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風和日麗,姬嫣百無聊賴地倚在梨花蔭檐的水榭邊迴廊底下,為池中游來游往的錦鯉投食。
一把餌料撒下,五顏六色的鯉魚爭相躍出水面,場面熱鬧歡騰,水珠四濺。
「殿下。」翠鬟、瓔珞一齊行禮,聲音打斷了姬嫣的發獃。
她坐在欄杆上,回眸過來,王修戈已經拾級而上,走到了近前,不待姬嫣有所反應,他揮袖道:「都下去,孤與太子妃有幾句話單獨談。」
「是。」兩個丫頭便頷首,福了福身子離去了。
姬嫣要起身向王修戈見禮,他手一停,道:「不必,你坐著就是。孤還有事,話不多言。」
姬嫣點了下頭:「殿下請講。」
王修戈身量高,原就比姬嫣高出一個頭,這般站在她的面前,只能垂下目光去俯視她,他等了很久,都沒等到姬嫣的求去之意,蹙了眉梢道:「枝兒的傷勢已有大的好轉,太子妃預備何時,向皇上皇後奏請,准允她正式入東宮?」
姬嫣微微一愣,但很快平復了心境,她無法再泰然地坐著等著太子的訓斥,起身行禮:「臣妾已經擬好了奏疏,枝兒娘子對殿下捨身相救,有功於大靖,不如,先為她定下昭訓的名分,殿下以為如何?」
王修戈道:「先給孤看。」
「自然,」姬嫣輕聲道,「臣妾這就讓嬤嬤取來,容後送到殿下的書房。」
王修戈盯著她,抿唇不說話了,神色複雜。
姬嫣在此如坐針氈,不願久留,多一刻都是往心口凌遲一遍,折起了唇角曼聲道:「殿下如無事,臣妾便先行離去了。」
但王修戈卻喚住了她:「太子妃。」
姬嫣交握的雙掌輕顫,不得已轉身回來,「殿下還有吩咐么?」
風一拂,她前額的碎發如水波般舞動,細密的睫影下,被掩藏起來堪比秋水的明媚澄湛的眼波,泛出微微潤光。
王修戈望著身前恭謹、端方、進退有度的太子妃,漆黑的眸中有一瞬間的怔忡,接著他收起了眼底情緒,「枝兒,不止是戰場上對孤有救命之恩,從前,孤曾經被罰在掖幽宮禁閉,是她每日爬進不透風的禁宮中照顧孤,足有三年,論相識早晚,孤與她在你之前。孤承認,孤心中只有枝兒,對你難免有失偏頗。」
姬嫣垂下的面往一旁不著痕迹地扭過了些,用了無數的法子說服自己不要去在意,可心底還是因他三言兩語刺疼。
她真的沒有奢望他的心了,他又何必還要到她跟前講述她和潘枝兒的恩愛過往?她不想聽,是真的痛,難道他除了愛著別人,也一點都不體諒曾也是明媒正娶回來的她嗎?
王修戈所想是,太子妃心裡難免因枝兒後來居上不服,他須得向她解釋清楚,他與枝兒才是認識在先。
姬嫣微微頷首,「殿下不必向臣妾解釋什麼。殿下的事,只須說,臣妾能做到,一定為殿下做到。」
她稍抬起頭,看向漆黑的瞳仁中如泛起一絲波瀾的王修戈扯出一絲笑容:「恭喜殿下尋回心上人。臣妾告退。」
她快步消失在了廊腰盡頭,芳蹤不見。
王修戈等到她身影消失,目光轉到欄杆上,鐵盒子盛的餌食被她倉促離去間撂下了,他看了片刻,不知怎的,自己走上前將鐵盒子拾了起來,手裡抓了一把飼料灑進水裡,頓時游魚涌動,如越龍門,紅色的尾掛著水珠在太陽的照射下煥發出彩色的光。
他能感覺到姬嫣心裡的不快與煩郁,但是他給了機會,這麼久了,她從來沒有向他提過離開。顯然她是沒有這個意思。
他准允了她這個權利,她不行使。
那麼從今以後,他便不會再讓她走了。
……
姬嫣辦事周全,回去之後將擬好的奏疏蓋上紅印,命瓔珞交給王修戈。
瓔珞一走,屋子裡沒了人,葉芸娘放下手中點燈的蠟燭,緊皺眉頭說道:「娘娘,您真要讓那來歷不明的潘氏名正言順地住進東宮?」
不論怎麼說,葉芸娘也是千年世家出身的老僕,嘴裡斷不會不乾不淨的,但對這明顯矯揉造作,裝得一手好白蓮的潘氏,葉芸娘是打心眼裡厭惡,甚至深惡痛絕,以為她在太子懷裡撒個嬌說幾句軟刀子挑撥離間的話,實在可恨可殺。
姬嫣道:「她不是早已經名正言順地住進東宮了么。」
太子出征北夏,五萬兵馬大勝北夏,卻敵七百餘里,使得胡人不敢南下牧馬。歸金陵,天子問賞,太子並沒有索要任何賞賜,只是走哪都不忘帶著他的心上之人潘氏,沒有人看不出這是什麼意思。
不只東宮,只怕宮裡頭早都已經認可了潘氏早晚會得到的名分。
太子本來就不愛太子妃,三年無子,還不足以說明問題?
如果不是顧念姬家和姬相的面子,皇上應該也早就為太子擇選嬪妾了吧。
奏疏上達之後,袁皇后那邊有了准允的批複,便照宮中禮制,讓潘枝兒正式過門為昭訓。
那日姬嫣被迫正裝出席,一身赤紅色攢花牡丹的廣袖長袍坐鎮,艷極萬方,活生生將那桃紅裳服也算美貌的潘枝兒從雲端比到了泥里。
第二日,姬嫣在瑤光殿中飲茶,潘枝兒挽上了婦人髮髻,與身後端茶的侍女一同前來,為太子妃奉茶磕頭。
她一抬起手,捧上茶盞,廣袖便輕盈地沿著玉臂滑了下去,露出那皓腕上青紫交錯的掐痕淤傷,刺了人的眼睛。
不止手臂,白皙玉膩的頸部也是櫻桃紅痕遍布,連紅唇也是微微腫著。
姬嫣旁的都沒有在意,唯獨潘枝兒的唇。
數年來,太子從來不肯在敦倫時親她的嘴唇,似乎有了答案。
她的眼底泛起淡淡嘲意,無聲息地微笑。
伸手接過茶盞,卻在捧住茶盞的那一刻,潘枝兒驀地手一晃,杯蓋一晃,一線熱茶潑了出來正澆在姬嫣的手背上,姬嫣被燙得險些脫了手,幸得身旁葉芸娘眼疾手快,立刻將茶盞搶進了手裡。
但饒是機敏如葉芸娘,還沒來得及問罪,那柔柔弱弱的潘枝兒便已經一個頭磕到了地上,磕到額頭髮紅,連忙道:「娘娘,妾不是有心的!妾只是……殿下力量大,妾實在敵他不過,手疼了一整晚……」
葉芸娘斥責道:「你們拉上門乾的什麼勾當,污穢至極,你也敢說到娘娘的面前!憑誰都是你那下賤出身?沒的玷污了我們家娘娘的耳朵!」
「嬤嬤。」姬嫣蹙眉,朗聲打斷了葉芸娘的話。
葉芸娘見姬嫣被燙傷的手背已經紅了一大片,稍晚些只怕還要起泡,心疼得不行,現在申斥這潘氏純是怒火難忍。
如今她潘枝兒不過區區昭訓,就敢對太子妃無禮,若日後仗著那瞎眼男人的寵愛飛上枝頭了,還不得騎在娘娘的脖子上?
葉芸娘道:「娘娘無需管我老奴,大不了就是幾十板子扔出去了事,翠鬟,快去拿燙傷膏!」她俯瞰面前跪著的柔弱不勝風的潘枝兒,冷笑道:「你分明就是成心的,怎麼著,勾引人的本事,是跟你那個耐不住寂寞與侍衛苟合的娘學的?」
「你……」
潘枝兒被戳了軟肋,仰起頭,白得如紙般的小臉上淚盈於睫,唇咬出了印子,想控告又不敢,隱忍到身子發抖,瞧著委屈至極。
葉芸娘最恨這心機白蓮總是裝出一副柔柔弱弱的樣子,話不說兩句就像誰欺負了她似的,分明她耍奸在先!
葉芸娘待要再用些狠辣的話術訓斥她一番,一道冷厲聲音傳來:「住口。」
不知何時,王修戈出現在了瑤光殿。
葉芸娘呆住了,連姬嫣,也唰地抬起了眸,看向正走來的男人。
他每走一步,都是向著潘枝兒。
恍惚間,姬嫣想起了幾年前同王修戈成婚,翌日一早也是她去端雲宮,向袁皇后奉茶。那日回來,聽伏內侍說,他一個人去了掖幽宮。
現在姬嫣知道他那日是去掖幽宮懷想潘枝兒,除了潘枝兒,難道是懷念那四面不通風沒有光照進去滯悶的禁宮嗎?
愛或不愛,就是天淵之別。
王修戈停在了潘枝兒的面前,低頭蹲身下來,將她從地上扶起。
「茶水也奉了,孤看,剩下的就不必了,瑤光殿與清煙齋之後也無需什麼走動,各自獨立。」王修戈說著話,冷眼睨向葉芸娘,分明是斥責她不分尊卑,再說一句瑤光殿與清煙齋不走動,這難道是要讓太子妃和區區昭訓分庭抗禮的意思?
葉芸娘既驚又怒,不服氣娘子受了傷,太子一句不問,就為了這女人……
「殿下,我家太子妃……」
王修戈瞥了一眼姬嫣通紅的手背,皺眉,「燙傷葯孤著人送來。」
他帶著潘枝兒走了。
姬嫣垂眸,地上是濺落的點點茶水,可是手背上那種像被火焰燒灼的刺痛感,卻似乎已經感覺不到了。
「娘娘,老奴給您上藥。」葉芸娘既心疼娘子遭遇,又氣惱那潘氏目無尊卑蠱惑太子,若不是姬嫣攔著,方才她就痛痛快快地罵她一場了。
姬嫣任由葉芸娘拉過手去擦藥,人像是定住了,半晌,才嘆了一聲,道:「只是小傷,不妨事,以後再不給她近身的機會就是了。」
隔了沒有兩日,潘枝兒就從昭訓被提拔了一級。
誰都知道,潘氏深得太子寵信與喜愛,現今東宮是西風壓倒了東風。
潘氏來東宮不足一年,又封為良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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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嫣在狗男人這裡受的苦忍的氣,將來都得十倍百倍地還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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