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書

抄書

李姒初關上了窗子。

她不僅關上了窗戶,她還順便堵上了門,然後棉被一蓋油燈一熄滅從此世界與她毫無瓜葛,只留下一個被凍成雪人的可憐蟲在門外使勁敲射門窗。

「你放我進來!我真是來找你玩的!」

「真的真的,我還給你帶了好東西。」

小郎君三步並作兩步蹦躂蹦躂地跳下了牆,摔在牆角鬆軟的草垛子上,他從裡頭爬起來,拍了拍衣袖,一邊小聲嚷嚷著一邊向那唯一的還亮著燈的屋子走去。

李姒初將自己緊緊裹在被子里,他說什麼都不應。

這種橫衝直撞的小混賬,她才不想搭理,就算,就算他救了自己又怎麼樣,反正人情都還回去了,兩人現在八竿子打不著一起,她又不欠他的什麼,說不見就是不見。

小姑娘慢騰騰走到窗前,又將它關得嚴實了些。

「喂,喂,李四,你不能這樣子,你快開門,凍死我了。」

「凍死你你就回家去,大半夜的爬什麼牆。」她低聲嘟嚷了一句,卻不讓他聽到。小姑娘將自己蜷縮在被子里,捲成小小的一個球。

窗外的敲擊成愈發虛弱,丫鬟們打鼾的聲音此起彼伏,她抱著暖烘烘的湯婆子,合上眼睛想要睡覺,卻怎麼也定不下心來。

石子敲擊紙窗的風聲太鬧,鬧得她心一抽一抽的,說不上來的心虛。

白季梓敲了一會兒窗都沒見那人有什麼動靜,心想罷了罷了,大不了他自個兒和胡七說一聲,道個歉就完事了。就是,就是胡七他和自己是不同的,他出身寒門,讀書是他唯一的出路,若是他知道自己壞了他的筆記,他一定會很生氣的吧......

他最後狠狠在窗框上拍了一下,正準備離去時,只覺袖子一重,一扭頭,便見一雙小手拉住了他。

「喂,」暖爐將小女郎的臉烘的紅紅的,她指節白嫩圓潤,輕輕搭在他染了風雪的衣襟上,長睫像蝴蝶翅膀一樣輕輕跳動,她扯著他的袖子,神色有些複雜。

「你進來說話罷。」

**

李姒初將湯婆子上的蓋子擰開,給白季梓倒了一小杯熱水。

「這玩意能喝嗎?」他進來的時候就將頭上的雪拍乾淨了,即便如此手腳還是涼到不行,耳朵都被凍硬了,李姒初怕他原地死亡,想也沒想地便將他拽到了屋裡。

當然她拽完之後就後悔了。

不行!自己做的事情怎麼能隨便後悔!

這廝是小孩子,但她不是,雖然她現在幼稚到不行又瘦瘦小小,但她是一個二十三歲的大人!大姐姐當然是要端出大姐姐的風範的!

完全不記得剛才是誰將人堵在門口不讓人進來的十分大人有大量的大姐姐哼唧哼唧地給白小屁孩倒了一杯熱水,歡快地塞到了他的手裡,並且用殷切的目光盯著他讓他咽下去。

被盯的頭皮發麻的白季梓:.....

湯婆子里的熱水雖然味道不咋地聽說也有毒,但他凍極了哪還管得了那麼多,直接一茶杯下肚,只覺身子從上到下都暖了起來,一股熱氣從頭到腳服服帖帖的,手腳可算是能活動開了。

「你,你別這麼盯著我。」他換了只手攥茶杯,將目光一點點頭像被李笥初牢牢裹在懷裡的湯婆子,「那個,就那個圓圓的,可以給我抱抱不。」

李姒初畏寒,懷裡常年揣著兩個湯婆子,又怕一個涼了不頂用,於是常常一用就是倆。

她懷裡的已經被她抱涼了,被窩裡的還熱乎著,於是白了對面一眼,二話不說便將手上的湯婆子塞到了他懷裡,自己又從被子里掏出更暖和的那一個。

帶著女兒香的小銅壺闖入他的視線,他吸了吸鼻子,頗有些煩躁地看著書案旁徐徐燃起的白梅煙揮一揮手,便亂了,濃煙從指間饒過,散成了一縷的香。

「說吧,有啥事找我。」她微微抬眸,小女娃瞧著嬌憨無比,「你若是不說我可睡了,你以為我和你一樣閑的。」

「我才不閑!」他下意識爭了一句,說罷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

爭爭爭,你就知道爭,你來這兒是求人辦事的你還記得不,這會兒好不容易進來了,要是在被人趕出去那可咋整。

他扭過頭去狠狠搓了搓自己的臉,確保自己現在的表情有夠友善後一爪子拍在了案几上,微笑著將懷中的書攤開放在李姒初面前。

「這是啥?」千字文?拿這個給她幹啥,補習么?

「就是吧,那個,我不小心弄髒了我朋友的書......」他一邊說一邊偷偷打量李姒初的表情,小霸王自從因為被關禁閉后便慫成了一條小雞崽,真是說一句怕錯一句,只得步步為營小心為上,一邊翻弄書頁一邊嘿嘿地笑。

「你想讓我替你抄書?」

「對對對!」就是這麼一回事!

「我也不讓你白乾活的,你若是替我做的好了,我給你,給你銀子。」

說罷便開始掏衣兜,左掏掏又掏掏,磨蹭了許久,久到李姒初都要睡著了,才從不知哪兒的袖口裡掏出了幾枚銅子。

「就,就這啊。」就幾枚銅子,她頭上隨便扯一根簪子都比這兒值錢得多,好歹也是白家的小少爺,怎的混的這般慘。

被對方同情的眼神盯的耳朵發紅的小少爺一把捂住銅板,扁著嘴為自己爭辯:「這只是我買糖葫蘆剩下的,我,我屋裡還有,只要你幫我抄完,肯定少不了你的!」

「你不是一直被關禁閉嗎,哪來的錢買糖葫蘆。」李姒初很不給面子。

「住嘴!」白季梓直接惱羞成怒。

她撿起散亂在案几上的千字文,隨意翻了幾頁,只見上頭的字跡已經模糊到完全辨認不出形了,但依舊能看出那人的用心——應當是個好學的。

她因為身子的緣故,從未上過學堂,在家裡也是隨著教養嬤嬤和父親學了一些詩句。她爹也曾說要為她請夫子來,但她這病反覆無常,有幾次身子直接將血咳到書頁上了,將夫子嚇得連夜搬離了洛陽,自此再也沒回來過。

自那之後爹爹便不再自作主張替她找夫子,她那會兒也慢慢有了前世的記憶,對那些小娃娃學的東西不屑一顧,於是想著也就罷了,於是做做木工畫畫花鳥,偶爾練幾個字,便也就這麼鹹魚地度過一日又一日。

如今見到如此可愛又工整的字跡,不免有些感慨。

哦對,說到抄書,還有一事還沒有和這小子算賬來著。

李姒初默默將書頁合唱,目光幽幽地移向抱著湯婆子的毛絨球,露出了堪稱友好的微笑:「那什麼,還有件事沒問你。」

「你前幾日是怎麼拿到我的東西的。你是不是翻我床了!」

越想越有可能!因為這本日記上頭的東西與這個世界息息相關,她平日里都保護的很好,根本就不可能掉出來,若不是這人偷偷摸了她的東西,怎可能會出現在他手裡。

「我冤枉啊,我沒有!」小郎君將頭一扭,「我是在地上撿到的,就在你窗下發現的嘛,我以為是誰不要的東西,哪想到居然會是你的。」

「我聽他們說你醒了,就想來看看你,然後就在那裡撿到了哇,我看裡頭的東西挺好玩的就念了幾下.....喂,都這麼多天了,你不會還在意吧。不就是本破本子嗎,看了就看了唄,還能咋滴。」

他話音才落,便聽到對面啪地狠狠將毛筆摔到了案几上,瞪圓了眼睛瞧他。

什麼叫破本子,這人懂不懂什麼天道法則。換句話來說她在這個世界就是預言家,她寫的東西就是這個世界的大事,若是被旁人發現,引不引起天下大亂不說,她十有八九還會被打成瘋子。

她想象了一下曾經看到的話本子,不由得打了一個哆嗦。

「喂,你咋了。」他見小女娃不動,於是從懷裡掏出一張帕子,示意她擦擦臉上的墨,又不耐煩地戳了戳她,「你發什麼呆,快寫啊,我趕著要。」

「哦哦哦。」李姒初回過神來,胡亂在臉上蹭了幾把,蹭了一會兒才發現些不對味兒來,等等,憑什麼這人這麼理直氣壯的啊!她還沒同意替他抄書呢!

她將筆一摔,徹底不幹了。

白季梓這邊還在優哉游哉地把玩著筆,識文斷字這事兒他一向不擅長,字也歪歪扭扭,所以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自個兒抄。反正李姒初閑著也是閑著嘛,抄抄書練練字也好啊。

這樣說她還是幫了他呢。

白季梓鼻子翹的老高,自然而然地擺出恩人的姿態,大大咧咧地就要往小女郎柔軟被褥上靠,哪知這屁股還沒有挨著邊兒,一團墨就這般直挺挺地甩了過來,墨水糊在臉上,染黑了小郎君最喜愛的袍子。

他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將湯婆子往床上用力一甩,瞪著她。

「李四!你發什麼瘋!」

「我不叫李四!」李姒初這會兒氣在頭上,嗓音也變得比平常要大上一圈,「我看你像張三!」

白季梓不咋識字,記憶也不大好,上回他在李家栽了跟頭,回去后就從家丁那兒打聽了李三姑娘的名字,結果最後一個字兒沒記住,倒是將前兩個字記住了。

他還說為啥一個女孩子家家要取個和他們家那喂馬的下人一個名兒呢,敢情是他記錯了唄。

但他怎麼可能記錯呢!就算他白季梓學富五車茅草堆,繡花枕頭一草包,他也絕不會在此等陰溝裡翻船!

於是他一梗脖子,依舊傲氣:「怎麼,自己名字難聽有什麼不敢承認的,快寫!少廢話!」

「你讓我寫我就寫,呸。」她也是個頂頂有脾氣的,胳膊一甩,筆墨紙硯連同胡七的書噼里啪啦地一齊摔在地上,她昂著頭,瞪著他說,「這是我家,你給我滾出去!」

「我要是不走呢!」他這會兒是跟她杠上了。

「你要是不走,你要是不走我就,我就....」李姒初想了想,猛地舉起湯婆子,做出一副你要是不走我就馬上摔壺叫人的架勢,「我就再讓你爹再關你一個月!」

小霸王白季梓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兩樣東西,一是教書的夫子,二是他爹。

李姒初見他神情有鬆動,表面上平淡冷靜露出一副果然如此我沒有猜錯的表情,但內心早就恨不得原地蹦起。她踮起腳尖,將湯婆子舉得高了些,哼哼道:「你走不走,我數三下,你若是不走我馬上就摔下去,這回我就可就不幫你了,這回我不讓你關上個幾個月我就不姓李!」

「你!賤丫頭!」

他咬著牙在他面前徘徊,想伸手搶壺李姒初又做出要踹翻凳子的架勢,想護著凳子,那人又開始張嘴準備叫人。

管得住一個管不住另一個,要想要在不驚擾丫鬟們的情況下制服住這個傢伙,這簡直比連吃十斤辣椒中途不許喝水還要難吧!

兩方對峙,誰也不敢向前邁一步,李姒初得了勢,愈發得寸進尺:「我數三下,你要是不帶著你的東西滾,我就叫人。」

「一。」

白季梓正在思索用什麼東西敲暈她比較實在。

「二。」

手邊的凳子好像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吧。

小女娃高舉銅壺,她似乎是瞥見了什麼,笑容由燦爛變得僵硬:「三.....」

「喵?」

她這會兒正是趕時髦愛美的年紀,穿的斗篷都要繫上兩個小毛絨球,她一動,小球就在胸口一晃一晃地,可愛至極,看的貓貓心癢。

小絨球在胸口彈彈跳跳,小貓咪在窗前喵喵直叫,李姒初手捧銅壺,在心裡才暗叫了一聲不好,說時遲那時快,那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她撲來,只聽小貓咪嗷嗚一聲,她下意識向後一躲,一屁股重重跌在了地上。

銅壺在地上打了幾個滾,撞歪了桌角,硯台掉在地上,霎時間屋內各種烏七八糟的聲音叮噹作響,還伴隨著幾聲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貓叫和兩個被貓踩了頭的小屁孩的痛呼。

小白貓舔舔爪子,憐愛地瞧了愚蠢的人類一圈,拍拍尾巴揚長而去。

小白糰子從窗旁躍出,小丫鬟猛拍門案。

「三小姐!三小姐!你怎麼了,為什麼會發出這麼大的聲音!」

屋內被貓折騰的焦頭爛額的兩人緩緩扭過頭,對視一眼,從喉嚨里發出了死亡的嘆息。

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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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一下,湯婆子里的水就像熱水袋裡的水一樣其實是不健康的,還有點毒,喝了有可能會出大問題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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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反派的病弱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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