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江忠源
第十七章
正想著,突然遠處來了一哨騎兵,馬蹄翻飛捲起漫天的塵土,遠遠看去至少也有千人千騎。周圍的太平軍士兵立刻警覺起來,站在檯子上的姜奇峰也顯然緊張起來,此地雖為太平天國控制地,但兵鋒相爭,其實分不清戰線,早上還掛著天朝黃旗,到了晚上指不定就升起大清龍旗。姜奇峰也算久經戰陣,立刻下令整軍備戰。
散布在周圍的太平軍士兵紛紛擠出人群,旗號閃動,號令聲聲,很快數百名太平軍士兵便排成了三排,第一排士兵全部挺起手中長矛,第二排士兵將腰刀在手,而最後一排士兵則張弓搭箭,鑄鐵的箭頭在陽光下泛起點點寒光。剛才從四面八方湧來看熱鬧的老百姓沒想到情勢突變,倘若來的真是官兵,那不是人人都擔了個通賊的罪名?頓時便四散逃開,遠遠的圍著看熱鬧。
太平軍如此訓練有素,讓躲在人群中的李波大為稱讚,自己也算當過一陣子官兵的,那些清兵哪裡有這等素質?別說出操時裝模做樣,就是真打起來也時時刻刻把「保命」二字放在心中,局面稍有變化,立刻轉身便跑,難怪清兵與太平軍交手敗多勝少,眼下以區區百名步卒面對近千騎兵仍然毫不動搖,堅守戰陣,這般勇氣確實不一般。
很快,蹄聲漸近,陽光之中閃動著果然是各色龍旗——大清騎兵到了!
原來李波離開段天德大隊的第二天,太平天國春官正丞相胡以咣與秋官又正丞相曾天養尊翼王號令,領兵五千出集賢關北上,拉開了廬州戰役的序幕。段天德手下百餘人根本就是螳臂擋車,被太平軍先頭部隊殺了個乾乾淨淨,段天德力戰被俘,被曾天養一刀砍成了兩段,隨後太平軍勢如破竹,連克練潭、桐城、舒城,斬刑部主事朱麟祺,幫辦安徽團練呂賢基和通判徐啟山失守舒城后投水自殺,一時間安徽戰場形勢大壞,咸豐皇帝震怒之餘,下詔嚴厲斥責安徽通省文武官員,特別是下詔斬了連丟集賢關、桐城、舒城的按察使張熙宇和漢中鎮總兵恆興。此外,為了重整安徽局勢,防止太平軍攻戰安徽重鎮廬州府,咸豐下詔命陝甘總督舒興阿從河南陳州府(今淮陽縣),漕運總督福濟從揚州分別赴援廬州,又徵調在南昌戰役中擊敗太平軍的湖北按察使江忠源率總兵音德布領兵三千四百餘人從漢口經黃陂縣赴安徽任巡撫,這一支騎兵就是動身趕往廬州府的朝廷新任安徽巡撫江忠源。
江忠源原打算尊旨去六安州招募兵勇后,再去增援廬州府,誰知道局勢惡化如此之快,才幾天工夫太平軍就離攻克了舒城,現在就算趕到廬州只怕也來不及了。江忠源通曉兵法,乃是清廷中不可多得的將才,他立刻決定率領本部千人圍魏救趙,不救廬州而直接去抄廬州外圍的太平軍的後路,這樣一方面可以令胡以咣、曾天養不敢馬上攻城,另一方面也隱隱有威逼安慶之意,雖然有威險,但勝算也很大,與太平軍交手這麼久,江忠源非常了解太平軍用兵的特點,太平軍習慣於集結主力攻擊重點,而在次在方向上從來都不牽制過多兵力,所以他認定剛剛被長毛攻克的練塘、桐城必定沒有多少守軍,以千餘騎兵完全有把握讓該死的反賊後路動搖。
一場沒有懸念的和一邊倒的戰鬥,在這個時候步兵對抗大隊騎兵正面衝擊是非常困難的,姜奇峰的幾百人在一瞬間便被滾滾而來的清軍馬隊給沖得七零八落,初時還能看見塵土飛揚之間穿著紅、黃號衣的太平軍士兵像波濤中的幾頁輕舟般翻湧起伏,沒一會兒便漸漸的都不見。
李波嘆了口氣,雖然他對有幾分邪教味道的太平軍沒什麼好感,可對**無能的清廷同樣厭惡,但不管怎麼說,這兩邊殺來殺去的都是中國人,再說姜奇峰這一伙人終究還念著幾份天下百姓,總有幾分為民請命的正義性,瞬間就這麼死了,倒叫人同情。
可沒等他反應過來,卻見那大隊清兵呼哨了一聲,一齊拔轉馬頭,揮舞著馬刀向四散的百姓砍殺過來,吶喊聲再次響起,頓時哭聲震天,原本就餓得暈頭轉向的百姓哪裡跑得過騎兵,只見人頭滾滾,肝腦塗地。
李波眼見著一個清兵朝自己衝來,眼見是跑不動了,趕緊從包里取出都司袍服抖開,大聲喊道:「本官是都司李波,都給老子住手!」
無奈喊殺聲太大,直叫了兩聲才引起周圍清兵的注意,這身綉著猛虎的朝服果然有幾份威力,那些清兵終於拉住韁繩,聚攏過來。
江忠源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年青人,李波的名字他早就聽說過,卻沒想到如此年青,前不久集賢關一戰早讓他注意到了這個小小的都司,原想著去廬州赴任能見上一面,卻不想在此處遇上了。
李波也沒有想到大名鼎鼎的江忠源皮膚焦黃的像個莊稼漢,長臉上頂著個暖帽,兩條胳膊看起來足足比別人長了一截,伸直了估計能摸到膝蓋,難怪古人說「天生異相」,看來確有幾份道理的,當年歷史課上老師對江忠源相當推崇,稱之為晚清為數不多的幾個重臣,只可惜死的太早,卻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時候死的?
「眼下桐城已失,長毛轉眼便要圍攻廬州府了,都司何不跟本官一起去廬州御賊?」江忠源顯然很欣賞李波,正是國家用人之際,自然是想能籠絡一批能征善戰的驍將。
「中丞,卑將以為廬州是守不住的。」李波到底是在安徽戰場上滾了幾回的,江忠源剛從湖北戰場回來不清楚,他卻是清楚的很,眼下整個皖、浙都是太平軍占著主動,無論是江北、江南兩大營,還是安慶、廬州,實在沒有哪路清軍能擋得住氣勢正盛的長毛。
「都司何出此言呢?」
「中丞與長毛交過手,可有什麼制勝的法子么?」
江忠源默然半晌,終於嘆道:「難!」
「中丞以為難在何處呢?」李波笑了笑,與恆興那些成天打敗仗卻一個勁的嘲笑長毛為匹夫草寇不同,總算江忠源有幾份清醒。
「賊兵勢大,朝廷倉促之間調兵赴援總是緩不濟急,以其全力擊朝廷一隅,自然是難。」
李波搖了搖頭道:「小將卻不這麼認為。」
「哦,願聞其詳!」江忠源神色一振,方才便覺得這個李波氣質與眾不同,雖然滿臉風塵,那雙眼睛卻始終神采奕奕。
「中丞說難,小將卻以為難是暫時的,長久來看反賊必敗!」李波非常肯定的話,難不肯定嗎?這都是書上寫的清清楚楚的。
「何以見得!」
李波想了想,記得讀書那會老師還專門分析過太平天國失敗的原因,好在自己文科畢業,總算還有些印象,略一沉思便道:「中丞,眼下長毛雖然屢破官軍,氣焰日盛,但依小將看來,實在是鼠輩目短,其有三敗,料其不足成大事」
「哦,何為三敗?」江忠源越發來了興緻,時到如今,朝廷文官武弁與反賊交手的也不少,卻無人能肯定的說什麼三敗的。
「小將聽說長毛匪首自稱上帝幼子,代天傳音,其爪牙東逆楊秀清也有天父附身之說,自廣西亂起以來,官兵四下圍剿,發逆朝不保夕,此二人或有同仇敵愾之心,可如今賊勢日盛,又佔據了江寧膏腴之地,時間久了,兩人必生罅隙,一山不容二虎,必生內亂,這是一敗;其二呢,反賊以滿漢之分,不尊聖教,裹脅百姓,一路上焚書院,毀孔廟,天下士子誰不切齒痛恨,大人讀史,可曾見邪教成事?遠的如黃巾賊,近的白蓮教徒,雖有數十萬之眾,卻無一人存逐鹿天下之志,所圖謀的只不過是富貴,他們能得天下?」
「都司果然好見識,請問還有兩敗是……」
「這第三嘛,長毛所到之處,如蝗蟲過境,自廣西北竄,桂林、全州、道州、武昌、安慶,所過州府都成了空城,所攻陷城池竟不留一卒守御,橫行千里,居然沒有尺寸之地,眼下雖克江寧,實為坐困堅城,大人熟讀史書,可曾見流寇成大事的嗎?」
「說的好!」江忠源興奮的一拍桌子,想不到這個李波果然不是凡人,所說的三點果然針針見血,舉目朝廷諸將,恐怕沒有一個人有這等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