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修鍊

源清素站在涼亭外，回頭看向陰陽寮的入口，那裡泛著神力的漣漪。

夜風吹過，園內的樹木發出陰森暗沉的細語。

兩人一句話也沒說，在黑暗中並肩朝御園出口走去。

來到園外，燈火一下子亮起來，樹林的暗語也逐漸消失。

站在紅綠燈前，源清素望著霓虹里來往的車輛，忽然想起一件事。

「具備神力的人必須參與戰役，為什麼你這麼麻煩，還需要特意找我這個外行？」他問。

「每一代神巫都沒活過25歲，是抵抗妖怪最重要的力量，到了我，大御所想讓我一直修鍊下去，除非其他修行者全部陣亡，要不然不用參加戰役，但他只能管官方，管不了非官方。」

「這不是好事嗎？你一直修行，將來總有一天能強大到單槍匹馬抵抗妖怪，你自己還能活下去，」

「沒有神巫參戰的十四年，修行者的死亡率很高，普通人......」神林御子陷入沉默，臉色略顯黯然。

「這只是一時的犧牲，」源清素看著她清麗脫俗的側臉，「長遠來看，你一直活下去，埋頭修鍊，才是減少更多犧牲的最好方法。」

「讓下一代神巫去做吧。」神林御子收起情緒，表情重新變得淡然，「神巫的責任是守護，完成這件事的人，不一定非得是我。」

紅燈開始閃爍，轉眼綠燈亮了。

兩人走上斑馬線，穿梭在如皮影戲般喧鬧的人群中。

「神林小姐，」沉默一會兒，源清素說，「你有想要達成的目的，我也想活下去，所以我們先把矛盾先放在一邊，一起活下去，可以嗎？」

「好。」

離開斑馬線，兩人在周圍人的目光中，往車站方向走去。

「你的目光短淺了一些，但是一個偉大的人。」源清素從心底里說。

「要放棄向我報仇嗎？雖然我覺得你沒希望。」神林御子看了他一眼。

「我的目光長遠，但我是一個自私自利的小人，仇只要不報，我會記一輩子。」

神林御子已經說完五句，兩人不再開口，一直走到車站月台。

電車帶著夜風滑進站台，看著車廂里的人先下，月台上的人後上，源清素想：這樣的規則，是否能用在修行的某個地方。

電車如果不按照【先下後上】的規則，下去的下不來，想上的上不去，降低上下車效率，甚至會發生擁堵車門，導致車門無法關閉。

車門無法關閉，列車不能按時發車，影響一車人的時間，如果停站時間過長，還會影響到後續列車正常運營，甚至影響到整條線路列車運營秩序。

他琢磨了一會兒，大概只能聯想到：對戰的時候，再慌忙也不能出亂，必須時刻保持冷靜。

「神林小姐，請教一個問題。」

「嗯。」

源清素把自己想的說了一遍，問她：「關於這點，作為前輩的你，有什麼意見嗎？」

神林御子先是看了他一眼，然後回答道：

「保持平常之心很重要，但在戰鬥中，要處於緊張與懈怠之間，不偏不倚，才能以不變應萬變。」

源清素思考著她說的這句話，又想到《孫子兵法》里的「不知彼而知己，一勝一負」。

如果做到「知己」，是否能在戰鬥中保持「緊張與懈怠之間的平衡點」呢？

他把這點向神林御子彙報。

「是一種方法，了解自己之後，能讓你站在一個高的角度去考慮問題，但要想完全的知己，很難。」

「能學到一點是一點，謝謝。」

「回去后多看我給你的筆記，裡面有我修行上的所有感悟。」

兩人乘上不同的電車。

神林御子回「白山神社」，源清素前往「茗荷谷」，去私塾給高中生上課。

在自習和答疑時間，他拿出神林御子的修行筆記。

翻看之前，他先拿出一本空白的筆記，準備把自己在修行上的理解感悟全記在上面。

他按照今天的時間順序，把雷咒、水咒、神道流的感悟寫上去，又把剛才的事件記下。

【四月三日、看電車先上後下】

【·領悟：保持平常之心，時刻處於緊張與懈怠之間】

【·方法：徹底了解自己】

寫到這兒，腦海里又咕嚕咕嚕冒出一些東西。

【·引申：理解通向支配】

【·引申2：別把感悟只限制在戰鬥上，萬事萬物都是同樣的道理（聯想雷咒、水咒和劍法，先把這些練熟）】

【·引申3：從電車、《孫子兵法》上能得到感悟，那在其他事情和書上也能，平時多留心，多接觸新事物】

【總結：每天都有新的知識需要學習，爭取做到以今日之我戰勝昨日之我】

「源老師。」有學生拿著紅皮書來問問題。

「哪裡不會嗎？」源清素合上筆記。

休息時間，不能練習雷咒和水咒，源清素就用圓珠筆練習神道流劍法。

「老師，這是什麼？」附近女子高中的學生好奇地問。

「我參加了學校的劍道部，最近在練習。」源清素圓珠筆在空中一劃，正是神道流中的「雷火斬」。

如果灌注神力，這一招劈出去，眼前穿百褶裙的嬌嫩少女的屍體，會呈現被火燒和電擊的痕迹。

「好厲害！源老師不但學習好，還會劍道啊！」周圍一圈的女孩子紛紛發出崇拜的聲音。

連空氣都變換了色彩，她們臉上綻放出耀眼的光芒。

源清素擁有讓女孩容光煥發的魔力。

「只是初學。」以少女圍攻他的為假想敵，又是一招「流水斬」。

如果灌注神力，用的又是「北極星」，這一圈少女的腦袋基本全掉了。

「好帥啊！」

「源老師再來一次！」

「等一下，我拿手機錄像，發臉書上！」

「不能錄像。」

「誒——，小氣！」

源清素一招「滾木斬」，這一招講究源源不絕，一道接一道，如無窮無盡的木頭從山坡上滾下來。

那個想錄像的少女，在他的眼裡，已經被碾成餡餅。

「回去吧，開始上課。」他收起圓珠筆。

「不要嘛，再聊會兒天好不好？」

「就是就是。」

「源老師，告訴我們你的ins賬號吧！」

不管這些裙擺提得老高的少女怎麼撒嬌，源清素毫不動搖。

上完課，坐電車回宿舍。

學校提供的宿舍很小。

洗澡的時候，不小心就會碰到腳邊的馬桶，但除了這些，其他都還不錯。

西南角有一台半人高的老舊冰箱；

有迷你廚房，可以做一些簡單的飯菜；

有書桌，有一張頂牆的單人小床，小床的床頭，是一個小書架，上面放了專業課的書，以及外語辭典。

源清素打開書桌上的檯燈，看了會兒《微生物學》和神林御子的修鍊筆記。

學了百分之九十的西班牙語只能放棄了，現在保命最重要。

合上筆記，用便利店100円一把的透明雨傘代替「北極星」，練習神道流。

然後在浴室里練習水咒，直到神力耗光。

一番折騰，肌肉火辣辣地發熱，韌帶一抽一抽地作痛，只感覺渾身筋骨都立不起來，疼痛難忍。

強忍疲憊，簡單洗完澡，艱難地爬上床，將被子拽到胸口蓋住，身體彷彿一堆骸骨放在那兒。

閉上眼睛，回憶完今天發生的事，最後放空大腦準備睡覺時，又開始為錢發愁。

從早上九點到晚上四點，在「白山神社」一共待了七個小時，外加「北極星」的分期付款，僅今天一天，就在修行上花了九萬円。

存款僅剩十一萬円。

剛準備思考著怎麼開源節流，睡意涌了上來。

最後只好用儒學家·安井息軒的座右銘安慰貧窮的自己：

「我乃天上杜鵑，今且忍氣吞聲，來日名播雲端」。

第二天周日，眼睛還沒睜開，源清素就在大腦里回憶一遍雷咒和水咒的施法要點。

刷牙的時候，忍不住用牙刷比劃神道流的劍招。

「雷火斬！」剛斬出去，源清素「啊」了一聲，牙膏撒的鏡子上到處都是。

「抱歉，鏡子兄，你忍一會兒。」

源清素乾脆先不擦，施一招，刷一會兒牙，刷牙的時間思考運力的技巧，然後又施一招，再刷一會兒牙。

等他刷完牙，鏡子已經沒地方照人影了。

接下來是早飯。

沒錢，又想吃好，只有去學校食堂。

周日清晨的校園沒什麼人，吃了學校為促進學生吃早餐，特意推出的100円套餐。

以前他可是吃赤門拉麵的人，500円！生活水平直接砍了五分之四！

吃完飯，源清素來到「三四郎池」邊。

今天他靠自己也能看見那條透明鯉魚了。

「早上好。」他沖鯉魚打了一聲招呼。

不管鯉魚的反應，放下神林御子的筆記和自己的筆記，拿出「北極星」，開始練習。

「流水斬！」

劍鋒橫掃，就算沒有灌注神力，只憑「北極星」的鋒芒，周邊綠葉瑟瑟，不斷飄落掉進池裡。

「滾木斬！」

「北極星」朝著水面斬去，一劍接一劍。

偶爾有人經過，源清素便假裝劍道部的成員，練一些從電視上看來的踏前斬——不知道是不是叫這個名。

中途有一個人問他劍從哪買的，敷衍過去后，他考慮去哪兒弄一把不要錢的木劍。

八點半，他收拾東西，乘坐電車前往「白山神社」。

電車搖晃，車窗外的櫻花接近滿開，濃烈得好像要把電車染成粉色。

源清素坐在電車車門附近，手裡拿著自己的修行筆記，將早上的一些心得寫上去。

寫完之後，開始思考如何掙錢。

作為非官方修行者，參與【戰役】同樣有一筆報酬，一次五十萬円，死了五百萬円。

這是之後的事，現在該怎麼辦？

首先是節流，從衣食住行下手。

衣。

衣服不用買，穿舊的就行，以防萬一，讓母親把高中運動服寄過來，作為訓練服。

食。

食堂，結束。

住。

好不容易申請到的學生宿舍很便宜，雖然修行不方便，但目前沒有更好的選擇。

行。

下次走路吧，電車也別搭了，通行費是一大筆錢，反正也不算太遠，路上的時間還可以用來翻閱修行筆記。

除了衣食住行，其實還有一項，就是通訊費。

但女櫃員幫源清素辦理的手機套餐，已經是最經濟實惠的了，除非不用，要不然沒有節流的餘地。

其次是開源。

私塾講師的兼職，時薪2500円，一周6小時，一周收入1.5萬円，只能買神林小姐一個半小時。

還有就是家裡寄錢。

原本寄的錢還算可觀，偶爾出去聚餐都可以，但他昨天把信寄出去了，信上面正好寫了自己開始兼職，下個月恐怕要少一些。

目前收入方面就這兩項，也可以再找兼職，但掙錢就是為了修行，現在為了錢，浪費修行時間，本末倒置。

「唉。」源清素嘆了一口氣。

雖然沒闊綽過，但他還從來沒有像這樣為錢發過愁。

「下一站，白山站，白山站。」源清素合上筆記本，起身下車。

走到神社，穿進樹根盤結的榕樹，來到神林御子的居所。

「神林小姐，昨天就想說了，你頭髮束起來很漂亮，典雅脫俗，披散著也很好看。」

「謝謝。」神林御子今天依舊束著頭髮，穿著巫女服，袖子上綉著白色木蘭花。

「這是我的修行筆記，麻煩神林小姐批閱一下。」他將自己的筆記遞給對方。

她輕輕點頭，接住筆記的手，白嫩而纖細。

神林御子慢慢翻閱源清素的筆記，而源清素沒等蝴蝶式神送來茶，就抓緊時間，跑去庭院里修行。

先是神力修鍊，五光十色的神明之氣環繞，被他身體里的黑光吸收。

整個庭院彷彿變成光海，絢爛的光芒將草木的綠色都蓋了過去。

修鍊完，對著昨天神林御子轟出來的池塘，練習雷咒。

這個咒和神力修鍊一樣，除了這裡，沒地方給他練習，一施展就是雷鳴聲。

中午的太陽穿過窗戶，將日影印在和室的榻榻米上。

神林御子修改、補充完源清素的筆記，起身來到迴廊，此時源清素正在修鍊神道流。

灌注神力的「北極星」冒著黑光，火花噼啪作響，「雷火斬」一出手，池塘里的池水便冒出一陣白煙。

神林御子看了兩眼，指點道：「別用擰抹布的力氣，想象手裡是茶布。」

「茶布？那是什麼東西？」源清素停下手，回頭問。

神林御子的身邊，軍服少女白子坐在迴廊上，和蝴蝶式神們下棋，蝴蝶式神意見不統一，爭吵著下一步該怎麼走。

迴廊的木板上，還有蝴蝶小人為源清素準備的茶和點心。

「茶道里用來清理茶具的布，」神林御子說，「為了優雅，擰的時候不能像擰抹布一樣，使勁去擰，要留力。你出招的時候，身體也不能用力過度，一旦過度，動作的起伏就會變大，會被對手看穿意圖，也沒有餘力變招。」

「我不懂茶道，下次能用別的說法嗎？」源清素很誠實，知道就是知道。

「你在筆記上不是寫，要多留心，多接觸新事物嗎？趁這個機會了解一下吧。」

「有道理，不過這個和我們兩個之間的事一樣，等我能活下去再說！」說完，源清素扭身對著池塘就是一擊「雷火斬」。

這次留有餘力，威力變弱，但於此同時，他心中一動，揮劍又是一擊七分力的「流水斬」。

池塘里的水四散飛濺，草木變得濕噠噠，空中出現微型彩虹。

迴廊浮現出一層金波，擋住了水花。

「原來是這樣！」源清素語氣充滿喜悅和興奮，為自己領悟一個訣竅而高興。

之前他看神道流的招式，招招威力強大，還以為必須全力以赴，結果每次出招之後，必須稍稍調息，才能使出第二招。

現在留力，能連續使用兩招，威力雖然弱了，但多了一招，能應對的變化更多。

「流水斬不僅僅是畫圓，清理周邊，也可以用來奇襲突進。」神林御子又說。

源清素沉吟一會兒，手中的「北極星」突然黑光怒放，帶著黑色水波，如水龍一般咬向神林御子。

神林御子曲指一彈，一道金色水波飛出，同樣是一擊「流水斬」。

就在黑水與金水即將相撞，源清素一扭身，原本氣勢洶洶的黑龍，像流水一般下潛，避開金水，再次沖向神林御子。

這一變化不僅僅是神林御子剛才對「流水斬」的指點，還有一開始她傳授的留力技巧在內。

正因為留力，源清素才能讓「流水斬」轉向。

「豬仔！你不要命了！」正在下棋的白子暴跳起來，抄起鈴鐺丟了過來。

神林御子手一揮，金芒閃過，鈴鐺飛了回來。

至於源清素.....他又被丟進了池子里——他能讓「流水斬」轉向，教他的神林御子當然也會。

先前那條金色水波，連人帶劍，把他捲起來丟進身後的池子。

「能不能不要把我丟池子，衣服濕了很......」

源清素話沒說完，神林御子又是一掌，「滾木斬」劈頭蓋臉。

源清素下意識用「滾木斬」回擊。

一黑一金兩道氣浪相撞，互相抵消，轟的炸開。被氣浪一撞，在水裡的源清素無處借力，人又沉了進去。

睜開眼，水波晃蕩，天藍如海，水面上金光燦爛，下一道氣浪又打了過來。

他奮力揮劍，水中一聲悶響，氣浪再次互相抵消，他也人被擊退，站到了三米深的池底。

腳觸底之後，源清素迅速冷靜下來，下意識想搶佔先機，抬手將第三道「滾木斬」朝水面劈去。

誰知道對面來的不是「滾木斬」，而是「流水斬」。

金色氣浪進入水中，游魚似的繞開他的黑色氣浪，猛地撞在他身上。

源清素眼冒金星，一口血吐了出來，身前清澈的池水染成紅色。

等他奮力浮上來，趴在池邊，已經像條落水狗似的有氣無力。

「學到了。」他沒生氣，反而心服口服。

明明剛學了留力和變招，但他心中還是下意識以為「滾木斬」就是一道接一道，拘泥於招式。

「你的天賦，是我見過的人里最好的了。」

十分鐘后，源清素感覺身體恢復的差不多了，終於有力氣說話：「天賦好沒用，能活下去才是真的。」

「天賦好，能讓你在後天的第一次【戰役】中多一絲存活率。」

「......你說什麼時候？」從水池裡爬出一半的源清素，呆愣愣地看著迴廊上的神林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