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夜宴

第7章 夜宴

宋歆被分配的活,是搬盛酒的罈子和炭火,幫著斟酒的僕役不時續滿酒壺。這活並不難做,多數時間又是在不起眼的角落裡,正合宋歆的意思。

宴廳北面主賓坐席上,是一個看起來三十歲上下的男人,他一頭烏黑頭髮梳成了髮髻,樣貌普通,皮膚有點黑,一隻鷹鉤鼻,薄嘴唇。臉上雖然掛著和善的笑容,可是那一對三角眼射出的目光,像是刀子一樣凌厲。被這目光掃過時,宋歆就感覺渾身的不舒服。

宴廳之內,還有七八個賓客,都在臉上塗了白色,在宴廳昏暗的燈火映照下,就像是一群活動的的紙人,處處透著一股鬼氣,看起來十分詭異。

「嗯,是他啊。」于吉的聲音再次傳過來。

「你認識他?」宋歆默念道。

「這人叫劉京,是一個荊州南陽郡出來的修行者。他二十歲才機緣巧合得到了一枚靈核源種,至今都四十載了,怎麼這修為還是沒什麼長進。當年他得罪了荊州本地一個門派,被人追殺。卻沒想到藏在了這裡混吃混喝。」于吉說到此人,語氣中明顯帶著輕蔑。

「他也是...修行者?」宋歆身子一顫,沒想到衛家竟然還有個修行者。而且怎麼看都不像是個七十多歲的人。

「這人身上氣息有點怪異,恐怕他這些年改弦易張,修了別的什麼功法。看樣子,像是巫術。今早你去的院子,就是他居住的。」于吉說道。

宋歆一陣惡寒,這個衛家到底怎麼想的,找了這麼個魔頭住在家裡,還為他張羅到處買生口。

「那就是說,衛起也是修行者了?」

「靈核源種何等的珍貴,劉京怎麼會捨得給他。再說了,這衛起酒色過度,年紀輕輕身子就這麼弱,根本就不是修鍊的材料。這個劉京,怕不是用什麼修仙的話術騙這一家子呢。」

宋歆暗暗點頭,他曾經所處的現代,和人說什麼修仙得道長生不老,多數人都會覺得你有病。可在東漢這個時候,卻有大把的人相信,為此傾家蕩產的也不在少數,就連王侯將相也不免被騙。古代騙人靠迷信,現代騙人靠邪教和傳銷,路子雖然不同,卻都是准准地拿捏住了人心裡那點兒貪婪。

正說話時,一個僕人引著一個身材粗壯的武官走進來。宋歆恰巧正低頭搬碳,和那個武官擦身而過,兩人都沒有注意到對方。

武官沒有言語,很拘謹地找了個東邊的座位坐下。此時屋內燈火昏暗,他的樣貌更是被黑暗遮蓋。

可是坐在劉京身邊伺候斟酒的拓野,見到這個武官后臉色就變得煞白一片。她的手不住地顫抖,彷彿是見到了妖魔。斟酒的勺子不由脫手,啪嗒一聲落在了青銅酒瓮之內,把瓮里的酒濺到了劉京的衣服下擺上。

正伺候賓客的拓山被這聲音吸引,隨即他也看見了那個武官,臉色也是一白,眼神里幾乎能噴出火來。

這一聲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宋歆也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因為他看見衛起公子的臉色,很難看。

「你是南院過來伺候的?」衛起斜著眼問了一句。

拓野嚇得連忙趴在地上磕頭。只見衛起把臉一沉說道:「笨手笨腳的東西,拿不住勺,這手還要它作甚。去給我剁了,泡在酒缸里,給師父品嘗。」

宋歆一聽,果然如拓山所言,這個衛起是個陰冷殘忍的傢伙,用人手泡酒,虧他想得出來!拓山聽見妻子要被剁手,連忙出來跪在地上乞求。

可這時候,劉京卻開口了,「徒兒,不過是一件小錯,何必要砍她的手呢。」接著他伸手將拓野扶了起來,捏著她的下巴端詳了片刻,說道:「嗯,生的尚可,是鮮卑人吧?」

「是...是鮮卑人。」

「嗯,別怕。我不會砍你的手的。」劉京笑了一聲,在拓野蒼白的臉上輕輕撫了一下。

衛起也跟著笑起來,「師父仁慈寬厚,不計較你的過錯,你們還不道謝!?」

拓野連忙道謝,宋歆暗暗鬆了一口氣,這個劉京看起來也不是那麼壞嘛...

拓野說道,「劉公,酒涼了,我去給劉公換一瓮...」

劉京笑眯眯地盯著她說道:「嗯,去吧。」

宋歆看著拓野臉色蒼白,捧著青銅酒瓮走過來,路過那個武官身邊時,就像是見到瘟疫似的,稍稍繞的遠了幾步。宋歆看到她的異樣,也好奇朝著武官那裡看過去,可那人正低頭飲酒,周圍燈火又暗,自己還看不清他的長相。

衛起問道:「師父,這位賓客,乃是本縣新提拔的都尉,一直仰慕師父大名一直想要拜會,卻沒有機會。弟子今日就就讓他一併過來,聽一聽師父的指教。」

武官聽到介紹自己,連忙坐直了身子,在衣服上擦去了手上的油,「小人鄄城縣都尉,拜見劉公。」

衛起說道:「這人機靈可靠,我們衛家才助他得了這個都尉。」語氣中頗有輕蔑之意。

這名武官說道:「衛公子嚴重了,在下何德何能,若不是公子和老爺提拔,小人焉能有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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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起呵呵一笑道:「師父,你可知道,他還有個名兒,聽起來很好笑哩。」

劉京好奇問道:「哦?不知是什麼名字啊?」

武官似乎並不介意衛起羞辱自己來開玩笑,反而一臉諂媚地說道:「小人叫宋丑。」

「宋丑!!」

宋歆一聽這個名字,渾身劇震,腦子裡瞬間生出一股衝動來,「這不是自己的叔叔嗎!?」準確的說,這是宋歆這個身體本主的叔叔,不過他們共享了記憶和感情。

他的眼淚幾乎要不受控制地流下來了,見到叔叔在這裡,自己不是就能脫離苦海了!?說著他就想要起身去相認,可這個時候,于吉突然說道:「若你不想死的話,就去認親吧。」

「什麼?可是那是我的...」宋歆疑惑不解。

「你自己好好想想,他真的是你的叔叔嗎?」于吉話中有話似的說道。

宋歆一怔,的確...這個人其實和自己沒什麼關係。但心中那股衝動還是讓他心癢難耐,彷彿那個一直沉睡的本主的意識,蘇醒了似的。

他不甘心,不知道自己的叔父竟然已經成了都尉,還和衛家關係不錯的樣子。自己太想要出去了,特別是在水鏡里看到那恐怖的一幕,宋歆不想和那些生口一樣,不明不白死了。

這時候,衛起說了一句話,讓宋歆幾乎抑制不住的衝動之火瞬間被澆滅。「師父,這個宋都尉就是捉到這兩個鮮卑崽子的人。」

這一字一句,都像是刀子一樣扎在拓山和拓野的身上,拓野眼淚在打轉,卻不敢讓它流出來。劉京看到后,竟然抬手為她擦去了眼淚,「原來是宋都尉,不知是在哪捉到的啊?」

宋丑說到這件事,顯然是自以為很得意,「小人帶兵回程的路上,士卒又飢又渴,正巧一個發現了一個鮮卑部落,哪知道他們首領的兒子竟然在舉行婚禮。小人一看,這個機會難得啊。便縱馬殺了過去,嘿嘿,不但斬了上百首級,補了給養,還把新娘子和新郎都捉了來,獻給劉公。」

衛起聽了大笑起來,「哈哈哈,斬首上百,回來權充了烏丸兵的首級,就連本縣縣尉他們都被嚇了一跳呢。」

劉京說道:「嗯,宋都尉果然是有福之人。那新娘子和新郎,就是他們嗎?」他指著拓山說道。

宋歆慢慢閉上了眼睛,他沒想到,殺良冒功這麼噁心的事,他們竟然能說的這麼輕鬆,如此無所顧忌。在這個身體本主的記憶里,宋丑還曾經去牢獄裡面看望過自己,還向宋歆許諾會救他出來。本來想要起身相認的打算,被理智生生壓了下去。

拓野終於忍不住了,低下頭啜泣起來。部落的親人被眼前的人殺了,他還要在這裡陪殺人兇手喝酒,還要忍受他們嘲諷譏笑自己。拓山聽著呼吸越發的沉重,宋丑繪聲繪色地說著如何屠戮、凌辱他的親人,逗得賓客們哈哈大笑。

這每一次笑聲,都像是捅在他心頭的刀子。拓山的目光慢慢移到了身旁賓客旁邊的小刀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拳頭緊緊地捏著。

宋歆察覺到了拓山的異樣,抬頭盯著他,拓山這時正好察覺到了宋歆的目光,看見他輕輕搖了搖頭。如果他在這裡動手,今晚在宴會的生口,都活不成。

拓山深吸一口氣,將目光從刀上離開,捏緊的拳頭慢慢鬆開。眼角慢慢滑下了一滴淚水來。

衛起接著說道:「宋都尉,我聽說你最近娶了一房夫人,還帶著一個女兒?」

宋丑得意地說道:「不瞞公子,她是我族兄的老婆,不過我那個族兄陣前投敵了,他們一家子都受到了連坐,我看殺了太可惜,才把她們從監房裡弄出來。」

衛起哈哈大笑道:「一番哄騙,就把她弄到手了?」

宋丑嘿嘿一笑,稍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我那大嫂有幾分姿色,嘿嘿,我不過是騙她能救她的兒子,她這才從了我。不過族兄的女兒可真是漂亮,現在正是妙齡。小人不敢享用,不如哪天送進來,給公子做個小妾?」

賓客們頓時來了興趣,衛起仰頭一笑道:「一個村姑,能有什麼姿色。」

「哎,不瞞公子,她可真是好看。要不是我有了她娘,我都忍不住收了她哩。」

宋歆此時的心情,和拓山他們一樣,宋丑說的,大抵就是這身體本主的母親和阿姊。這個宋丑娶了自己的母親,而且還要把姐姐送給衛起。

于吉的聲音傳了過來,「都聽見了吧,這個人你還要認他做叔叔嗎?」

宋歆死死咬著牙齒,捏著顫抖的拳頭,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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