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心事
白玨第一次見顧容瑾,她十六,他十四。
他踏著春雨而來,竹青色的長衫,手裡捏一卷書,手指又白又瘦。大概是沒料到書房會有生人,面上閃過一絲錯愕,又看向顧太師,叫了聲,「爹。」
在這之前,白將軍正壓著白玨認人。因為顧容瑾的出現被打斷了。
白將軍深知女兒的德性,見她一副被俊俏公子迷了心竅的模樣,大感丟人。一巴掌拍她腦門:「叫人!」
白玨正對著顧太師,被他爹一按,結結實實行了個鞠躬大禮,無比響亮的叫了聲:「爹!」
顧容瑾是在夢中笑醒的。清醒的瞬間心底一空,那種猛然墜落的感覺十分不好受。心底柔柔的暖意也隨著徹底清醒快速抽離,很難受。乃至於他在床上緩了好大會才起身。
僕從端了洗臉水供他洗漱,劉管事站在一旁稟報道:「少爺五更天就醒了,獨自念了會書。早膳只用了碗白米粥。小六子裝了許多糕點隨同少爺一起去了書……」
「怎麼是他跟著長思?」顧容瑾打斷他。小六子雖比顧長思大幾歲,卻是個粗心人,膽子還小,遇事慌張,實在不是個好跟班。
管事也挺無奈的,「正月里萬喜得了急病去了后,少爺一直沒轉過這個彎,其他人也不要。小六子以往和萬喜玩的好,又一直跟著少爺,少爺只帶他。」頓了頓又說:「少爺是個長情.人。」
顧容瑾默了默:「府里就沒有其他得用的人?」
管事露出為難的神色,顧容瑾看了他一眼:「說。」
管事不敢看他,眼珠子看向別處:「少爺說了,府里的人都是您的眼線,他不樂意什麼事都被您知道。」
這次,顧容瑾沉默的時間更長了些。
劉管事見他神情落寞,忙寬慰道:「孩子大了都這樣,我家那倆小子小的時候就是我的跟屁蟲,一天見不著我親的跟什麼似的。現在長到十幾歲了,別說親我了,隔三岔五還跟我干仗。一天天的雞飛狗跳的,我沒給他們氣死也是我命大。」
顧容瑾笑了下:「照你這麼說,我也得提前做好準備了。」
劉管事:「少爺穩重,不似我家那倆個沒知識。」
顧容瑾用了早膳,今日他不上朝,只去衙門點個卯,處理些政務。臨出門前,吩咐道:「府里既然沒長思看得上眼的人,你讓伢婆子領幾個新人過來,讓他自己挑。切記,一定要身家清白乾凈的。」
卻說另一邊,顧長思一早就出了門,卻不是去應天書院,而是等家下人將他送到書院門口,腳底抹油,從另一個方向偷溜了。
小六子背著一籮筐筆墨紙硯糕點跟著他跑。嘴裡喊:「少爺您去哪?」
顧長思瞪他一眼,「噤聲!」
噤聲也來不及了,潘潮轉過臉剛好看到他,譏笑一聲:「胖子,你怎麼還敢來?不嫌丟人現眼?」
顧長思心裡咯噔一聲,面上氣勢洶洶:「我怎麼著也用不著你這個禿子管!」
潘潮小時候頭皮磕破一塊,至今都不長頭髮,不過用旁邊的頭髮也能擋得住,但他愛美,這一塊禿疤就成了他的心病,提都提不得。
潘潮當即就生氣了,上前抓住他的衣領子就要揍他,「胖子,你找死!」同為武院的同窗們一臉緊張,「潘潮,學院門口,當心被先生們看見了。」
潘潮冷笑,「一個只能依靠爹的廢物!」言畢,甩開手。
顧長思大怒,「你說什麼!」
「怎麼,想打架啊?」
「打啊!」
遠遠的有先生看了過來,潘潮將顧長思拖到書院后的圍牆外,二人就在那地方打了一架。
沒多大會,勝負已分。
潘潮雖然看不慣顧長思,但也知道輕重,差不多讓他吃些苦頭也就得了。鬆開他后,啐了一口,罵道:「你說你除了一身蠢肉,還有什麼。就你也配進斌院?我呸!你除了依靠你爹還有你死去親娘的威名,你有什麼能耐!我呸呸!」
潘潮打痛快了,被幾名同窗拉扯著走了。
幾人揚長而去,有恃無恐。
小六子上前扶他,被他一把推開。
顧長思掙扎著爬起來,拍掉身上的枯枝爛葉,悶頭跑了。
小六子不敢言語,追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後,沒跑多遠,顧長思喘得不行,只得停了下來。他雖然看著結實,胖乎乎,不過是虛胖,實則身體弱得不行。若不然,他爹也不會不准他習武。
譬如上次,他從青陽鎮回來就病了一場,好在只養了兩三天就能下床了。
肚子咕咕叫了起來,顧長思按著肚子羞憤難當。
偏小六子沒眼色,走上前說:「少爺,我這裡有桂花糕,綠豆糕,還有你愛吃的梅乾菜餅……」
顧長思瞪他,半晌,頗有些自暴自棄道:「吃什麼餅!我要去一品樓吃熱乎乎的牛肉麵。」
一品樓是京城有名的食肆,顧長思過去的時候,裡頭已人滿為患。他也不在意,隨便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要了三碗牛肉麵,還有一屜大肉包。牛肉麵他要吃兩碗,還有一碗給小六子吃。
隔壁桌坐了兩名男子,像是江湖人,看到顧長思的吃相,莫名想到了什麼。高個的忽然道:「我聽說白女俠的兒子也是個胖子。」
顧長思吃面的動作一頓。
矮些的嘿嘿笑了起來,也沒說話。
高個的說:「你笑什麼?」
矮些的探身過來,壓低聲音道:「一代武神的兒子竟然是個不會武功的廢物,你信?」
廢物!廢物!我就是廢物怎麼了!顧長思猛喝了一口麵湯。
高個的:「你這話什麼意思啊?」
矮個子:「據我江湖的朋友說,當年白女俠與顧太尉不過是貌合神離,二人自成親后就沒在一起過。後來她身死,突然冒出個孩子說是她兒子,你信?要我看,當初太子和齊王兩方勢力膠著,顧太尉為了聯合江湖勢力,才撒了這麼個慌。那孩子指不定是誰的野種,冒充白女俠……哎呀!」
喧鬧的食肆忽然爆發出一聲驚叫,眾人紛紛看去,只見一個矮個子的男人被潑了滿頭滿臉的牛肉麵,湯湯水水的掛滿一身,好不精彩。
小六子嚇傻了,嘴裡叼著一根麵條,模樣有些蠢。
顧長思站在桌邊,手裡還舉著空碗,怒目而視。
白玨從樓上吃完下來,剛好看見了這一幕。
「混小子,你為什麼潑我!」矮子看顧長思穿著講究,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孩子。再說京城這地方,一塊瓦片砸下來都有可能砸到一兩個皇親國戚。一時也沒敢動手,先吼了一句。
顧長思被氣傻了,也不辯駁:「我就潑你了怎麼了?」
「咦!你是哪家的混小子,這般不講理!」高個的站起身,擼了把袖子。
「確實不講理,」白玨心裡附和。
顧長思:「要你管!」
矮子顯然是被氣很了,罵罵咧咧:「狗.娘養的。唔!」矮子捂住了臉。
高個的拉他,「張兄,你怎麼了?」
矮子又蹦又跳的說不出話。
不遠處的白玨收了手,攏回袖內。氣定神閑的繼續看熱鬧。
高個的指著顧長思,抄起凳子就要打他,「小子!你竟然敢使黑手!」
小六子擋在顧長思身前,胡亂揮舞著雙手,閉著眼連聲大叫,「我家少爺是顧太尉家的獨子,誰敢傷他!」
顧長思想攔都沒攔住。
人群立刻詭異的安靜了下來,片刻后,竊竊私語聲此起彼伏。
白玨搖頭,暗道:「這孩子怎麼被養成了這樣,蠻不講理就算了,還頂著大人的名號到處闖禍。」雖然他毀顧容瑾的名聲只會讓她感到爽快,可孩子到底也有她一半。這種感覺怎麼說呢?畢竟是她的孩子,在知道他的那一刻起,血脈相連的感覺無形之中就被牽連上了。雖然她沒養過他一天,對他也談不上濃烈的母子情。可既然知道了他,就忍不住手癢,想管教他。
此起彼伏的議論聲讓顧長思羞愧難當,他簡直一刻都呆不下去了,不過他面上氣勢不減,瞪圓了眼,挺直了背,大步離開了。
小六子見他走了,背著書笈急匆匆追了上去,邊追邊喊,「少爺,等等我啊!」
食肆的人還在議論,白玨聽了一會,都是這小子的惡行惡狀,其他的也沒人敢說什麼,畢竟是皇城腳下,得罪權貴的下場,不是他們這些普通人能受得起的。
只是她走後,店家收拾桌子的時候,發現碗底側藏了一塊銀錠子,嘴裡嘖嘖道:「到底是顧太尉獨子,吃東西也沒忘給錢。」
大概這句話有些誇獎的意思,被潑了一頭麵條的矮子不幹了,「那我怎麼辦?老子在你們店好好的吃飯,莫名其妙被潑了一身。我這身衣裳你們得賠我。」話一出口,矮子才發覺自己能開口說話了。
店家說:「你二人在店裡鬧了起來,與我何干?」
二人正爭執不下,高個子眼睛無意識的一瞥,看到桌上不知何時好端端的躺了塊銀錠子,忙拍了拍他:「你看,銀子!」
矮個:「你的?」
高個:「不是。」
二人心領神會,也就沒再說什麼,罵罵咧咧的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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