不知說什麼。
冷血正要開口,身後不知被誰擠了一下,回頭一看,只見一青衫女子隨人群遠去。
「是誰,走路這麼不長眼的!」綠衣少女嗔道,卻馬上發覺自己說錯話了。又看冷血眼裡彷彿多了點暖意,羞澀道:「你啊,想笑便笑出聲,憋在心裡多難受!就這樣吧,你先走!」
冷血臉上閃過一絲落寞:「姑娘,…多保重!」
「喂,你連人家的名字都不問一下嗎!」綠衣少女跺了跺腳,小聲道:「瞧你那傻樣,我叫若蘭。若雲出谷的若,蘭馨慧質的蘭。」
「嗯,記住了!」冷血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