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小童跑后,大廳里一時無言。只有錢賬房還維持著單手撐在櫃檯的姿勢不變,喃喃自語道:「我很嚇人嗎?」
明明他長得很親和討喜,小時候整條街的鄰居都搶著抱他。
果然是老了沒人喜歡了。錢賬房惆悵地仰天長嘆。
這時二樓傳來聲響,眾人仰頭,只見一娃娃臉少年順著樓梯走下,眼神堅定中帶有慷慨赴死的決絕。
娃娃臉少年一身蜀錦金線藍衫,不似尋常人家打扮,跟在娃娃臉少年身後的是剛才的小童,怯怯地扯著少年衣角,探個腦袋小手一指,聲音軟糯,「就是他們。」
少年環顧一圈,目光在紅衣少女的斗笠上停留了幾秒,然後徑直走到錢賬房面前站定,壯著膽子喊道:「在下便是百香樓掌柜,房稅錢在下已經派人回家取了,希望再寬限在下半個月時間!」
「你?!」眾人驚。
少年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居然能在京城這樣的地方賣下一棟樓。妥妥富二代啊!
娃娃臉少年似乎知道眾人心思,解釋道:「在下今年二十有五。」
只是看起來的確只有十六七歲。
「小兄弟,你誤會了,」錢賬房連連擺手解除誤會,背起商量好的台詞,「我從外地剛來京城,看中這百香樓,你可願賣?」
「不賣!!」少年想也不想直接拒接了。
錢賬房也不著急,在他看來這波買賣十拿九穩,不過是少年欲擒故縱想多拿點錢,於是報價道:「兩千兩如何?」
「不……兩千兩!?銀子?」少年先是堅決搖頭,聞言忽然一愣,試探道。
「黃金。」錢賬房笑得胸有成竹。
「兩千兩黃金!!比我當初買的還多!」少年眼睛忽然瞪大,直接叫出聲。
躲在少年身後的小童仰頭好奇問道:「哥,咱們是不是賺了?」
少年擼了把小童的腦袋,點點頭,但仍然一臉糾結,遲遲未應。
這時帶著斗笠的少女忽然咳嗽一聲。
錢賬房聞言瞭然,道:「小兄弟可是嫌錢不夠,那這樣,兩千一百兩如何?」
少年躊躇道:「實在不好意思……百香樓在下……」
「咳!」
「兩千二百兩!」
「不是在下不肯賣,只是……」
「咳咳!」
「兩千三百兩!」
「大人不必再加價了,在下心意已決……」
「咳咳咳!」
「兩千五百兩!」
「在下……在下……算了,既然大人如此誠心,此樓送給大人,只求答應在下一個要求。」
少年終於抵不過錢賬房的輪番金錢轟炸,敗家陣來。
「啊?不是,送給我??」
少年的話讓錢賬房和眾人都傻眼了。
尤其是陳茶,斗笠下的臉都綠了。若不是怕暴露身份,都想衝上去抓住娃娃臉的肩膀質問他——你再給本宮說一遍試試!!
還是錢賬房最先反應過來,問道:「什麼要求?」
「讓在下留在這裡,幹什麼都行!」少年秒回。
「不是……小兄弟,你圖什麼呢?」連錢賬房都看不懂面前這個娃娃臉少年了。
「對面是榭水樓,」少年有些不自然地摸了下鼻尖,輕聲道:「安平公主每月都會到榭水樓。」
「所以……」錢賬房沒跟上娃娃臉少年的思維,「這和你要留在百香樓有什麼關係?」
少年臉色一紅,不吭聲了。倒是小童大大咧咧道:「因為哥哥喜歡公主啊,這樣他每月都能看到心上人啦!」
「阿囡!」少年低頭看向小童惱羞成怒道。
眾人沉默,不由將目光投向戴著斗笠的少女。
饒是陳茶這樣的厚臉皮也有些遭不住,猛地咳嗽起來。
「姐姐,你身體不舒服嗎?」小童好奇地問道。
少女擺手,後退一步。
幸虧這時候娃娃臉少年開口打破尷尬,」這位小姐是令媛嗎?」
「啊……是是是。」錢賬房反應過來,答道:「小女不喜見人。」
算是解釋了頭上的斗笠。
娃娃臉少年看起來頗為可惜地收回目光,道:「這位小姐在下似曾相識,總覺得冥冥之中有見過。」
「哈哈哈哈可能是緣分吧,」錢賬房打了個哈哈,轉移話題道:「小兄弟你見過安平公主嗎?」
說起這個娃娃臉少年激動了,面露嚮往,「就在前天,安平公主從榭水樓頂樓包廂離開,在下碰巧在樓上,雖然只看見一個背影,但是在下確信那就是公主本人。」
「怎麼確定?」錢賬房二丈摸不著頭腦。
「直覺!」娃娃臉肯定道:「在下雖未見過公主本人,但是那種氣場不會錯!三國誰人不知安平公主——東洲第一美人吶!美人在骨不在皮,雖然在下也買過公主畫像,但總覺得缺了點什麼。直到那天看見公主的背影,瀟洒大氣,走路帶風!這時在下才猛然醒悟,那些畫終究缺的是公主那份獨一無二的氣場!」
娃娃臉少年說得慷慨激昂,一臉神往。
絲毫不知當事人正在他眼前,只是隔了一層斗笠紗。
陳茶被迫聽完小迷弟的彩虹屁,然後她開始回想前天她幹了什麼……對了,前天她和二哥喝酒時任務進度回血,然後她就甩開侍衛一路狂奔回府——她之前一路逛街過來沒坐馬轎。什麼公主形象啊,碎了一地。
想到這陳茶尷尬地往下扯了下斗笠,確保自己的臉被遮得嚴實。她那副德行自己都不忍直視,娃娃臉還能美化成這樣,陳茶感動得甚至想給他買幾個橘子。
「那個你為什麼不直接去榭水樓打工,這樣一來不是更容易見到公主?」錢賬提出疑問。
「打工?」娃娃臉一愣,搖頭道:「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這輩子都不可能。本來在下想買下榭水樓,奈何錢沒帶夠,只能先盤下對面的地皮,也沒想好做什麼,索性便又建了一座酒樓——說不定公主哪天想換換口味。」
說完頗為可惜地嘆了口氣。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頗為震驚。哇,建一座酒樓就是為了讓公主換換口味,話本里也不敢這麼寫啊!
錢賬房都顧不得暴露身份了,嘴快道:「可是你家的菜難吃又貴得要死啊!」
娃娃臉立刻反駁道:「我們家的原料都是定製的,而且絕不放過夜,百分百保證新鮮健康!所以所有的鹽,油,糖,調味品都嚴格控制,給公主準備的飯菜不能半點馬虎!再說,一盤小菜賣一兩銀子貴嗎?」
娃娃臉說完后滿臉疑惑地低頭看向小童,小童搖了搖辮子。
聞言眾人瞭然,怪不得菜難吃——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離開油鹽醬醋還談什麼美味,開水煮白菜根嗎?至於價格問題……搞了半天掌柜自己都沒意識到賣貴了。
可是小兄弟,你這樣做生意是不行的!會虧死的!
錢賬房剛準備提醒一下娃娃臉,一直未出聲的少女忽然道:」公子真箇好人。」
陳茶覺得這個娃娃臉簡直是個奇才,一家開在京城如此優越地帶的酒店居然能巧妙避開所有需求,以飯菜口味和價格成功勸退百分之九十的顧客。
她打開敗家潛力值一掃「88」,這種人才不好好利用可惜了。怕崩人設一直盡量少說話,這時候實在忍不住才誇了一句。
娃娃臉扭頭看向少女,一副看到知音的激動,「在下就說與小姐有緣!果然是英雄所見略同!」
見狀,錢賬房只得把到嘴邊話咽回去,昧著良心誇讚道:「小兄弟所言甚是!」
然後他又話鋒一轉,「不過小兄弟,我也不能白拿你的,這樣,我出一千兩買下百香樓,再出五百兩分給廚子和跑堂,五百兩雇你繼續當掌柜,剩下的一切照舊,如何?」
娃娃臉還未說話,少女就忽然咳嗽起來,小聲提醒道:「還有一千兩——」
陳茶想的是今天無論如何都要把三千兩敗出去。
胖墩聞言後知後覺,支支吾吾半天,「嗯……有啥來著……啊對了裝修!這個店面裝修再投個一千兩。」
娃娃臉都聽傻了,半晌沒說話,好不容易反應過來,像被錢賬房傳染一樣磕巴道:「有……有……有點多了。」
錢賬房這時已經完全進入角色,拍著娃娃臉的肩膀道:「小兄弟,我也看你有緣,這點錢算什麼!」
娃娃臉不疑有他,一臉鄭重地道謝道:「既然大哥如此大氣,小弟也不會白佔大哥便宜。我王昊就此承諾,以後百香樓任何收入都匯入大哥府上,對了,還不知道大哥什麼名諱,家住何方,改日必登門拜訪!」
錢賬房一驚,求助的眼神看向少女的方向,然後見少女默默將頭扭了過去。錢賬房只得硬著頭皮道:「家裡做的小本買賣,王小兄弟喊我老錢就好,至於住所……才來京城還未安定,不必麻煩了。」
「原來是錢大哥,小弟還在京城開了家小客棧,有需要的話大哥隨時可以入住。」還好王昊沒多糾結於這事,讓錢賬房偷偷擦了把下額頭冷汗。
轉頭他又開始商議起百香樓的事情,「不過……百香樓只開了半年,裡面的桌椅設施並未陳舊,不知錢大哥準備如何裝修?」
錢賬房低頭瞧了眼手底下的榆木雕花案台,花紋精緻,刨面光滑,觸手溫涼。的確是實打實的好木材,比榭水樓的松木案椅還要高上一截。
實在挑不出毛病來,他只得信口胡吹道:「這個嘛……我們的人目標是打造京城最頂級的酒樓——超過榭水樓!所以裝修肯定要最好的,這個松木雖然也不錯,但不夠檔次——用紅木!還有茶具,陶制的肯定不行,都換成白瓷!嗯……還有啥?」
就在錢賬房絞盡腦汁地搜刮詞語時,餘光忽然瞥見帶著斗笠的少女伸出一根纖長白凈的手指來,然後一指上方。
錢賬房接受到信號,提議道:「小兄弟,可否帶我們看看二樓。」
王昊正聽地愣神,聞言忙不迭地點頭,領著眾人到樓上。
二樓和一樓沒有沒什麼區別,只是多層圍欄。
這次錢賬房都不用陳茶的提示,敗家點子如泉涌,走一路指點一路。
「小兄弟,二樓可是一個酒樓的靈魂之處啊,怎麼能和一樓一樣——隨便擺幾張大桌子,再放一圈椅子,擱這吃大鍋飯呢?
二樓就是要高檔精細,有格調!全部搞成主題包廂,隔音效果要好,裡面桌子不能大,最多六人。所有桌椅用最貴的紫柚木定做!茶具就用紫砂壺好了,平時提供著西湖龍井,碧螺春什麼的。
酒樓也不能光喝酒,太俗氣!包幾個唱得好的班底平日里唱唱曲。包廂要大要有屏扇和熏香,還要在裡面放一柜子的書,什麼書看起來高大上就放什麼,這才叫格調!」
王昊提出疑問,「客人們來這裡真的會讀書嗎?」
錢賬房一噎,反正他是不會幹這種事,不過話都說出去了還能收回不成,只得繼續瞎編,「那是當然!書架是整個包廂的核心!百香樓雖是酒樓卻遠不止酒樓,不同包廂不同風格,書架里的書也各不相同,曲子聽多了還會膩歪,但書不同——它保值啊!」
「可是這樣一來會虧錢吧……」王昊雖然自己也不是很懂這些,但按照常識來看這個模式,客人在包廂里耗的時間肯定會延長,那麼二樓的人員流動速度減緩,只靠一樓做生意,客流量會損失不少。
錢賬房見眾人表情各異,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個什麼離譜的方案,懊惱地拍著腦袋準備挽救一下,這時少女清冷的聲音從斗笠下傳來——「我們不差錢。」
錢賬房感動地望向少女,只有公主還一如既往地支持自己,不僅是物質上的,還有精神上的。他重新燃起鬥志,一定要把公主的一千兩黃金裝修費安排妥當。
他高抬起手,露出手腕上粗金鏈子,「既然小女喜歡,虧點錢算什麼!三千兩金子都砸下去了還怕這點小錢?二樓就這樣搞!既要有歌舞也要有書本!」
錢賬房嘴上說著豪氣,心裡卻在滴血——三千兩黃金啊!支票還沒捂熱就噗得一下沒了。
眾人在一瞬間被錢賬房身上那種人傻錢多氣勢震懾到。
王昊身旁的小童像是回憶起什麼,探出腦袋道:「這位叔叔,你好像我爹。」
正沉浸於心痛無法自拔的錢賬房:「?」
而王昊受教地點頭,一臉躍躍欲試,甚至主動包攬道:「錢大哥,小弟在京城養了一批樂人,可以讓她們過來。」
「那感情好,是戲院那邊的班子嗎?」錢賬房好奇道。
「不不不,沉魚坊的。」
「哦,沉魚坊的……不對,沉魚坊,萬花樓對面那個?」錢賬房一驚。
王昊點頭。
錢賬房倒吸一口涼氣,震驚道:「沉魚坊也是你開的。」
王昊再次點頭。
「那個小客棧不會是……」錢賬房眨巴著小眼睛,忽然想起王昊之前說的話。
「就是沉魚坊旁邊的落雁居,也是小弟現在住的地方。若不是小弟剛來京城那會人生地不熟被黑心賣家坑了一筆,不然剩下的錢是能買到榭水樓的。」王昊想起往事不由唏噓。
聽完王昊的話,眾人不由沉默。這三棟樓買下來起碼得五千兩金子,他家裡得有多少金山銀山,才扛得住這樣敗啊!
陳茶酸溜溜地看著王昊,心裡有些羨慕,人家輕輕鬆鬆就能把錢花得一分不剩,甚至現在處於欠債狀態,而她每次做個任務都累死累活,還要心驚膽戰地防止忽然的進賬。她低頭打開任務進度條,即使早上往段小爺那裡送去了八百兩,加上給胖墩親戚的一百兩,現在任務進度也不過1.8%。
「可惜現在都是虧盈利,再這樣下去只得轉手賣掉。」王昊話鋒一轉,忽然憂傷。
「沒關係,我們可以買。」紅衣少女正埋頭轉著手裡的金鐲子,聞言忽然抬頭道。
王昊聞言一愣,看向少女強調道:「這兩個店一直以來都是負盈利。」
「那正好,本……小姐就不喜歡賺錢的鋪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