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四)
三個中年男人轉過身,見明旖靠在不遠處的牆壁上,一雙眼睛淺淺彎起來,好像正在微笑。
「你怎麼來了?」想到剛才罵明旖的話,很有可能被這個正主站在身後偷偷聽去了。盧翰心裡氣歸氣,作為長輩,此刻還真有點下不了台。
明旖對旁邊的客梯努努嘴:「發言完遛到后場,這不才從電梯下來。」
她站直身子往前走了幾步:「叔伯們,我剛剛在媒體面前說得怎麼樣?有沒有些老總的風範?」
她個子不高,面對著三個男人稍要仰起點臉。臉頰飽滿,眼睛睜得大大的,神色里都是小孩子盼望得到大人誇獎的期待。
宋仕生和藹地笑道:「挺好的,繼續保持。」
呂俊也跟著笑,深陷的瞳眸看不出情緒:「頗具明總當年的風采。」
聽他們這麼說,明旖笑得美滋滋,眼都要眯上了。她把腦袋轉到盧翰這邊:「盧叔叔…?」
「還行,還行。」盧翰也琢磨不出她到底聽到沒有,尤其被她點名問了,只好硬著頭皮敷衍。
「真是太好了!」明旖輕輕在胸前擊了個掌:「我爸到時候看見報道,一定高興壞了。」
宋仕生笑著點頭:「那是自然。」
明旖越聽笑得越開心,拿手捂上樂得合不攏的嘴:「我先上去了。還沒仔細參觀過自己的辦公室呢,來之前聽我爸說布置得相當好。」
宋仕生:「去吧。」
呂俊往旁邊走了走,主動幫明旖按好電梯:「今晚真是太抱歉了。接風宴吃到一半,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改明兒,等全部處理好了,我們幾個叔叔伯伯再替你好好辦一場。」
明旖用力地點了下頭,歡天喜地地坐上電梯走了。
盧翰瞧她這個樣子,更是摸不著頭腦:「我說她的那些話,她到底聽見沒有?」
呂俊垂下眼,拍了下不知何時沾到白色襯衫袖口的灰:「盧總,她聽沒聽見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態度想讓我們覺得她沒聽見。」
明旖走進二十六樓的辦公室,這裡是為她單獨準備的。空間很大,一整面落地窗,望出去就是寧城市中心的摩登景色。裡面放的傢具也很上檔次,都是暗色系。真皮沙發,實木辦公桌椅,青花瓷擺件。乍一看沒得挑但仔細想這絕不是屬於年輕人的品味。
吩咐布置的人到底裝了什麼樣的心思,也已經是再清楚不過。她這個從總部空降到寧城公司的副總並不會好當。
「陸曉沐的人事資料拿到了?」明旖往皮轉椅上一坐,恨不得把整個身子都癱在裡面。
「當然。」骨節分明的手把幾張紙慢慢擺在明旖面前的桌上:「畢竟是你這個新來的副總要,人力資源那兒怎麼會不給?」
明旖拿起來翻了翻:「給當然會給,只是不一定會給得這麼快。令瑀,你還是厲害的。」
被喚作令瑀的瘦高女人扶了下眼鏡,略帶點灰色的超薄鏡片擋住了她眼中的精光,卻為她添上一抹知性的氣質:「辦公室里果然安了東西,不過我都已經處理好了。」
「是嗎?」明旖抬起眼,把資料隨手一放。起身繞到令瑀身邊,一把拉住她的手:「就知道你最厲害!」
「拉倒吧。」她毫不客氣地把手抽出來:「要撒嬌,要恭維,請去找你的蕭法醫。」
明旖也不介意,輕快地拍拍手:「你見過了。感覺怎麼樣?」
「不好搞。」令瑀回答得很直白。
明旖偏著頭笑起來:「我當初追她,並沒有用太久。」
令瑀也笑,雙手抱在胸前:「老生常談一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今時不同往日。」
明旖:「你這是兩句。」
令瑀:「你懂我的意思就行。」
明旖又坐迴轉椅,腳下一蹬,背過身觀賞起外面璀璨的夜景。幕布樣的天空,底下的大樓鱗次櫛比,每一棟都亮著燈。漆黑的夜,就這麼被都市裡的霓虹點亮了。
看了一會兒,明旖喃喃道:「這夜色真美。這麼美好的夜晚還是第一次看到……」
她還沒來及把下一句說出來,身後的令瑀就幫她接上了:「簡直像幻夜一般。」
明旖愣了一秒,微微側過臉。令瑀氣定神閑地點評道:「拾人牙慧。」
她走過去,站在明旖身邊,跟她一起欣賞起來。寧城的夜景雖美,但比之紐約香港這樣的大都市則要遜色太多。令瑀也明白,她說的美好的夜晚,指的當然不是單純的夜晚。
明旖笑生雙頰,左臉的梨渦若隱若現:「明天的早晨應該會比今天的夜晚更美好。」
「很快,『明旖』這個名字就會在電視網路上傳播開。才剛來第一天,就能把自己的名聲打出去,你父親肯定很滿意。」令瑀如是說。
明旖笑而不語,胳膊肘撐著椅子的扶手,彎曲起食指揉了揉自己的下巴尖,如同真的沉醉進這迷離的夜色。
跟她倆相比,會議室里的陳放他們就沒這麼悠閑了。
陳放:「陸曉沐的出租屋查的怎麼樣?」
鄭天浩快速地敲擊著筆記本電腦鍵盤:「正在查,那邊傳來消息,陸曉沐生前確實和一個男人同居。在沒仍掉的快遞包裹上,找到一個收件人的名字。叫做周全。」
「周全。」陳放沉吟著:「還有別的線索嗎?」
鄭天浩:「他們還在裡頭找到了兩個人的合照。其中一個是陸曉沐,照片已經傳過來了。我現在發到你手機上。」
陳放將照片點開放大。上面一男一女把臉湊在一起,撅著嘴唇如同馬上就要親吻,表現得相當親呢。男人的長相偏白凈,理著個平頭,看年紀和旁邊的陸曉沐相差不大。
但再仔細看陸曉沐……
蕭秧:「這應該是好幾年前拍的了。」
照片的背景是一家專門吃北京烤鴨的飯店,在寧城小有名氣,開了有十幾年。只不過前年剛換了裝潢。很明顯,上面是重裝之前。
蕭秧:「陸曉沐現在的打扮也和以前差別很大,變精緻了。感覺接受過整形手術,但光看這張照片我不能完全確定。」
她看了陳放一眼:「等陸曉沐家屬到了寧城,需要對她進行司法解剖嗎?」
陳放放下手機:「怎麼?她的死因不夠明確?」
「那倒不是。」蕭秧垂下眼:「根據現場勘驗,她的屍斑主要形成在四肢末端。喉骨沒有骨折,雙手半握拳。這些都是被縊死的典型標誌。但是被害者頸部有兩道縊痕,所以判斷為他殺。」
鄭天浩突然把頭從筆記本電腦里抬起來:「你們說,會不會有這種可能性?陸曉沐就是自縊身亡的。只不過第一次用的姿勢不太好,繩子鬆了或者自己掉下來了,反正沒死成。之後第二次才成功呢?」
陳放瞥了眼鄭天浩:「你會專門選垃圾房自殺嗎?」
「不會。」鄭天浩的眼神很茫然。
「那不就成了。」陳放滿臉嫌棄。
鄭天浩還是不懂:「不對呀,我不可能自殺。」
「其實最主要的一個原因,還是因為另外一道淺的勒痕是封閉式的。無論採取什麼樣的姿勢自縊,後頸處都不會受力,從而產生這個形狀的痕迹。」蕭秧說得不緊不慢:「絕對是他殺。」
「看來今晚沒覺睡了。」鄭天浩忍不住嘟囔。
陳放從其他警員那兒接過了列印出的照片:「當務之急,還是要把陸曉沐的男朋友找到。先走訪一下街坊鄰居,問問有沒有認識的。」
過了差不多一刻鐘,從那邊得到消息,照片上的男子確實是陸曉沐的同居男友無疑。但至於叫什麼名字,聯繫方式,具體在哪裡工作,鄰居們表示並不知情。案子陷入進僵局,陳放吩咐警員們在附近蹲守,如果出現就將他帶回公安局。
「都快十一點了,還沒有回家。如果不是因為上夜班或者喜歡在外頭玩,那就很奇怪了。」陳放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抓了抓自己亂糟糟的頭髮:「小鄭,監控弄的怎麼樣了?」
鄭天浩:「就快好了。」
陳放:「趕緊弄,弄完趕緊回局裡。坐在這都憋屈死了。」
畢竟是在酒店,別人的地盤,陳放倒是想抽煙,想隨意地翹翹腿,但實在擔心有損人民警察的形象。
這時又響起一陣敲門聲,不用陳放提醒,蕭秧主動地過去開門。門外站著的竟然是明旖,她身後還跟了一溜服務員,手上都捧著食物。
「能進來嗎?」明旖勾著頭往裡面望了望。
蕭秧一看到明旖就覺得沒有好事。她皺起眉頭:「你來幹什麼?」
明旖把腦袋縮回去,小表情無辜極了:「看你們警察同志破案辛苦,特意給你們送宵夜。你幹嘛對我這麼凶?」
蕭秧:「你——!」
「送宵夜的?進來呀!」裡面傳來陳放的聲音。明旖一聽,趕緊從蕭秧旁邊鑽過去,對著外面的服務員們直招手:「別愣著,快進來。」
蕭秧無奈地讓出一條道,服務員們端著食物從她身邊魚貫而入,把一盤盤吃食整齊地擺在空餘的會議桌上。
「警官們辛苦了。我給你們準備了炒飯、炒麵、卷餅還有些各式甜點。你們忙了這麼久,我想也該餓了。多吃點,填飽肚子才能集中精力工作。」明旖儼然把自己當成了主人。
陳放率先拿起一個卷餅,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對明旖說:「一年多沒見,你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了。」
「哪裡,哪裡。」明旖搓搓手:「陳警官謬讚。」
陳放笑得別具深意,可也沒多說什麼。大口大口咬著卷餅,晚飯還沒來及吃,他是真的餓了。
鄭天浩坐著的位置其實是正對明旖的。可自從她進來,他就一直埋頭打字,看也沒看她一眼。明旖拿了碟馬卡龍放在鄭天浩手邊:「鄭警官,快來吃。別忙成低血糖了。」
「我不吃甜。」他的聲音悶悶的,臉有點發紅。在這個室內溫度里顯得不太正常。
明旖:「那我幫你端份炒飯?」
「不用了。」鄭天浩連忙拿起塊馬卡龍塞進嘴裡,咽得太急差點被齁到。他咳了好幾聲,從臉頰紅到耳根。
明旖知道鄭天浩為什麼這麼不自然,因為他曾看過她的裸/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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