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宮牆以外
翌日清晨,天剛蒙蒙亮。
宮門剛啟之時,一輛輕便的馬車慢悠悠的從宮內而來,結果毫無疑問,被恪盡職守的守門將士給攔住了。
按理說這般早出宮向來少不得盤查一番,不過自車簾內探出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在看清其手中之物后馬車迅速被放行。
謝允殊收回手,瞥見因順利出宮而興奮不已的衛月鳶,面上未有任何情緒,可心中卻翻起了驚濤駭浪。
初入北娥時他便時刻警告自己不要行差踏錯,這些年一直以來他也是如此做的。
昨日她提出要出宮,謝允殊猶豫了許久,終是在輾轉反側了一夜後下定了決心。
在宮中,北娥帝是給了自己極大的自由,不過身為質者,他每時每刻都不敢真正鬆懈下來。
出宮,下定決心不止是因她想要出來看看,更多的是自己想要在禁宮以外的地方呼吸些自由的空氣。
今天是謝允殊兩年多來第一次踏出宮門,倒沒想到北娥帝賜下的令牌真的這麼好用。
出入宮門如此簡單,那出這皇城……也是毋庸置疑的……
「懷安你在想什麼呢?」
衛月鳶一句話喚回了謝允殊的思緒,他雙臂環抱接著緩緩合上了眼皮:「無事,有些累。」
「那你睡會兒,到地方我再叫你。」
「嗯。」
謝允殊不再言語。
衛月鳶看了看閉目養神的他,眼底確實有些青黑。為了能偷偷溜出來,二人天不見亮便出發了,只留書一封,連筱沐都未曾帶上。
懷安也是辛苦,一會兒得請他吃頓好的犒勞犒勞他。
衛月鳶興緻沖沖,便讓謝允殊就那麼睡著,自己則是時不時將車簾掀開一條縫瞧瞧。
路途漫長,她竟也沒覺得無聊。
半個時辰過去,車外的聲音明顯嘈雜起來。各種小販叫賣的聲音不絕於耳,衛月鳶甚至還聞到了許多感覺很好吃的味道。
她掀開車簾,外頭人潮攢動,馬車的速度已經慢得與步行無異。
「懷安懷安,到了到了!」
謝允殊倏然睜眼:「此處行車也不便,就在這兒下車吧?」
他一直沒有睡著過,腦中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讓他幾乎快要喘不過氣來。
「好!我還是頭一回出宮,好生激動……」
衛月鳶眉眼彎彎,從出宮以來笑容就沒落下過。
「靠邊停下。」謝允殊對車外喊了一聲,又將手探入懷中,在摸到那方絲質面紗后又一下將其塞了回去。
自己怎麼忘了,這裡是北娥,與凌蒼完全不同。
馬車靠在路邊停下,謝允殊先一步下車,而後伸手將衛月鳶攙了下來。
「你尋個落腳處歇息,未時再來此處接我和殿下。」
「是!」
馬車緩緩駛入人群,衛月鳶顯得更為興奮了:「懷安你看,好熱鬧啊。」
人來人往,熱火朝天,是極為熱鬧的。
謝允殊算是第一回在北娥見到這麼多人,也是第一回深切的感受到,這裡和凌蒼的差別。
臨行前,他替衛月鳶準備了遮面的紗巾,因為凌蒼未出閣的女子一向不會在外拋頭露面,哪怕是最繁華的街市上都是少之又少。
而在北娥顯然是用不著的,就二人所處的位置看去,不論何種年齡的女子皆是自由自在的來去,根本不會有旁人投去異樣的眼光。
這些女子也絲毫不扭捏作態,目光從容自信。
謝允殊尤為震驚的是,他料想北娥以女子為重,那男子地位低下應當是如凌蒼的女子一般。
可並不是這樣……
就他所見,北娥男兒與凌蒼男兒並沒有什麼差別,唯一不同的是,他們似乎更為尊重女子,事事以女子為先。
北娥能成為與凌蒼鼎立之國,想來與這也有極大的關係。
謝允殊心中感嘆不已,出神間已經被衛月鳶拉著走了好長一段距離。
二人今日都衣著樸素,倒是沒有在人群中引起多大風波。
衛月鳶東瞅瞅西望望,看什麼都覺得新鮮。這裡可比宮中好太多了,她更喜歡生活在熱鬧的地方。
「懷安可餓了?」
出門太早,一點兒東西都未進,衛月鳶此刻肚子餓得直叫喚。
謝允殊不著痕迹的走到了她前方,擋著湧來的人潮隨口道:「殿下想吃什麼?」
「那個!」衛月鳶指著前頭不遠處的一個小攤,裊裊蒸汽吹來,帶著一股讓人食指大動的香氣。
謝允殊有幾分猶豫,不過在她期待的眼神下也只僵持了幾息便直奔那處。
熱乎乎的蔥餅到手,衛月鳶此刻一點也不顧及什麼皇女身份,吹了幾口氣就咬了下去。
「嗯……好吃!懷安你快嘗嘗。」
謝允殊沒接她遞來的餅,心不在焉道:「殿下慢些,小心燙。」
衛月鳶也不與他客氣,邊走邊道:「大街上你別叫我殿下,咱們可是偷偷溜出來的。」
這倒也是。
謝允殊試探喚道:「阿鳶?」
「怎麼了?」
「沒什麼,吃吧。」
謝允殊不知為何,綳了許久的情緒一下子鬆了下來,又喚了一聲:「阿鳶……」
衛月鳶剛咬下一口餅,口中含含糊糊道:「嗯?懷安要吃嗎?」
謝允殊搖頭:「這會兒還不熱,阿鳶可有什麼想去的地方?」
經懷安提醒,衛月鳶這才想起來自己出宮可不是為了吃什麼蔥餅的。
她猛的點頭:「有啊有啊,要去城北的寶珍坊。但是咱們都是第一次出……出來,不認識路啊。懷安,是不是不該丟下筱沐啊?」
衛月鳶有些苦惱,應當帶上筱沐的,畢竟她時常出宮買些小玩意兒回來。若不是筱沐時常提起宮外的世界,她也不會如此費盡心機的想要溜出來。
「無妨,跟著我便是。」謝允殊說完頓了頓,語氣平淡的道:「阿鳶喚我允殊吧。」
衛月鳶怔了怔,隨即笑著點頭:「好啊,允殊。」
「路上人多,牽好。」
一路吃吃逛逛,循著問來的路線總算是找到了寶珍坊。
謝允殊沒想到一個首飾鋪會開在這麼偏僻的地方,這裡離城中心已經很遠……距北城門不過數百步。
他牽著衛月鳶的手不自覺收緊:「此處比城中冷清多了,阿鳶當真要進去逛?」
衛月鳶點頭指著寶珍坊左側圍著的馬車:「你可別小看這兒,筱沐與我說這兒的工匠手藝不必宮中差呢。」
「既是如此,那便進去看看吧。」
謝允殊不再做聲,眼神在北城門掃了一眼,隨即牽著衛月鳶登上寶珍坊門前的石階。
衛月鳶一隻腳將要踏進寶珍坊,眼珠一轉嬌聲道:「允殊……寶珍坊比我想象中要大,想來我是要逛上許久。不如你去幫我買些零食,我看那邊就有許多小販。」
她指的地方恰巧在北城門附近,城中心攤位貴,賃不起攤位的小販便集中到人來人往的城門口,生意倒也是可以。
她是在試探自己嗎?
謝允殊心頭一震,掩去目中慌亂后道:「此處魚龍混雜,還是逛完再……」
「哎呀你去嘛,我現在就想吃。」衛月鳶本就是想支開他,又怎麼會讓人再跟著進去。
謝允殊鬆開了她的手,聲音愈漸清冷:「阿鳶想吃些什麼?」
「酥糖……炒栗子……糖葫蘆……」衛月鳶一口氣報了一大串,只希望謝允殊能晚些再過來。
「好,那阿鳶不要亂跑。」
謝允殊懷著複雜的心情看著衛月鳶踏入寶珍坊,隨後一步步走向她所指的攤販聚集處。
懷中那枚令牌此刻似乎格外的燙人,燙得他的心隨之慌亂。
謝允殊逐漸接近那道城門,呼吸沉重……
寶珍坊的小二很熱情,見著衛月鳶便招呼道:「客人來訂還是來取?」
衛月鳶通過大門看著謝允殊越來越遠的身影,隨後從懷中取出一張紙,道:「取,你幫我看看東西可做好了?」
不到半刻,小二捧著一個一指長寬的小盒子出來了:「半年前訂的,已經做好許久了。」
拿了東西她便準備去門口等著謝允殊回來,只是不巧出門時與一個男子撞了個滿懷。
衛月鳶正要道歉,那人卻小聲喚道:「小殿下也在珍寶坊訂東西?」
被道出身份,她先是驚了一下,在看清撞的人後更加驚訝:「你怎麼會在這兒?」
謝允殊在距離城門五十步開外望了許久,他回頭,並未發現有人盯著自己。
良久,採買好衛月鳶要的所有東西,他懷著複雜的心情又回到了寶珍坊。
向內望了一圈,寶珍坊雖大,卻只有零星幾個客人。
謝允殊突然有些慌,不等小二上前便問道:「方才進來的一個姑娘呢?約莫這麼高,相貌十分出眾。」
小二想了想馬上笑道:「您說那位姑娘啊?好像是遇到了熟人,讓您去前邊的酒樓尋她。」
得了消息謝允殊心跳依舊混亂,分明說好在這兒等。自己如約回來了,可她卻如此膽大的跟著人去了酒樓?
當他懷抱著一大堆衛月鳶點名要的零食匆匆趕到酒樓時,衛月鳶正乖巧的坐在二樓包廂里等候。
等的……並非是自己,而是酒樓魚貫而入的各色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