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峽谷上下一片死寂,誰都沒想到一身正氣,只是脾氣差了一點的梅子期居然真的做了這種事。
事後,還企圖逃避。
比江懷玉還不如,江懷玉至少承認了,敢作敢當。
梅子期握劍的手輕輕發顫,臉色白了。
他聽到,血液在血管翻騰的聲音,聽到不知道從哪裡響起的刺耳爆破聲,唯獨聽不到周圍聲音。
彷彿潮汐湧來,堵住了他雙耳。
越沉水目光凌厲,證據確鑿,沒什麼可質疑之處。懲戒台那條懲戒完江懷玉就消失的長鞭出現在越沉水手中,上面還沾著點血跡。
早已乾涸的血跡沾在懲戒鞭上,倒刺更醒目,似毒蛇攻擊時的伸縮邪的蛇信。
「梅道友,玄魏宗向來秉公執法,犯了本宗不允許犯的錯,按照宗規,必執行,哪怕你不是本宗的人。」
越沉水運轉靈力,裹住懲戒鞭,聲音不帶一絲感情,「所以,你是自己去懲戒台還是本宗主親自請你?」
聞言,梅子期終於回過神,目光帶著刀刃,恨恨剮江懷玉。
他收起劍,抬腳向懲戒台走去,「不用,我自己去……」
話剛出口,衣袖就被人拉住,梅子期回頭,只見林湛纖細而帶著病態的手指拉住他衣袖。
林湛望向江懷玉,眸子清亮,向來清冷的聲音帶著病氣,「此事因我而起,萬般錯誤,應由我一人承擔。」
「林尊者,萬萬不可。」
「就是就是,你身體尚未痊癒,還是好好修養。」
此話一出,眾人紛紛勸阻,誰不知林尊者心地善良,以天下安危為己任,且受了傷,弱不禁風,怎麼能受得了懲戒鞭?
怕是十鞭下去,皮開肉綻,命都沒了半條。
「有何不可?」林湛皺起眉,他挺直腰板,如一株雪梅,目光灼灼,直視江懷玉,「江尊者也以為不可?」
江懷玉人在峽谷站,鍋從天上來,被林湛問懵了。
看向林湛,猶豫片刻,深覺林湛這幅弱不禁風、細皮嫩肉的模樣不適合承擔抽掉人一層皮的懲戒鞭。
「本尊……」江懷玉看了眼梅子期,語氣十分真誠,「還是覺得由梅道友來承擔比較合適,林尊者,此事跟你沒關係,麻煩離遠一點,免得誤傷。」
林湛早察覺他的視線在自己身上停留了片刻,才說出這麼一段話來。
心中升起惡寒,林湛垂下眼瞼,皮笑肉不笑,道:「不必多說,還是我去受罰,本就因我而起,怎能連累他人?梅道友也只是一時心急,才犯下錯,歸根結底,錯還是在我。
「所以,這罰,非我受不可。」
梅子期急紅了眼,「林尊者,這不是……」
「莫要再說,否則我不會再理你。」林湛放開他衣袖,徑直走向越沉水,「宗主,該怎麼罰怎麼罰,不必手下留情。」
梅子期握緊雙拳,怔怔看著林湛,他死死咬著牙,低下頭,滾燙的水啪嗒一聲在地上濺開。
忽然,眼前出現一塊雪白的手帕。
梅子期抬眼一看,是江懷玉。
江懷玉看他可憐兮兮的,一邊頗為敬佩的想,真不愧是主角受,真善美,是個好人;一邊嘆了口氣,撿起地上手帕仔細拍了拍,遞給梅子期。
「好像下雨了,梅道友,遮遮?」
梅子期也不抬頭,抬手一把拍開,聲音里充刺著怒火,「看不起誰?別在這裡貓哭耗子假慈悲。」
手帕被拍得重新掉在地上,還沾上幾顆剛滾落下來面試,滾燙的水。
目光掃過地上手帕,江懷玉嘖了聲,懶得再理梅子期,往旁邊走了幾步,遠離梅子期。
從頭至尾,江懷玉都沒想害主角受,他只是想讓梅子期受到懲罰,主角受卻非要跳出來承擔。
江懷玉先前已經說過不需要主角受承擔,可主角受非不聽,江懷玉此時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能攔住主角受,阻攔的話在腦中轉了轉,都不妥,只能作罷。
越沉水手指輕輕顫抖,眸中不忍,握緊懲戒鞭,越沉水冷聲道:「自然不會手下留情。」
林湛展顏一笑,「那便好。」笑著,他回頭看了江懷玉一眼,朝陽沉入他眼中,水波蕩漾。
江懷玉察覺到他看過來的視線,報以最大的善意,望向林湛,「林尊者要是需要療傷葯,我可以……」
江懷玉正想說給你一部分,忽然想起家當全在昨晚給了謝眠,瞥了眼剛才叫師娘,把他往火坑裡坑的黑蓮花,江懷玉揚起的笑容一點點消失了。
蓮里蓮氣,黑蓮花。
猶豫良久,江懷玉心虛道,「借給你一點點,看在你我交情上,不……」
江懷玉的聲音越來越小,小到聽不到,「不收利息。」
林湛:「……」
眾人:「……」
林湛扯了扯嘴角,眼中一汪水波凍死在江懷玉的話里,「不必了,多謝好意。」
懲戒台上,眾目睽睽之下,越沉水絲毫沒有手下留情,二十鞭一鞭不差,落於主角受背部。
血染紅背衣服,林湛受完罰,站都站不起來,他抬頭看向江懷玉,抿緊唇,眼睛里不知是失落還是失望。
江懷玉臉色蒼白,精神不濟,他對美人受罰並不感興趣,正時不時扭頭魏延召喚的靈鶴來了沒。
可能是扭頭看的次數太多,江懷玉感覺嘴裡血腥味更濃了,眼前環境更是開始旋轉。
伸手摸了下背部,江懷玉才發現被鞭打后的鞭傷在站了會後,更嚴重了。
輕輕一碰,便摸出一手血。
可能痛麻木了,江懷玉看著手上的血,感覺不到痛了。
專心致志看著手上血的江懷玉並沒有注意到林湛往這裡看來的目光,放下手,江懷玉只聽耳邊傳來一聲咬牙切齒的聲音。
梅子期早在懲戒結束后,便衝上懲戒台,擠開向林湛涌去的人,扶住林湛,走下懲戒台,往靈鶴方向走去。
他眼眶微紅,一句接一句說著對不起,自己有錯。
路過江懷玉身邊時,梅子期急促而心疼道歉的聲音停止,他扭過頭,留給江懷玉一個高傲的頭顱。
「江懷玉,我絕不會輕易放過你,你給我等著。」
江懷玉:「???」
江懷玉正欲說什麼,梅子期扶著林湛上了靈鶴,催著靈鶴離開峽谷。
靈鶴帶著人衝上雲霄的勁太大,羽翅扇起的風比先前落地還大,江懷玉本就暈的厲害,被風一刮,往後倒了下去。
人還沒倒下去,就聽到清脆的鈴鐺響起,緊接著,整個人到入一個人懷中。
少年懷抱偏冷,意外結實,倒入的順間,雪巔之上的冷冽觸手可及,還卷著股冷香。
血浸濕衣裳,將黑色染得更加深沉,少年垂下眼帘,擔憂道:「師尊,你怎麼樣?」
越沉水已經親手從傷暗戀之人的失神中回神,他陡然看見江懷玉往下倒,伸手想扶,卻被謝眠搶先一步。
手懸在空氣,越沉水若無其事收回,他眼神複雜的看著江懷玉,隨後丟下瓶葯給謝眠,轉身就走。
「照顧好你師尊。」
謝眠應了聲,魏延在旁邊也想湊上來扶江懷玉,手剛剛碰到江懷玉,就被江懷玉打開。
江懷玉又暈又痛,睫毛上掛著冷汗,鬢角已經被打濕,「靈鶴呢?你召了半天,去哪裡了?!」
魏延:「這……屬下也不知……」察言觀色,見江懷玉要發飆,魏延渾身肥肉一哆嗦,快速掐訣,「尊者別急,我再試試,再試試!三十來只,我全部召一遍試試。」
「沒用的廢物點心。」江懷玉撐著謝眠站起,想遠離謝眠,腳下卻懸空,心下一驚,連忙抓住身邊可依靠的物體。
「師尊,你抓的太緊了。」
謝眠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江懷玉定睛一看,原來自己抓的是謝眠衣領,懸空也是因為謝眠忽然將他抱起。
「謝眠,你想幹什麼?」此時峽穀人已經散的差不多,但還是有人,爬引起人注意,江懷玉壓低聲音,惱火道,「造|反不成?放本尊下來。」
「弟子不敢。」謝眠溫順道,手卻抱緊了一點,轉身朝峽谷上走去,「靈鶴師尊應該是召不來了,弟子來峽谷時,見師尊養的靈鶴都不在長鹿天,想來是師尊平日里太少召它們,偷懶飛到朝陽玩樂去了。」
言下之意,靈鶴不會來,你要麼選擇弟子抱你離開峽谷,要麼自己忍傷,離開峽谷。
至於讓魏延來幫自己,壓根不可能,他自己走路都帶滾,帶個人,兩個怕是要一起摔峽谷下,摔個半身不遂。
江懷玉默默看了還在召喚靈鶴的魏延,放開抓住謝眠衣領的手,「若是半路抱著摔下去了,本尊要你命。」
他留了個心眼,怕謝眠半路把自己丟下去,勾住了謝眠的衣帶。
腰間窸窸窣窣的響動,謝眠皺起眉,卻沒說什麼,忽略響動,謝眠垂眸去看江懷玉。
江懷玉臉色蒼白,只有唇瓣一點殷紅,格外刺眼,因一身紅衣,顯得肌膚白得像陶瓷,細膩光滑。
他衣領微微敞開,陽光穿過葉間,斑駁光影落在他脖側,目光順著微微敞開的衣領,可以看到隱藏在陰影里的暗痕。
暗痕不怎麼顯眼,只泛著淺淺的紅,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是在禁地時,被親咬出來的痕迹。
謝眠不著痕迹移開目光,踏著破碎陽光,緩緩往棧橋上走去。
棧橋靠峽谷石壁一側古木參天,徑直往上就是峽谷出口,穿出谷底,向前走,抬頭看到高聳入雲的長鹿天。
謝眠行走在台階上,身後影子拉得很長,就在江懷玉放鬆警惕,快放開謝眠腰帶,陷入沉睡時,忽然聽到謝眠輕飄飄道。
「師尊放心,弟子不會把你摔下去。這條路,弟子曾傷痕纍纍走過十多次。這都要多謝師尊的教誨,如果不是師尊,弟子也不會有今天。」
江懷玉暈暈乎乎意識到謝眠這話是在回復他先前那句敢摔下去,取他性命的話,腦袋不太清醒,嗯了聲。
「不用客氣,應該的。」
謝眠笑容漸深,溫柔道:「師尊,你這麼苦心孤詣,弟子也不知該如何回報,不如就送師尊去死好不好?」
江懷玉:「?!」
溫柔的語氣毒蛇一樣爬上背脊,令人毛骨悚然。
江懷玉原本清醒的頭腦頓時清醒得不能再清醒,緊緊抓住謝眠腰帶,江懷玉直勾勾看著謝眠,透出股狠勁。
「謝眠,你試試看。」
「師尊半路與弟子因林尊者起了爭執,弟子勸師尊不要迷戀林尊者,師尊不聽,一心迷戀林尊者,還說如今不糾纏只是以退為進,為的是獲取林尊者的關注。」
謝眠停駐在原地,笑容越發溫柔,「弟子爭執不過,只好忍受。沒成想,師尊要懲罰弟子,弟子急於躲避,沒踩穩,雙雙從棧橋上墜落。
師尊受了鞭刑,墜下峽谷后,當場死亡。而弟子年少,又刻苦修鍊,或許是老天垂憐,只是斷了雙腿。」
他說著,轉身,手緩緩鬆開……
峽谷內只有風穿過的聲音,嗚嗚咽咽,早已腐朽在峽谷深處的枯枝敗葉散發著死一般的沉寂。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