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欺騙

午後陽光鋪滿庭院，院中芳草萋萋，隨風起伏。

和室里的歲月悠閑，源清素認真聆聽，思考神林御子說的每一句話。

蝴蝶小人們去院子里嬉戲，在花叢和樹木中捉迷藏，白子去找新的晾衣桿。

每隔十分鐘說五句，小半天，總算說完。

神林御子端起茶杯，潤了潤嘴唇，視線停留在源清素臉上。

他時而聚精會神，時而眉頭微蹙陷入深思，又忽然露出領悟的微笑。

生僻而拗口的咒文，他聽得津津有味，而且一聽就懂。

「我去試試！」源清素一拍膝蓋，從盤坐的姿勢站起來，像小孩得到玩具，興沖沖地往庭院里走。

神林御子放下茶杯，看了他一眼，緩緩起身，踱步走到迴廊上。

此時源清素已經猴子似的跳到庭院的土地里。

「雷火速起.....」源清素雙手結雷印，對準口青梅樹，口中大聲念咒。

還沒念完，身後傳來一陣金霧，打了他一個踉蹌。

「哪裡錯了？」他轉過身，不解地看向迴廊風鈴下的神林御子。

神林御子瞥了他一眼，又看向地面。

「『不準炸我的樹，給我對準地面』？」源清素看著她的表情，一字一句的翻譯——當然，神林御子說話不會這麼粗俗。

確認沒翻譯錯后，源清素對準遠處的地面結雷印。

這時，白子不知從哪找來一把長太刀，扛在肩上從迴廊的另一處走過來，視線看向庭院中的他。

花叢樹木中的蝴蝶小人，也紛紛探頭觀望。

「雷火速起，赤天之威！」大喝一聲，源清素身上鼓起黑光。

電光閃爍，手上雷印放開，拍向地面。

黑雷閃過，轟的一聲驚響，眼前的地面被炸出一個盆一樣大小的小坑。

親手釋放出閃電的威力，源清素心情暢快，格外興奮。

他哈哈大笑兩聲，手上再次結雷印。

「雷火速起，大雷速奔！」

轟，又是一陣巨響，地面再次出現一個小坑。

「雷火速起，赤天之威！」

「雷火速起，赤天之威！」

庭院里到處是雷響，噼里啪啦的火光，後來甚至一道雷還沒劈出去，下一道雷已經成型。

來不及消失的雷霆，在地面行走，如蛇一般蜿蜒。

蝴蝶小人們嚇得躲在花叢中不敢出來，白子小臉被電光映成雪白。

源清素微微喘氣，神力枯竭，明明沒動腦，沒劇烈運動，整個人卻頭昏腦脹，身體無力。

他一屁股坐迴廊上，等十分過去，問站在身邊的神林御子：

「怎麼樣？」

「威力有了，但沒有領悟到本質。」神林御子抬手，輕飄飄拍出一掌。

金色雷電奔騰如龍，強光過後，眼前坑坑窪窪的土地，變成了深三米的圓形大坑。

大坑的牆壁，全是琉璃似的結晶，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大雷，是神聖之雷。」神林御子神情淡然。

源清素看看那巨坑，又看看她纖細得彷彿一掰就斷的右手，在迴廊木板上躺下。

「我要修鍊多久，才能超過你啊？」他有氣無力地說。

「御子大人是神巫，豬仔修鍊多久都不可能趕上。」說完，白子還得意地哼了一聲。

「神巫是什麼？」源清素問她。

「好好聽著，」白子右手抽出警棍，在小小的左手掌心上敲打，「修行者中，最厲害的就是神巫，然後是四神主，十二巫女，三十六歌仙。」

「神林小姐是最厲害的？」

「將來肯定是！」白子臉抬得都快看不見了。

「神巫是神林小姐，四神主呢？」

「九州的西海神主、四國的南海神主、北海道的北海神主，本洲的神主，因為【大御所】和【京都之主】意見不統一，還沒定下來。」

「這麼看，關西的勢力最強咯？」源清素又問。

「豬仔，笨豬仔！」白子教訓道，「神主雖然厲害，但神巫更強！有神巫的關東才是最強的！」

「人類的敵人是妖，不是人類。」神林御子這時說了一句。

「大概了解了。最後一個問題，」源清素說，「為什麼巫女服的裙子下面，還要穿褲子？」

「......」

兩人看向躺在迴廊上的源清素，他眼睛斜視，正瞅著神林御子的紅色裙擺。

「你這個死豬仔！我殺了你！」白子舉著警棍就沖了過來，氣勢洶洶，身上鼓起金光。

「神林小姐！」源清素正渾身無力，彷彿溺水者下意識抱住一切能抱的東西似的抱向神林御子。

沒等他抱住，神林御子抬腿就是一踹。

源清素飛向大坑，筆直地栽向結晶的地面。

「救命啊！」這一頭撞下去，還不如挨一警棍。

咕嚕咕嚕，大坑底部憑空冒出大量泉水，轉眼成了池塘。

源清素「噗通」一聲落了進去，激起的水花，在陽光下亮晶晶的閃爍。

「哇——」蝴蝶小人開心地看著這一幕。

源清素腦袋從水裡浮上來，沖迴廊大聲說：「那個角度只能看見小腿！你把我當什麼人了！」

神林御子身上籠罩了一層金霧，電火花噼啪作響。

「別！別別別！」源清素趕緊從水裡上來，生怕被當成魚給電了。

短暫的休息一會兒，神林御子又教了他一個防禦性的水咒，一門據說是什麼「神道流」的劍法。

等源清素能熟練使用兩道咒，記住劍法心決和招式，天已近黃昏。

到了神林御子帶源清素去陰陽寮登記的時間。

她換了常服，簡單的淺綠色長裙，黑直發散開，氣質飄然空靈，像哪來的仙姬。

源清素拿著路上買的網球袋，【北極星】裹在裡面——琴盒太貴。

去的路上，源清素抓緊時間詢問修行上的疑惑。

說完五句話，十分鐘就是他的思考時間，十分鐘過去，又立馬再問。

那迫不及待的架勢，簡直要在神林御子頭上插根吸管，有事沒事吸兩口。

陰陽寮位於新宿御園內，時間過了四點半，早已經閉園，裡面空蕩蕩不見人影。

偶爾在偏僻的角落，看見一些稀奇古怪的靈，在四處遊盪。

「對了，」源清素想起一件事，「你還沒教我怎麼契約式神。」

「等你的神力夠自己用再說。」

「式神使用主人的神力？」

「嗯。」

兩人來到一處靠水的涼亭，然後從這裡進入了秘境。

他們站在一個巨大的廣場上。

眼前是一片古色古香的建築，建築一直延伸到天上。懸崖牆壁似的建築上，懸挂著明黃色的燈籠。

廣場上，全是稀奇古怪的人，穿僧衣、直貫、狩衣、和服、巫女服、紗羅單衣、華麗如花魁的振袖。

當然也有穿現代服飾的。

源清素甚至看見穿唐代服飾的女子，帶著彷彿是從唐代仕女圖裡走出來的風韻。

這個世界的東瀛，依然受唐朝影響最深，京都也是仿照唐朝的長安城修建。

京都最大的秘境，至今沿用平安京這個名字。

進了陰陽寮，源清素不再開口，自己觀察、思考、總結。

直接詢問神林御子是快，但不能鍛煉他自身的觀察能力，特別是這些脫離日常的神秘，需要從頭開始訓練解決問題的習慣和思維。

神林御子似乎非常出名。

沿途看見兩人，雖然沒上來打招呼，但幾乎所有人都向她行禮。

至於源清素，除了女人痴痴地看著他，不知為什麼，很多人都用不解、難以置信、甚至憤怒的眼神盯著他。

『是神林受歡迎？還是有其他什麼原因？』他心裡猜測。

兩人走進懸崖般的建築，走在「之」字型攀升的木製樓梯上，不一會兒，來到一層只有一間房的樓層。

房間里燈火通明，十分寬敞，三面布滿櫃檯。

神林御子走向右面的櫃檯，那裡是人最少的櫃檯。

源清素看了一圈，注意力放在左面的櫃檯，有很多少年少女在排隊。

大多穿著統一的制服，像哪來的高中生。

『是修行者專門學校？不知道能不能借用教科書。』

「登記。」神林御子對櫃檯內的人說。

櫃檯里，是一位穿和服的女性工作人員，此時一臉為難。

「神林御子、二十歲、神力金色、武器【神巫綾】、隊友源清素。」神林御子吐詞清晰，一字字說。

和服女子臉上先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最後恨恨瞪了正盯著高中生打量的源清素一眼，開始為神林御子登記。

源清素莫名其妙。

等神林御子拿到一塊木牌后，輪到他時，他照著神林御子說的格式說了一遍。

「源清素、二十歲、神力黑色、武器【北極星】、隊友神林御子。」

「請釋放一次神力。」和服工作人員語氣十分冷漠。

源清素周身冒出黑光。

和服女子瞥了一眼，又冷冷地說：「請出示武器。」

源清素從網球袋裡拿出【北極星】。

和服女子拿過去，拍照、測長度、登記詳細特徵。

「為什麼你不用這麼麻煩？」趁這個時間，源清素問神林御子。

「神巫的神力代代相傳，一直是金色，武器也是。」屋裡明黃色的光，將她的臉映照成茜色，柔美得讓人心顫。

「你不知道？」櫃檯里的和服工作人員，抬頭奇怪的問。

「我昨天才認識她。」源清素說。

「咦？」和服工作人員似乎意識到什麼，「源先生，您要了解一下官方修行者的福利嗎？」

「官方修行者？」

「是！如果您和神林大人組隊，屬於非官方，除了情報，沒有任何官方福利。

「如果加入官方，可以免費學習所有小咒！每參加一次戰役，可以獲得三個中咒，一個大咒，參加三十六歌仙的修行課堂！

「初次指望，還可以第一時間獲得戰役情報，戰役中，有三次戰役以上的修行者專門帶隊！

「酬勞方面，每個月底薪五十萬円，如果有妖出現，一次戰役一千萬円！其他情況另算！

「受傷可以享受最好的醫療，醫療費特價！如果不幸陣亡，會安排家屬來東京，住在最安全的地段，免費住房！孩子免學費！父母免醫療費！

「加入官方吧，源大人，對面就可以直接登記！」

和服工作人員強迫似的地望著源清素，手指著對面櫃檯。

簡直...就像傳銷。

「真有這麼好？」源清素問。

「我不會騙您！」和服女子直接從櫃檯里探出身，「我們工作人員全都有咒，相關情報對修行者必須保持真實！」

沒了先入為主的壞印象，湊近了，她注意到源清素的長相，臉紅起來，不好意思地坐回去，重新調整坐姿。

「能再請教一個問題嗎？」源清素問她。

「請、請說。」和服女子清了清嗓音。

「雷咒...大雷，是什麼水平的咒？」

「八神雷是最大咒，是最厲害的咒呢。」和服女子聲音溫柔。

「可以學嗎？」

「最大咒的話，除非在戰役中立下很大的功勞，要不然沒辦法，但最大咒十分難學，中咒和上咒才是性價比最高的咒。」

源清素轉頭看向神林御子，神林御子一雙美麗的眸子正凝視著他。

「你故意的？」他輕聲說。

故意隱瞞有官方組織；

故意教他屬於最大咒的八神雷咒；

至於防禦性的水咒，神道流劍法，還有【北極星】，不用想，肯定都是官方修行者不能輕易接觸的東西。

這樣做的目的，是讓他感激她的恩情，加入沒有任何福利——關鍵十分危險——的非官方修行者。

神林御子點頭，承認了。

「怎麼說呢——」源清素斟酌了一下辭彙，「雖然讓我進了必須參加戰役的修行界，還收費，但你給我不少幫助，修行的咒比官方還好，但我這個人......」

頓了頓，他說：

「......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很討厭被人利用，不管我是不是拿到了好處，討厭到了潔癖的程度，甚至可以說是病。」

神林御子面無表情。

自視甚高的人，都討厭被人利用，她已經想到了這種可能。

自己最後還是沒辦法參加戰役，她心裡嘆息。

「你要過去，就過去吧。」她讓開位置，身後就是官方登記處，「以後在修行上有疑惑，依然可以來找我。」

「你誤會了。」源清素擺手，「我討厭被人利用，但沒有你，我或許能安全的度過一生，也永遠接觸不到修行者的世界——我會和你組隊。」

「源大人？！」和服工作人員驚訝地喊道，「戰役十分危險，就算是神巫，每一代都死在了戰役上！」

「這麼危險？」源清素驚奇地問。

什麼四神主、三十六歌仙，都在神巫之下，連神巫都會戰死？

和服工作人員看了眼神林御子，對她說了一聲「失禮了」，然後對源清素解釋：

「按照規定，所有修行者必須參加戰役，除非在戰役中受了不能再參加戰鬥的傷勢。戰役的死亡率很高很高，就算是神巫，至今沒有哪一代能活過二十五歲。」

她再次看了神林御子一眼，繼續說：

「神林大人找您，恕我直言，是非常自私的行為，沒從小接受修行者教育的您，絕對活不過第二次戰役。」

危險，神林御子說了；危險到何種程度，神林御子沒說，而這件事，她顯然知道。

源清素和神林御子對視，兩人互相看了一會兒。

神林御子沒有解釋，源清素從她眼中，也看出工作人員說的全是真的。

「我知恩圖報，也有仇報仇。」半晌，他對神林御子說。

「你要找我報仇？」神林御子打量源清素一眼，「你的天賦很高，甚至比我好，但我已經修行了十四年。」

「你誤會了，我不是要和你一戰。」

神林御子疑惑地看著他。

「其實戰役多危險，我不在乎，你引領我、教我修行，我用這條命陪你參加戰役。但你利用我，欺騙我，這點我實在忍無可忍——我可以提一個要求嗎？」

「什麼要求？」

源清素笑起來：「你不是不能和人有感情嗎？我可以追求你？」

笑容里沒有一點喜歡。

他不喜歡神林御子，是明知道對方不能有感情，還故意去撩撥。

至於對方有了感情，會付出什麼樣的代價，他不關心。

就像他說的，帶他進入修行世界，參加幾乎去送死的戰役，他不在乎，但他對利用和欺騙，絕不容忍。

神林御子清麗俏麗的臉上，如冰雪覆蓋，看不出喜怒。

「可以。」她說。

源清素佩服似的合掌，轉身對和服工作人員說：「請繼續登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