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侯(五)
解無憂半個時辰後手里拖著一捆樹藤,腰間掛著一隻野雞,動作相當不利索的慢悠悠挪了回來。
心裡有一點愧疚的赫連修一直沒躺下休息,而是抱著腿靠在樹洞門口眼巴巴的等著解無憂回來。
「運氣不錯,剛走出去就遇到這雞在枯葉堆里扒蟲子。」解無憂把雞丟了下來,將拖在身後的一捆樹藤直接放在樹洞門口,抽出一根遞給了赫連修:「喏,附近沒水,先喝樹藤汁液解渴吧。我嘗過,這汁液味道不苦不澀不辣,還有點甜味,挺不錯的。」
赫連修接過來,然後茫然的看著解無憂。
顯然出生富貴的小孩兒完全不懂什麼叫做喝樹藤汁液。
解無憂搖了搖頭,自己也抽了一根出來,將樹藤的藤結掰斷,露出半空心的藤芯,然後像是吸骨髓一般吸取樹藤中的水分。
赫連修看明白了,咽了口口水,有點勉強的照做。
「等太陽高升吧,我在樹蔭外頭的空地上曬了點乾草枯葉,中午的時候應該就可以點火了。」
解無憂有點餓,身上最後剩的那條烤魚還得留著餵給小白狼。所以他已經快有八個時辰沒進食了,又總是在外頭走路打獵什麼的,怎麼可能不餓。
但是溫度不夠高,材料不夠乾燥,他引不出火,野雞肉生吃什麼的,敬謝不敏。
看了一眼艱難吸取樹藤水分的赫連修,想轉移一下自己注意力的解無憂開口:「現在有空了,小孩兒,講講這大山外頭的事情吧。」
被教養的很好的赫連修放下了樹藤,坐直了身體,醞釀了一會兒后,才開始繼續進行之前被打斷的常識普及。
解無憂聽的挺認真的,他蠻想知道如今的天下到底是個什麼光景。
「六百年前大衍一統天下,本是太平盛世,但一百多年前,大衍睢帝無能昏聵,驕奢淫逸,做了一件令人瞠目結舌的荒唐之舉,最終導致了如今天下八分,眾國群立。」
「我來自於八國之一的春國。春國位於大陸西北方,西有天柱山高聳入雲,北有廣海碧波無垠,國土中央更是有永春江橫穿而過。因受永春江灌溉之故,國內土地肥沃,氣候宜人,四季如春,故而國號為春。」
「除了我春國,天下還有同姓兩宗的濟國、江國,國土狹長多山林的丘國,地處東南海濱距離春國最為遙遠的南國,沙漠橫行、自成風俗的朝國,與朝國、南國都接壤的襄國以及以教立國治國的聖國。」
「春、濟、江、丘、南、朝、襄、聖,」解無憂複述了一遍,然後微微笑了笑:「好個天下八分。聖國,聖國,以教立國,可真有意思。」
在解無憂過去的世界中,江湖距離廟堂似乎很遙遠,反正他幾乎沒接觸過和朝廷有瓜葛的人。不過雖然解無憂只是個漂浪江湖的刀客,但是這並不影響他把史書當做話本來看。
在他看來,廟堂和江湖並沒有什麼兩樣,都是要有個領頭的老大,都是要針鋒相對然後去搶奪資源利益。人嘛,本來就是這麼過活的,和從事什麼行業沒關係。
而正因為看過史書,解無憂才對聖國感興趣極了。一個教派建立治理國家這種事情,他原來的世界自有史書記載算起近兩千年的光景,也從來都不曾發生過這樣的事呢。
少見的東西自然會引起他人好奇。
赫連修對解無憂那種覺得有趣又很疑惑好奇的想法很是感同身受。
因為小時候他聽師傅講述天下大勢時,也產生過類似解無憂這樣的情緒。畢竟,在一水兒差不多的國家中突然出現了一個異類,大家總歸會有『哎?這個傢伙和我們怎麼不一樣啊』諸如此類的想法的。
所以赫連修端著他那張小臉很是嚴肅的開口解釋了聖國建立的由來。
「建立聖國的教派名為聖天教,它曾經是大衍的國教。大衍以武為尊,聖天教不僅有嚴格高深的教義傳承,在武學方面也是獨樹一幟,更重要的是,它在大衍統一天下之際曾出過大力,後來成為國教倒也理所應當。」
「只是,成也聖天,敗也聖天。一百多年前,大衍睢帝倒行逆施,以莫須有的罪名斬殺了聖天教大教宗和三十八位文殊武德聖者,造成天下大亂,最終成為了大衍分裂、八國興起的起因。」
「聖天教剩餘的十位文殊武德聖者逃出生天,重新推舉了大教宗,然後才成立了聖國。聖國不設國主,全民皆是聖天教的信徒,以教派的形勢經營一國至今。」
說到這裡的時候,赫連修的臉上出現了一點佩服:「雖然聖國的政體和其他國家不同,但是聽儒門裡的師兄們說,那裡的百姓也很安居樂業,並不比春國差呢。」
解無憂卻忍不住摸了摸胳膊,突然回憶起了他那個世界曾經流毒江湖甚久的方仙教。
那可是培養了無數悍不畏死狂熱信徒教眾的教派,猖狂的直接佔據了關中地區,自稱手中有始皇長生秘法,即使後來各方勢力聯合剿滅了四五次,都沒能徹底剷除。
解無憂聽赫連修帶著一點點敬佩的說聖天教,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那個邪門的方仙教。他在方仙教盛行之際武功不濟,又沒什麼閱歷,可是被方仙教狠狠刷新了一波眼界。所以現在想起來,還是忍不住有那麼一點毛骨悚然,大概是曾經忌憚的印象留的有些重。
但這麼多年不是白混的,很快解無憂就甩開了那一點輕描淡寫的悚然之感,然後追問了起了更詳細的相關信息:「我以為那聖天教是武林教派,原本還很驚訝敬佩的。可聽你這麼描述,它似乎是宗教性質的勢力?抱歉,我對宗教有點敬而遠之。」
「聖天教當然不可能是單純的武林勢力。大衍雖然以武為尊,武道昌隆,武林中江湖勢力林立,但是他們有左右天下大勢的能力,卻沒有治理天下的條件。」赫連修說:「江湖武林是離不開廟堂也無法獨立執掌國運的。聖天教既然能立國,那它就不算是江湖勢力了。」
「你還是說說武林吧,我對這個比對國家大勢更感興趣點。之前聽你提到過什麼濟國影武堂之類的。它是江湖勢力?」
「嗯,影武堂是濟國的武林勢力,最擅長暗殺潛行之術,門派里都是一流的刺客,做的是買賣人命的生意。」
「那就說,八國幾乎都有屬於自己的本土武林勢力?」解無憂問。
赫連修點頭:「都有。」
解無憂又問:「他們都替朝廷賣命?」
赫連修搖頭:「互惠互利,談不上賣命。不過這些武林勢力對於國家的立場基本上都是傾向於本國的。畢竟,武功沒有國界,但是習武的人有故鄉。」
解無憂面無表情、有那麼一點點不開心的說:「突然對這個江湖就沒什麼期待了。」
赫連修聽到他這話,猛然睜大了那雙貓瞳般的眼睛,一臉驚訝的問:「為什麼?」
大衍以武立國六百多年,即使如今已經八分,但大勢並沒有完全改變。江湖中更是派系勢力多如牛毛,幾乎全天下的人都有一個無法泯滅無比嚮往的江湖夢。武力的高低已經與權勢富貴有了最直接的聯繫,卻同時又保持著追求自由、至高、甚至延年益壽的可能性。
試問,這種習俗之下,江湖的發展有多繁盛不言而喻,為什麼對它失望呢?
解無憂無法向一個小孩子解釋,不純粹的武者根本無法擁有純粹的武者之心,也就失去了跨入登極之境的可能性。這麼個與廟堂以及天下緊緊相連的江湖,還能誕生讓他心之嚮往的對手嗎?
無鐘意的對手,自然也就沒了多少期待。當然,他也沒一棍子打死整個江湖,畢竟世間人有千百種,不能以風俗去判定一個群體,說不定他期待的對手在這個世界會格外的多?
沒法回答一個問題的時候,最好就是另一個問題去代替,解無憂真的一點欺負小孩的羞愧感都沒有,很自然而然的轉移了話題:「讓你說說大山外頭的事情,結果一開口就是天下大勢,小孩兒,你是不是出身官宦?」
赫連修眨著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我出身儒門,師尊也不僅僅是教授我武藝。」
解無憂嗤笑一聲,也不追究小孩兒的避重就輕,心中還無情嘲笑,小崽子就是小崽子,老實回答就好了,這麼個回答和承認有什麼兩樣,遮遮掩掩反而弄巧成拙。
不過他也沒再追問赫連修到底是個身份,其實什麼身份都無所謂,解無憂並不在乎。當然,他乾淨利索的結束話題,也是因為他看出大病初癒高燒剛退的赫連修說了這麼多話早就累了,所以很乾脆的讓小孩兒別坐著,而是躺回樹洞里的乾草堆上。
至於解無憂自己,則站起來去把乾草枯葉搬到樹洞口,在小孩兒瞪大雙眼的驚訝表情下,很嫻熟的以內力引火,最後把那野雞內臟掏了毛都不拔的埋在了火堆下。
這麼燒著火堆,野雞估計很快就熟了,雖然味道不可能好,但能填飽肚子就行。
最後,味道不好的一整隻野雞還是進了解無憂和赫連修的肚子。至於什麼錦衣玉食嘴巴太挑,什麼養尊處優沒吃過苦,這些臭毛病在餓肚子面前都不藥而癒了,赫連修啃了兩個雞腿、一根雞脖子,剩下的則全進了解無憂的肚子。
而睡了很久被烤雞香味香醒的白毛球兒,很幸運的獨自享用了昨天解無憂特意省下來留給它的烤魚肉糜。
總之,傷病幼三廢的荒野求生第一天,就這麼愉快的渡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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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可透露情報:
①天下八分:春、濟、江、丘、南、朝、襄、聖。聖國國土一分為二,境內尚有一座苟延殘喘的大衍王都。
②所謂的天下大勢都是浮於表面的東西,內中實情錯綜複雜,語言文字皆描繪不清,修所述只是他的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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