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熱鬧鬧太尉府

熱熱鬧鬧太尉府

閔夫人洗了一碟子新鮮水果往太師屋裡送的時候,正聽到他老人家和孫子聊起應天書院的事。顧長思自從上次逃課被白珏抓了后,斷斷續續的生病,一直沒去書院。

閔夫人推了門進來,見老爺子在吃甜食,一把揪了下來,橫了一眼,也沒說話。順手將桌上的一碟芝麻糖拿走,換上果盤。

房門合上,傳來老太師訕笑的聲音,「朝朝你看你娘多凶。」

朝朝一板一眼的糾正:「是閔姨。」

閔梔讓朝朝管白玨的牌位叫娘,每逢年節祭日必然讓朝朝恭恭敬敬的給她磕頭燒香。府里有那嘴碎的下人,都說閔夫人是個有城府的,心知自己不得太尉大人歡心,這輩子是沒什麼指望了,便將主意打到了死人身上,這一出魚目混珠的叫法不就是想讓妾生子變嫡小姐嘛。

這事若是放到別人家,也正常,誰家妾生子不是管正經主母叫娘,管自己親娘叫姨娘。偏顧太尉家情況有些特殊,一門二公,地位顯赫,卻沒有當家主母。看不起閔梔的大有人在,羨慕嫉妒她的更是多不勝數。如此,在旁人家裡正常的,到了她這裡,一切都是假模假樣陰謀詭計。

老太師有午睡的習慣,陪著孫子孫女下了會棋就哈欠連連。

倆孩子都懂事,也沒有纏著老人家,行了禮,就退出去了。

朝朝說要帶哥哥去看大鯉魚,二人轉過一片月季花木,正好看到閔梔站在池塘邊發獃。顧長思本能的就要後退,閔梔聽到動靜已轉了過來。

兩邊隔空對視。

朝朝低低的叫了聲:「閔姨。」

顧長思回神,緊跟著招呼道:「閔姨。」

「為什麼不上學?」閔梔站直了身子,忽然道。

「啊,」顧長思怔了怔。這就是他有些怕閔梔的緣故了。旁人都是看破不說破,偏她喜歡在別人傷口上撒鹽。

閔梔抬頭望了望天,似乎在計算些什麼,又道:「眼看著就要入秋了,你們一季一次的季考馬上就要開始了吧?」

顧長思一點都不想提考試,一點都不想。他是斌學院的學生,偏他半分武功都不會。上台就是給人當笑話看。

朝朝偏頭看向顧長思,眼中都是對兄長的崇拜仰慕之情。

顧長思硬著頭皮道:「是。」

閔梔看向他,似乎想透過他看著其他什麼人,然而小胖子的大餅臉除了能看出肉包子和大餅。連那人的半分影子都看不出。閔梔失望的閉了眼,彷彿是怕辣了眼睛,再睜眼,已看向了別處。

然後又跟想起來什麼似的,沖顧長思說:「我沒管你什麼,你不用聽我的。」她抬腳走開,經過他的時候嘆息一聲,喃喃道:「我也沒資格管你啊。」

她和顧容瑾保持著詭異的和諧,她因著白珏怎麼埋汰他都沒事,只一樣,顧長思是他的底線。旁人碰不得,一句也說不得。

*

顧容瑾感覺每次回去都要脫層皮,閔梔太有招對付他了。

他倆個這樣大概可以用一句「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來形容。

忘記一個曾刻骨銘心的人並不容易,偏他們還喜歡用撕裂傷口這樣的方式來銘記。

到了傍晚,父子二人便離開了,這次閔夫人出來相送了。閔夫人論地位,只是自己拎著小包裹自甘做妾的低賤人,不是明媒正娶,連族譜都上不了。她也不在意。後來養了個女兒,自己給她取了名叫顧朝朝。府里都稱呼一聲小小姐。稍微知些內情的心裡都清楚,這位小姐也是沒上族譜的。

顧長思趴在車窗沖顧朝朝揮手,直到馬車轉了個方向,顧長思頗有些感概道:「朝朝妹妹好像特別捨不得我們的樣子。」

顧容瑾也不知在想什麼,垂著頭,沒應聲。

顧長思坐正了身子,不小心撞到了一個食盒,濺了些水出來,他本能的叫了聲:「哎呀。」

顧容瑾:「怎麼了?」

顧長思恍然想起,神色不大自然:「就,就是……」

顧容瑾目光落下,心知肚明:「你愛吃就留著吧,本也是你大姑給你的。」

顧長思:「哦。」

*

太尉府的馬車噠噠噠不緊不慢的往回走,經過院牆的時候,聽到一聲高過一聲的叫好聲。

父子二人原還沒在意。

護衛下了馬喊了半天才叫開門,應門的小廝跌跌撞撞,一瞅見人,臉都綠了。

喝彩聲鼓掌聲是從院內傳來的。

打頭的護衛厲聲喝問:「怎麼回事?」

小廝結結巴巴說不好話:「是,是,是王思思姑娘……」

顧容瑾眯了眼。

小廝往下一滑,腿軟了。

尚未走近就聽驚堂木重重拍下,說書先生字正腔圓道:「有道是贈寒衣義女搏新歡,看花燈家人遺密約……」

靠牆的東邊院子正中原本就有個戲檯子,只不過從來沒用過,此刻府內的所有下人都聚到了一處。興緻勃勃,有些手裡還抓了炒豌豆磕著瓜子,面上一派喜樂歡悅。

顧容瑾自他們身後過來,不用他開口,護衛已高聲呵斥上了:「大膽奴才!翻了天了!」

劉管事先回了頭,繼而旁邊的人,隨後所有人都回了頭,短暫的空白,悉數變色,有愧有怕還有不知該如何是好,忽而又齊齊看向白玨,氣氛一下子凍住了。

那說書先生正說到精彩處,被這一嚇,一個高音陡然下滑,成了破音。表情也古怪起來,自戲檯子上站了出來,弓著身子垂著手,惴惴不安。

總之,此時此刻,就挺嚇人的。

原本人頭攢動看不清,現下人都讓開了,顧容瑾才看到白玨窩在一張太師椅上,仿似比所有人都遲鈍,轉過臉來時,情緒不受影響,手裡拿著摺扇搖來搖去,揚聲道:「太尉大人,福壽雙全,喜樂安康!」

眾人:「…………」

!!!這也行?

繼而又朝顧長思揮手:「小寶,回來啦!要不要一起聽故事呀?」她面前還擺著一張桌子,桌上還有啃過的瓜皮。

顧容瑾的眼前又出現了幻覺,走神片刻,表情更難看了。

這下不用他說,全順和劉管事已自動揮趕走了眾人,那些下人恨不得背插雙翅,閃得越遠越好。只眨眼功夫,原本熱熱鬧鬧的院子頃刻間零落孤寂。恰好一片枯黃的葉子飄飄蕩蕩的落了下來,白玨斜靠在椅子上,摺扇輕抬,接住了,「嘖,入秋了。」

白玨沒有她那麼白,但側臉真的很像,非常像。

顧容瑾強撐了一天,緊繃的胸口忽然就裂開了一道口子,眼睛酸澀難忍。

沒有一句話,他忽然轉身,大步離開。

顧長思被嚇了一跳,朝著他的背影喊了聲:「爹!」

顧容瑾沒理,走的更快了。

顧長思瞅瞅他爹,又看向白玨,也不知想到了什麼,眼珠子轉了轉,獨自消化了。

白玨心情也不好,她這一整天心情都不好。

今天顧容瑾生辰?好巧哦,也是她生辰!

一大早的,顧容瑾帶著她的親生兒子和他金屋藏嬌的小妾一家團聚了。

她想出去散散心,身後還跟了倆跟屁蟲。真想跑,也不是誰能攔得住,但問題是她憑什麼要跑啊?

她就是氣不順!

後來她回去,全順正挨個發例銀。

白玨跑去了伸手要,全順想了想,雖然她才來,好像主子也沒說不給,而且看她一個女孩子,肯定也要買胭脂水粉頭油之類的。因此記了賬也給了她一份。

白玨拿著銀子又出去了,轉頭將一月例銀給了一位在橋洞底下擺攤的說書先生。

廖鳳看得直瞪眼。

說書先生拿了銀子跟著她就去了太尉府。廖鳳心道這也好,省的跟著她在外面亂竄惹了是非提心弔膽。

說書先生一月里倒有半月不開張,突然接了這麼一單大生意,整個人都亢奮了。搜腸刮肚,故事說的賣力又精彩。人還特別逗,連環拋梗,逗得人捧腹大笑。

不知不覺,不知不覺,整個太尉府的人都被吸引了來。

言歸正傳,現下這情形,雖然太尉大人什麼也沒說,但白珏犯了錯這事板上釘釘。廖鳳猶豫了下,「那就請吧。」

得嘞,又是太尉府大牢一日游。

全順心裡羞愧,雖然干出這事的是白玨,但他身為一府總管,沒有起到監督提醒的作用。(呃,好像也提醒了,但沒人聽。)全順自覺責任重大,難辭其咎,想了想去了太尉的書房請罪去了。

白玨拍了拍身上並不存在的灰,表情不悅。

原本都已經好了,說書的實在很逗。可顧容瑾一回來就沖她拉臉,白玨心裡極為不爽。

常青方才也在看戲,人還沒走遠,見廖鳳押著白玨往牢房那邊去,自個兒先迎了上去,面上堆笑:「廖大人,不勞煩您,人我來帶去吧。」

廖鳳也挺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畢竟他也樂了一下午。都沒敢看白玨,腳底抹油,溜了。

倒是連翹遠遠近近的跟著,面上要哭不哭,這情形倒不像白珏是換個地方待,而是去送死。

整個太尉府安靜如雞,比死了人還恐怖,死了人好歹有人哭一哭,至少還有些動靜。

白玨是三進宮,常青從善如流,特意給她準備了一張舒服的椅子。

白玨手裡捏著扇子,扇頭敲了敲桌子,靠坐上去:「說吧,有什麼事求我?」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常青搓著手:「倒也不是有事求您,就是想聽您再說說關於我們家夫人的往事。」

白玨懶洋洋的掀了下眼皮子:「你家夫人,閔梔嗎?」

常青怔了下,忽然反應很大的跳了起來:「我們家夫人只有一個!武神,白女俠!閔梔?就她也配!」

牢門咯吱一聲,一人走了進來。

顧長思瞥一眼常青,語帶警告:「閔夫人也是你能非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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