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建康元年九月十五,辰時,皇宮。

「哥,你用早茶了嗎,剛下朝餓不餓?」

紅衣少女歪頭望向男子,步搖上細碎流珠串相撞之音格外清脆。

男子搖頭輕笑,沒戳穿少女的小心思,抬手示意,立在一旁的老太監眼尖地吩咐下去,片刻后桌上多了幾盤精緻的早點。

「還是你這兒的栗子糕好吃!」陳茶腆著臉坐下,捏了塊糕點扔嘴裡,含糊不清誇讚道。

「慢點,別噎著。」玄衣男子見少女燦爛的笑臉,臉上不自覺地染上笑意,暫時不去想朝堂上那些煩心事,他手剛碰到銀筷,老太監便低聲提醒道:「陛下,夏太醫還在外面侯著。」

玄衣男子動作一滯,不著痕迹地頓了下,道:「朕知道了。」

「那可要讓他進來?」老太監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男子臉色。見男子未言語便知曉是默認的意思了。

陳茶瞅著卻忍不住了,看熱鬧不嫌事大地問道:「哥,誰啊?」

男子側剜少女一眼。

陳茶正奇著,見從門口進來一個熟悉的青色人影。她眨了眨眼,回憶起什麼來,驚喜叫道:「是你啊!小太醫!」

青袍男子見少女也吃了一驚,很快鎮定下來,彎腰恭敬道:「微臣夏劍給陛下,安平公主請安。」

「怎麼,你們認識?」玄衣男子見兩人神色,察覺到不對勁,虛眯起眼問道。

陳茶自然地點頭道:「在御花園見過一面,本宮向他買過一株草藥。」

她沒說的是,這株草藥花了兩百兩銀子,而且很可能是棵雜草。

「朕不知你何時對醫藥感興趣。」玄衣男子似笑非笑道。

陳茶打了個哈哈,正想著怎麼把話圓回來,就聽夏劍忽道:「安平公主是微臣的恩人。」

「咳咳!」陳茶差點被一口栗子糕嗆住,咳嗽兩聲趕緊撇清關係道:「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是恩人。」不知怎麼,夏劍對這個問題異常執著,神色認真不似作假。

「微臣有今日全靠安平公主當日一番點撥,或許對公主來說只是無心,但對微臣而言……卻是永志難忘。」夏劍鼓起勇氣抬頭注視著少女,聲線雖有些顫抖但極為堅定。

她那天說了什麼來著?

好像忘了……陳茶尷尬地扶額,一時竟不知如何回應。

她只好生硬地岔開話題道:「你是胡太醫新收的徒弟?」

夏劍點頭,清秀的臉上浮現抹惋惜之色,道:「師傅醫術醫德皆是弟子楷模。可惜師傅年事已高,恨不能再常求教。」

若不是少女,他根本不會與師傅相識,更不要談成為師傅的關門弟子。

以前,他沉浸於自己的世界,將自己包裹成密不透風的繭,一邊憤世嫉俗一邊自怨自艾。可少女告訴他,要像雜草一樣堅守本心時努力生存。那一刻,他心中彷彿有堵高牆轟然倒下,灰燼中可以窺見外界的光——師傅是,少女亦是。

他明白,師傅和少女最大的心愿是治好陛下的病。所以他不能辜負。

想到這裡,夏劍抬頭,目光灼灼看向玄衣男子,道:「陛下,今天的葯比昨天的葯多加一味補血的當歸,您覺得口感有何變化?」

企圖矇混過關的玄衣男子:「……朕還沒喝。」

陳茶聞言扭頭,琥珀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男子。

在兩人的注視下,玄衣男子只得硬著頭皮接過老太監端著的小碗,嫌棄地低頭瞥了眼褐色的冒著氣泡的藥水,勺子隨意攪拌幾下,然後小抿了一口。

「哥,你能不能不要這麼磨蹭!」陳茶不滿地用右手關節敲了下桌,道:「等你喝完粥都涼了。」

夏劍仍是不急不躁,微低著頭,耐心地等著。

玄衣男子被逼無奈決定速戰速決,盡數咽下后眉頭緊鎖,半晌后才道:「變苦了。」

夏劍默默點頭記下,嚴肅道:「下次微臣再試點別的,陛下最近可有咳嗽,頭昏暈沉的癥狀。」

「咳嗽倒是好了許多,但卻會頭暈。」

「頭暈是熬夜所致,所以微臣才會在您這次的葯膳里添加一味當歸補肝腎,陛下若不想再喝苦藥,需及時休息。」夏劍一板一眼道。

玄衣男子:「……」

「噗哈哈哈哈哈哈!」陳茶憋不住笑出聲來。

男子臉上掛不住,警告地瞪了她一眼。

陳茶立刻閉嘴,眼裡的笑意卻仍忍不住溢出來。

夏小太醫是上天派來治她哥的嗎?多少年沒在大哥臉上見過這麼生動的表情了。從小被當做未來儲君教育,一舉一動都有無數雙眼睛盯著,大哥也的確做得很好,規矩克製得像精密的齒輪,好像從未出過差錯。

但陳茶轉念一想,大哥也只是比她大六歲而已,卻要早早承擔起不屬於他年齡的擔子。

而她似乎……什麼都沒有分擔過。本想著要找出滅國原因……到現在也毫無頭緒。

陳茶漸漸斂下笑意。

「怎麼了?」玄衣男子敏銳察覺到少女情緒的變化,抬手遣散周圍才問道。

「哥。」陳茶輕輕放下筷子,抿唇道:「我是不是……很沒用?」

男子詫異,「怎麼突然這麼想?」

「真的很沒用唉,」陳茶笑了笑,眼眶慢慢紅了,「好像幹什麼都不行……功課學業一直不好,朝廷上的事半點不懂,什麼都幫不了你……只會敗家和闖禍,給你惹麻煩。」

她垂下眼帘,喃喃自語道:「一點都不懂事。」

頭頂忽然傳來有點溫暖的觸感。

陳茶愣愣地抬眸,不知何時玄衣男子已經走到她面前,一隻手搭在她的頭上,臉上的表情是她從未見過的鄭重。

「安平,你永遠不需要自責。」

「無論你任性也好,不懂事也罷,哪怕是被寵得無法無天,都是陳家的女兒,是我和你二哥唯一的妹妹。」

陳茶鼻頭一酸,不覺想到夢中的場景,幾乎要滾下淚來。

她仰頭望著男子,小聲抽噎道:「哥,我好害怕……」

害怕任務,害怕倒計時,害怕失去……但她什麼都不能說。

玄衣男子沉默地站著,像懸崖邊屹立的松柏,他彎下腰,直視少女道:「別怕。」

別怕……

這兩個字似乎有什麼魔力,不知怎麼的,陳茶慢慢的心安定下來,她胡亂地擦了下臉上的淚水,揚起笑來,玩笑道:「哥,如果我把公主府敗光了,你會怪我嗎?」

「不會。」玄衣男子道,「就算你敗完了整個皇宮,也有朕替你擔著。」

「君無戲言啊,」陳茶噗嗤一笑,眼珠子轉了圈,道:「哥,你還記得創作大會嗎?我想辦十七天,你看成嗎?」

見少女臉上恢復了熟悉的笑容,玄衣男子忍不住敲了少女一個爆栗,斥道:「你就作吧。」

陳茶偏頭笑得沒心沒肺,道:「我還想賣掉城西的宅子呢,平時也不住那,擱在那閑著也是閑著。」

房屋屬於固定資產,如今她為了任務,不得不提前將其轉成移動資產了。否則任務面板那一排負數,看著心裡堵得慌。

玄衣男子頷首,提醒道:「左右都是你的決定,賣了就賣了,找個靠譜的人去辦。」

陳茶應下,又道:「哥,要不你給我推薦個合適的人。」

玄衣男子手指微曲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桌子,沉吟道:「朝廷里倒是剛來了批新人……」

兩人正說著話,老太監低頭弓腰進來,朝男子附耳兩句。

男子蹙眉,似乎有些不耐煩,揮手道:「讓他回去。」

「是哪位大臣這麼積極?剛下朝就要彙報工作。」陳茶打趣道。

玄衣男子頭疼地按著太陽穴,閉眼道:「御史侄子。」

「噢……我聽小桃說過,是被譽為神童的那個,叫什麼……段子守。」陳茶倒是有點印象,『「他怎麼了?」

『「你居然知道他,」玄衣男子不知想到什麼又改了主意道:『「那便讓他進來吧。」

片刻后,一身官袍的清瘦男子站到兩人面前。

沒想到紅衣少女也在,清瘦男子面上浮現一抹不自然,很快又恢復了面無表情,簡單問安后便直入正題道:「微臣聽說安平公主要舉辦十七天的創作大會,覺得不妥。」

好傢夥,他怎麼知道的?陳茶怪道,昨天她臨時和段更說起,他哥都不知道此事,段子守又如何聽到的風聲。

難道是精神小伙自己說漏了嘴?

陳茶不露聲色地試探道:「段大人是從哪裡聽來的消息?」

「昨日有事去伯父家,無意中聽到幾句。」

陳茶右手慢慢轉著鐲子,掂量著段子守的話有幾分可信度,她又問道:「段大人覺得何處不妥?」

段子守抬高下巴,揚聲道:「處處不妥。」

「請細說。」陳茶也不惱,淡淡道。

見少女平靜的神色,段子守皺了下眉頭,然後道:「創作大會形式如何?主題是什麼?人手可乾淨?連辦十七天經費怎麼算?」

他向前一步,狹長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少女,逼問道:「這些問題安平公主可曾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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