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段更幾乎是一踏進門,就感到氣氛的怪異。
紅衣少女目光望向虛空,臉上的表情說不出是在笑還是在哭,看見他的一瞬間,眼睛慢慢對準焦距,似乎有殺氣一閃而過,冷聲道:「是你?」
肯定是自己看錯了,公主怎麼會對他有殺意,段更搓掉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大大咧咧道:「公主,小爺是來彙報好消息的!」
什麼好消息能幫她在十七天里敗掉十萬兩?
陳茶冷漠地抽搐下嘴角,內心一片平靜的絕望。
段更見少女神色不對,二丈摸不著頭腦道:「公主你怎麼啦?」
「本,宮,很,好。」陳茶咬著牙,一字一頓道。
「那就好。」段更嘿嘿一笑,露出一排白亮牙齒。
陳茶:「……」
精神小伙能好胳膊好腿地長大絕對是御史的仁慈。
「欸喲,段大人你……你慢點。」小桃氣喘吁吁地趕到,朝少女歉意道:「公主,段大人走得太快了,奴婢實在來不及通傳。」
「這不是創作大會剛籌備完,小爺太激動了趕過來告訴公主嘛。」段更撓著腦袋不好意思道。
「這麼快?」陳茶聞言一愣。
這種活動籌備最少都要十天半個月,段更這速度——該改名叫加更了。
「對,」段更不自覺地挺直腰板,昂著腦袋道:「所有場地,食宿,道具,人員都已經按照您的要求安排好了!只要公主選個時間,活動什麼時候都能開始!」
「那就……從明天到中秋。」陳茶急中生智道。
此時,她第一次清晰地發覺命運多愛橫插一腳,彷彿很喜歡看到人們手忙腳亂的模樣。但事已至此,陳茶也不願抱怨什麼,只想利用一切機會在十七天內燒完十萬兩。
段更扒著手指數了下,驚訝道:「公主,那足足十七天啊!」
「本宮知道。」
「不成不成!」段更滿臉寫著拒絕,道:「要是您真出那麼多錢,陛下和我爹知道不得扒了小爺的皮。」
陳茶看著精神小伙笑得既溫柔又殘忍,若不是他之前忽然嚎一嗓子,她也不至於走到這一步。所以……
「我哥那邊本宮會說,御史那邊……你好自為之。」陳茶無情道。
段更倒抽一口涼氣,臉皺成苦瓜,戚戚然道:「公主,如果我爹把小爺腿打斷了,算工傷嗎?」
陳茶鼓勵性地拍了下精神小伙的肩膀,看精神小伙不覺順眼許多,尤其又瞅到他頭頂明晃晃的「90」敗家值,安慰道:「御史不是不講理的人……如果不行……你就說是本宮的意思,怪不得你頭上。」
精神小伙可是她親自選出的敗家好苗子,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陳茶第一個不同意。
段更見少女微仰頭,濃密睫毛下一雙琥珀色的漂亮眸子正凝視著他,他像過電似得渾身抖了下,掩飾般咳嗽兩聲,道:「公主不必擔心,我爹那頭小爺肯定能搞定!」
「那就好。」陳茶欣慰道。她想起另一件事來,於是問道:「最近官路修得如何?」
根據敗家經驗第三條,時刻關注著產業變化才能有備無患。
「很快就能完工了!」段更提起官道忍不住揚眉,嘴角笑得要咧到耳朵根去,「有燕狀元的文章宣傳,附近的百姓對我們可有好感了,搶著給趕工的匠人們送茶水,說是公主為大周付出那麼多,他們也要學□□您的精神呢!」
又是燕樂恩?
舌頭死死抵住軟齶,陳茶臉上的笑都快維持不下去了。
得儘快給燕樂恩找點事做,天天閑著不是寫文章就是寫文章,老底都要被他寫沒了!
陳茶心裡琢磨著朝廷什麼部門事最多,想來想去還是明天去問他大哥靠譜。
至於服務區……快建完了又如何,她是不會放棄往裡面砸錢的。
她靈機一動來了主意,於是擺正臉色,看向精神小伙道:「怎麼能讓工匠趕工?這種行為你知道叫什麼嗎?」
段更一愣,不解道:「叫什麼?」
「叫壓榨剩餘勞動力!這種行為必須杜絕。」陳茶正色道:「工匠們犧牲自己寶貴的時間來幫朝廷做事,本就辛苦,如今為了儘快完成工程而加班加點,我們要對他們有所補償!」
「可……他們是自願的。」段更有些委屈,解釋道:「本來公主您給的預算就多,工錢是平常幾倍,所以主動要求加時間,我本來也沒同意,他們說不這樣良心過意不去,這才勉為其難地答應的。」
自願?
陳茶倒是沒想過這種情況,揉了揉發漲的太陽穴,道:「工錢和補貼的錢分開給。」
「公主的意思是……」段更琢磨道。
「這筆補貼,直接給工匠的親屬送去。」
「會不會多此一舉?」段更提議道:「直接算在工錢里不是更方便。」
確實是方便,但不方便她塞錢啊!
如果變動工匠的工錢,少不了和戶部那些老頭拉扯半天。最重要的是,老古董就是戶部尚書!
想到這裡,陳茶眼皮不自覺跳了下,她斬釘截鐵道:「不,分開發。」
見少女語氣堅決,段更只得應下,想到什麼又踟躇起來,問道:「那多少合適呢?」
「工匠每天多少工錢?」
「二兩左右。」
「每天再補一兩。」
段更一驚,勸道:「公主,有三千多號人呢,一天補一兩,一天起碼三千兩!官道最少還要修二十天,得六萬多兩銀子!」
「本宮知道。」
見少女目光澄澈,神色自然。段更噎住了,難道是他太大驚小怪了?
可……這是六萬兩銀子啊!
在榭水樓頂層包廂連包一年的宴都綽綽有餘!
見精神小伙欲言又止的模樣,陳茶淡淡道:「創作大會都辦了,本宮會差這點小錢?」
段更:「……」
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
戌時,御史府書房內。
御史手裡正捧著本《如何在溝通中保持好心態》,聽聞段更的話手抖了下,差點沒拿穩。
「十七天的創作大會?還安排你負責?」
他想起書中所言:【即使你看對方再不順眼,也要心平氣和地對待你的談話對象。】
於是他扯出一抹慈祥的笑來,道:「安平公主可說為何要辦十七天?」
段更撓了撓頭,腆笑著臉道:「好像沒說,可能十七是公主的幸運數字?」
「混……」御史剛想罵,看到手裡的書,話到嘴邊硬生生又憋回去,道:「你準備的如何?」
「本來已經安排好了,現在嘛……估計不行。」段更搖頭道。
御史臉上滑下幾道黑線,道:「那公主怎麼放心把項目交給你?」
「大概看中了小爺的才華。」段更思考半晌后道。
「刺啦」一聲響,御史實在忍不住倏地站起來,椅子在地板上磨擦出刺耳的一道聲音。
「看中你頭——」
段更嚇了一跳,連忙後退半步,警覺地盯著御史。
見段更戒備的眼神,御史心中默念了三遍「心平氣和」,把椅子扯回來默默坐下,生硬地蹦出一個字來,「——腦!」
書中所言:【在發生衝突時要保持冷靜,能動嘴解決的絕不動手,還要適當地讚揚對方,使對方降低警惕性。】
不過——
為什麼要降低警惕性?
御史沒多想,因為段更又給他放了一個猛料。
「六萬兩銀子?!」
「對,公主讓小爺發給修官道的工匠們,叫……叫什麼補貼費。」段更努力回憶道。
御史陷入沉思。
公主特意繞開六部把錢交給他兒子,也不直接給,而是送到工匠親屬的手裡。
人總是有利益驅使才會做出各種事情來。即使看起來再匪夷所思,背後也都有不為人知的利害關係。
但安平公主如此大費周章地給工匠們補貼費,又是什麼目的?
若是為了給段更增加政績……說出來御史自己都不信。可若說為讓工匠們儘快完成任務,何不直接提高工費?似乎也說不過去。
御史眉頭緊鎖,一時竟摸不清公主的意思。他只得再細問道:「安平公主在說補貼費前,可還和你說了其他話?」
「讓我想想……對了!工匠們不是主動要求趕工嘛,然後公主說我這叫壓榨勞動力。」段更道。
「趕工……壓榨……」御史捋著鬍子喃喃自語道,忽然他不知想到了什麼,眼神一亮,嘆道:「妙啊!安平公主這招收買民心實在妙啊!」
「妙什麼?」段更只覺得他爹一驚一乍的。
御史見他兒子一臉懵逼地張著嘴,只覺得痛心疾首,明明長了副聰明模樣,偏偏不是個聰明人。聰明人說話留三分,公主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他居然還不解其意。
這些天看著段更在他老朋友背後的助力下,一步步統籌好修路事宜,御史本來心裡還有些欣慰,現在看來,仍是豎子難教啊!
段更見御史瞪著他,臉色越來越難看,精神一震心道不妙,瞟見御史手裡的書,不著痕迹地轉移話題道:「爹,你在看什麼書?欸等等……這書殼好熟悉,是不是我桌上放的那本《如何在溝通中保持好心態》?」
御史一愣,不明所以地嗯了聲。
「你為什麼要看我寫的東西?」段更抓了抓腦殼,疑惑道。
御史低頭,定睛一看,后一段寫著——
【待對方降低警惕性,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隨時準備逃跑路線,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切記切記!】
御史手緊捏著書頁,氣得鬍子發抖,等一抬頭,面前早沒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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