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三）

「你跟陸曉沐是好朋友？」陳放一邊轉著手裡的水筆，一邊打量著坐在對面的女人。

沒有燙染過的中長發，相貌普通，臉上化著淡妝。看樣子來之前應該哭過，鼻尖有點紅。她是明鑫集團財務部的會計劉蕊，王英發介紹說在公司，她跟死者陸曉沐的關係最要好。

劉蕊：「同事里，曉沐應該跟我走得最近。」

她說的是陸曉沐跟她走得最近，而不是她跟陸曉沐走得最近。主語順序不一樣也意味著強調的重點不同。

陳放拔開筆帽，開始做筆錄：「具體說說吧。你對陸曉沐的了解。」

劉蕊清了清嗓子：「我跟曉沐就是上班認識的。一年前吧，她從公關部調到財務部。因為在一個部門，相處就比較多，自然而然就熟悉了。她這個人挺正常的，脾氣不壞，工作也算認真，和其他同事的關係也還行。因為我們兩個都比較喜歡看電影，電影院有新片子上映會約著一起看，算是有共同的興趣愛好吧。」

陳放：「那在此之前呢？我聽你們王總監說，陸曉沐兩年前就在公司工作了。」

劉蕊想了一下，然後點點頭：「是的，以前在員工食堂吃飯會見到，但是不熟。真正熟起來還是她調過來以後。」

脾氣不壞，工作也算認真，和其他同事關係也還行。劉蕊的幾句描述中，陸曉沐都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女性上班族形象。脾氣不壞說明此人不怎麼跟別人起爭端，但絕對談不上溫柔似水。工作也算認真，潛台詞就是她沒有非常重的事業心，日常打卡上班，不求有功但求無過，辦事能力並不出眾。和其他同事關係也還行的另一層意思是，除了劉蕊，陸曉沐跟公司里其他人的關係都不親密。

正常來說，這樣的人被謀殺的概率是極低的。但陸曉沐確實是被人勒死然後移屍。這就出來了兩種可能，一是劉蕊對陸曉沐的了解並不深，二是劉蕊隱瞞了什麼。

「那你知道陸曉沐的其他社會關係嗎？比如她的家人，對象或者別的朋友？」陳放問得不動聲色。

「這個…」劉蕊仔細地回憶著：「我只知道她是外地的，爸媽親戚都在老家。別的朋友，好像沒怎麼太聽她提過。至於對象……」

「嗯…曉沐在寧城有個男朋友。」劉蕊說到這，神色看起來頗為猶豫。

男朋友……陳放筆尖一頓：「他們同居，住一塊兒？」

劉蕊趕緊搖頭：「這個我還真不清楚。其實我們在一起不怎麼聊他，我要是主動問起來，曉沐還會不耐煩。所以，後來也不問了。就一起看看電影，吃吃飯逛逛街什麼的。」

陸曉沐生前有個男朋友，聽劉蕊話里的意思，很有可能兩個人的感情並不是很好。陳放盯著筆記本思索了幾秒，抬頭再看劉蕊，發現她擺弄起了自己的頭髮。這個小動作自然沒逃過陳放的眼睛，他把一張照片擺在劉蕊面前：「這串鑰匙，你見過嗎？」

照片上的那串鑰匙，劉蕊很熟悉。那是陸曉沐的鑰匙串，其中的兩把她也有一摸一樣的，開辦公室門用。當然，能讓她一眼認出來還是因為上面複雜精緻的掛件。一個搭扣，一個金色的鑰匙圈，一個玫瑰金中間鏤空出「V」字的掛飾。最惹人注目的，還是另兩個呈類似四葉草型的鏤空裝飾。說是類似，因為不及傳統四葉草那麼圓潤，棱形的瓣狀有種鋒利的美感。

劉蕊一個勁點頭：「見過，這就是曉沐的。」

痕檢科在物證採集的時候，沒有找到被害人陸曉沐的手機，但是在旁邊的女士皮包里發現了這串鑰匙。

陳放：「陸曉沐家住哪裡？」

劉蕊舔著下唇：「我只知道她租的房子在東城區，具體地址就不曉得了。」

陳放撇撇嘴，看著劉蕊的目光意味深長起來：「看來，你們兩個好朋友也不是外人眼中那麼親密。」

劉蕊尷尬地摸著自己的發梢：「其實就是比普通同事要近，算不上特別好的閨蜜。」

陳放點頭，插上筆帽，合上本子：「麻煩你了。接下來如果還有問題，我們警方會繼續聯繫你的。」

「不麻煩，不麻煩。」劉蕊連忙站起來：「那我先走了。」

劉蕊前腳才從會議室出去，鄭天浩後腳就從外面進來。：「監控我都看過了。陸曉沐是下午五點二十四分左右離開的辦公室，坐了內部員工電梯去了五樓中廚后場，從電梯出來直接進了旁邊的垃圾房，之後再也沒出來過。也就是說，她很有可能是事先跟人約好……」

他的話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警察同志！警察同志！警察同志！」

陳放對靠門坐的蕭秧使了個眼色。她會意地過去開門，才開了條縫，王英發就從外頭硬擠進來：「警察同志，外面媒體來人了。堵在大堂里，一個勁要了解情況。你們看……」

他搓著手，把話恰到好處地斷在這裡，一臉難辦的樣子。

陳放站起來：「我們跟你去。」

來到酒店的大堂，果然是吵吵嚷嚷的。幾家本地媒體蜂擁在那，各式□□短炮。酒店員工試圖把他們往外趕，但並沒有奏效。他們一出電梯，這群媒體人就像蚊子見到血，一窩蜂跑過來把他們團團圍住。

「你好，這裡是《寧城日報》。請問案子有進展了嗎？」

「你好，我是《十三頻道》。嫌疑人是否已經被鎖定？」

「你好，你好，這裡《天天八卦》。想了解這是情殺，仇殺還是……？」

「一個一個來！」王英發徒勞地吼著，這些記者完全不理他，拿著話筒直往警察那湊。

酒店的一樓大廳本來就是辦理入住或是給客人提供短暫休息的地方。大門附近，巨大的噴泉池往上涌著水花。車進車出，人進人出。往常安靜典雅的大堂現在亂成了菜市場，一點也沒有五星級酒店高檔的樣子。

「啪——」的一聲巨響，那是瓷器砸在大理石地面的聲音。碎裂開的瓷片落在地上又被彈起，所有人都安靜了，目光望向了同一個方向。原本放著瓷瓶的高案空了，明旖垂下手，繞過一地狼藉順歐式大理石旋轉樓梯走下來。

她來到人群聚處，嬌俏的小臉上儘是怒火：「成什麼樣子了？！」

王英發迎上去，對著明旖點頭哈腰：「明總經理，這不是媒體來了解情況嘛。您別生氣，我立刻請他們出去。」

和明旖說完，王英發立刻轉過身：「媒體朋友，在大堂里採訪多有不便。我們借一步說話…」

「不用了。」明旖打斷他，面對記者們道：「我是這邊新上任的副總經理，剛從明鑫集團總部調過來。我叫明旖，也是明金昌的二女兒。有什麼問題，你們可以直接問我。」

她話音剛落，記者們馬上調轉槍頭，以明旖為圓心把她包圍起來。她沒有給記者分別發問的機會，而是搶過離她最近的話筒，注視著開了的攝像機一字一頓道：「發生這樣的事情我非常震驚也非常痛心！公司里的員工竟然在人來人往的大樓里遭此厄運，作為管理者是我的失職。警察們已經在第一時間投入進緊張的破案工作。我也在此鄭重承諾，一定積極配合警方把此事調查個水落石出，還死者一個公道，將兇手繩之以法。另外，不管緣由如何，我代表公司賠償死者家屬一百萬。支票我會立即開好，送到其父母手中。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我們難以彌補，希望這樣做可以讓他們心裡好受些。我要說的就是這麼多，有關案情的部分請向那邊的警察同志了解。」

然後明旖把話筒往旁邊的王英發手裡一塞，乘記者們還震驚在她說的「賠償一百萬」里，小跑幾步來到通往酒店后場的暗門，刷卡進去后就等於溜了。

蕭秧很驚訝，這一番公開聲明被明旖說得滴水不漏，她確實早已不再是印象里那個善惡莫辨的小女孩了。但很快蕭秧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為她從來沒有看透過明旖，也許她從來就是這樣的。

在自己面前是一個樣，在外人面前又是一個樣。

電梯間附近，站了三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

一個穿著相對樸素的說：「看來，我們不用過去了。」

另一個穿的華麗考究得多，身材也是三人中最胖的：「小丫頭片子，才剛來就搞這出。年紀輕輕，還沒什麼閱歷，就會當代表發言了。把我們這些老傢伙擺哪兒？還說代表公司賠償一百萬，她憑什麼？公司的錢是她明旖的私房錢，還是明金昌的私房錢？想給就給，不用商量的，敢情這筆錢在她們眼裡就不算個錢，算個數字是吧？」

他越說越憤恨不平，把領帶一把扯了下來：「我呸，毛還沒長齊呢。就跑過來充老大。她老子走不開，就把她指過來，把我們當死人……」

眼見他越罵越難聽，之前一直沒開口的那位開始勸了：「盧總，消消氣。」

盧翰把手一揮：「我消個什麼氣？我想起來就氣！」

「這裡人多。」勸盧翰的人眼窩很深，顯得眼珠子是深深瞘在眼眶裡的。聽他這麼說，盧翰才強忍著怒意住了嘴。

這個時候，身後突然響起了明旖的聲音：「盧叔叔，你在這邊說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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