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殷勤相待
座上之人似是戲謔的話語,讓自入宮就冷靜自若的謝允殊頭一回露出幾分震驚。
此話是何意?
她身為北娥女帝,了解入北娥為質之人身份自是當然。不過卻僅憑一眼就道出自己的身份……這就顯得有些不太尋常了。
若說是因為自己德親王世子的身份……但同行中還有一位年輕的叔叔,那可是正兒八經的王爺……
謝允殊心中閃過無數猜測,但始終想不明白,為什麼北娥女帝能夠輕易點出自己的身份。
此刻衛月鳶已經爬上榻桌,順勢窩在了衛櫻懷中,嬌聲道:「母皇,懷安這名字是我取的。」
衛櫻笑笑:「母皇還問不得了?與你阿父先下著,母皇問他幾句話。」
「哦……」衛月鳶心不在焉的捏起一顆白子往棋盤上一落,霎時吃掉阿父一大片黑子。
「你這丫頭,看不出這是個陷阱嗎?」關霽月也不多說,迅速落下一子,棋盤上形式一下子被他牢牢掌握。
衛月鳶看棋局戰況,此刻也沒辦法一心二用去聽母皇到底和懷安在說什麼,這棋要是輸了……少不得又要去教習所苦練半月,她不想……
衛月鳶也不指望阿父會放水,父女倆你來我往,互不相讓。
衛櫻只瞥了眼衛月鳶落下的第一子,而後抬眸望向謝允殊:「你母族是洛城林氏?」
「是!君上如何知曉?」
問出這句話后,謝允殊深感此話不妥。
但衛櫻並沒有怪罪之意,只是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你今年十二?」
「是。」
哪怕滿腹疑問,謝允殊也不再多言。這位女帝給人的壓力實在太大,哪怕只是短暫的對視,他都感覺自己從頭到尾全然被對方看穿。
衛櫻笑了,眼中神色莫名,良久才又道:「年紀尚幼,心性便已如此,跟在阿鳶身邊倒也合適。」
謝允殊聽聞這話心中疑惑更深,一個殺伐果決的帝王,怎麼會如此放心將一個敵國之人放在自己最疼愛的女兒身邊?
他不敢多問,只能讓心中的疑團越滾越大。
「懷安這名字雖也不錯,但也不過是吾兒年幼戲言,日後行走宮中你可用回你原來的名字。」
衛櫻看向殿外淡淡的說著,似乎透過那合攏的門看向了極遠的地方。
謝允殊此刻卻搖搖頭:「多謝君上美意,不過入了北娥,那允殊便不再是允殊,懷安這個名字是四殿下賜的,很好。」
衛櫻目中閃過一絲精芒,榮辱不驚,此子將來定非池中之物。
「也好。」
說完這句,她就將目光投向了父女廝殺的棋盤上。
衛月鳶剛剛落下了最後一子,勝負已分,她險險勝了半子。
綳了許久的嚴肅神色終於換成了笑顏:「承讓了,阿父。」
關霽月只是笑笑摸了摸她的頭:「若不是你母皇在這兒,這棋局尚且說不准誰贏誰輸。」
這倒是實話,衛月鳶今日可是將畢生所學都用在了這盤棋局上。當然,全都是因為母皇在旁坐鎮,壓力可想而知。
贏了棋局,衛月鳶迫不及待的要向衛櫻討賞。她雙眸亮晶晶的看了眼謝允殊,這才對衛櫻嘻嘻一笑:「母皇,阿鳶贏了棋局,是不是得有什麼獎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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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昭月殿,謝允殊從偏殿搬到了與衛月鳶寢殿相接的側殿。自己成了衛月鳶的貼身侍衛,可與她同吃同住修文習武。
這是北娥帝親口應允的。
不止如此,他還得了一塊可以自由出入宮中的令牌,這是衛月鳶向北娥帝討要的獎賞。
謝允殊握著這塊令牌,如同燙手山芋一般。
傳聞北娥帝自幼聰慧,登基以來更是權略善戰,又怎會因女兒撒嬌便做出如此輕率的決定。
當真不怕自己是細作?還是說這是北娥帝故意設套,若自己一有異動,便可不必理會凌蒼直接處決?
不……她還問到了自己的母族……
北娥帝又怎會知曉洛城林氏?
太多的疑問在腦中堆積,謝允殊只能暫時放下這些想法。
在北娥宮中本就是如履薄冰,要想安然回到凌蒼,便不能行差踏錯半步。
因著北娥帝在清月殿,衛月鳶怕母皇揪她規矩從而不敢留下吃飯,得了賞賜便拉著懷安匆匆回了昭月殿。
這會兒飯食已準備妥當,她命人去請懷安,自己卻蔫蔫的有些沒胃口。
「定是下午點心吃多了,奴婢去取消食丸來。」
筱沐著急忙慌要去架子上翻找,這會兒謝允殊正好進來了。
衛月鳶眼睛一亮好像有了些精神,招呼道:「懷安快來,我讓膳房做了一些凌蒼菜,你試試味道如何。」
「多謝殿下。」
在這上頭謝允殊並沒有太過矯情,畢竟人是鐵,飯是鋼。來時便饑寒交迫,身體垮了可不行。
他盤膝坐於小桌前,下意識伸了伸手,只一瞬間又收回動作,轉而拿起桌上的玉箸。
謝允殊雖算不得嬌生慣養,但身邊也少不了伺候的人。往日此時,該是有人送上熱帕凈手。
現如今自己可不是德親王府的世子殿下,這種錯誤萬不能再犯了。
「殿下請用。」
他先夾了一筷子筍絲放在衛月鳶碟中,卻見她精神有些不振。復又放下筷子,試探道:「殿下若是吃不慣凌蒼菜色,可著人撤了這些東西,屬下……」
不等他說完,衛月鳶強打精神笑了笑:「並非如此,我只是……罷了罷了,你快些吃吧,該早些休息才是。」
她用餘光掃了掃一旁的筱沐,終究還是沒有說別的。
衛月鳶草草扒了兩口飯便起身離去,臨走前對謝允殊道:「我累了,懷安慢用,吃罷便去休息,在我殿中當真不必拘束。」
她一入寢殿鑽到了床上,也不許筱沐服侍,自個兒便那麼睡著了。
謝允殊倒是想慢用,不過在筱沐眼不錯盯著的目光下,不得不匆匆吃罷回了自己的側殿。
他和衣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睜著眼,直到子時過半都未有睡意。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環境,經此一遭自己又如何能安睡。
突然,門外閃過一道燭光,繼而燈火大亮,隨之而來的還有許多嘈雜的腳步聲。
她不是睡了嗎?大半夜為何會這般吵鬧?
出事了!
身為衛月鳶的貼身侍衛,該盡的職責謝允殊不會忘。
匆忙出門,差點與一名端著熱水的女侍撞上。
謝允殊忙問道:「出了何事?」
女侍慌得連停都未停:「筱沐姐姐吩咐打水來,想來是殿下要用。」
謝允殊跟了上去,還未進得內殿便看見筱沐在門口急的團團轉,見熱水來了忙指揮著往寢殿內送去。
筱沐見懷安來了,也未劍拔弩張的厲色相待,只語氣不耐的道:「你來這裡做什麼,別堵在這兒給我添亂。」
「公主有事,懷安豈敢添亂。」
他側身讓過了端水的女侍,隨著動作腰間那令牌在燭火下忽明忽暗。
此時寢殿內傳來衛月鳶細碎的哭喊聲:「阿父……阿父……」
又一個女侍匆匆出來,略帶哭腔的對筱沐道:「還是燙得厲害,筱沐姐姐該怎麼辦啊?」
筱沐一個頭兩個大,殿下不知怎的半夜起了高熱,恍惚間還不許人去通稟君上。
她猜想夜食那會兒殿下應當就不太舒服,想必是為了躲醫官署的葯,又怕這昭月殿上上下下被君上責罰才不肯直言。
這會兒顯然不能再瞞著了,但若是此時通稟君上……
筱沐狠狠跺了跺腳,看向謝允殊道:「清月殿的路可還記得?」
謝允殊點頭:「可是要請關侍夫?」
「對!務必不要驚動其他人,你如今是殿下的人……」
筱沐還想惡狠狠的威脅一番,謝允殊也不多言:「懷安自當以殿下為重。」
清月殿算不得遠,謝允殊一人獨行腳程也快,不過一刻左右便將關霽月請到了昭月殿。
一路上關霽月沒怎麼說話,進入昭月殿後顧不得身份幾步小跑衝進了衛月鳶的寢殿。
謝允殊也一同跟了進去。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進女子閨房,由於情況特殊,倒是沒有多少局促。
紗帳未束,早先神采奕奕的姑娘此刻倒在床上,髮絲凌亂的被汗水粘在臉上,口中還說著聽不大懂的胡話。
筱沐如實向關霽月彙報衛月鳶一天吃了什麼做了什麼,說罷便要跪下請罪。
關霽月沒有動怒,只讓她去將門窗開些透透氣,而後坐上床沿皺著眉頭摸了摸衛月鳶的額頭。
有些燙,倒也不是很嚴重。
他鬆了口氣,托著衛月鳶的後背將她抱在懷中輕聲哄道:「阿父來了,阿鳶別怕。」
此時,說著胡話的衛月鳶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阿父……不吃藥好不好?我馬上就好了……阿父……」
隨著衛月鳶痛哭,眼瞼靠近眉尾的位置多了一顆淡淡的紅痣,顏逐漸鮮艷。
這哭聲聽的人揪心,謝允殊忍不住握緊了拳頭。
關霽月耐心哄著,一邊給衛月鳶拍背一邊不忘對謝允殊說道:「阿鳶有些嬌氣,你日後多照顧她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