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端雲宮,更深露重,檐角下懸挂的風鈴錚錚玉鳴,一陣狂風撲過來,將半掩著的殿門暴力地撕裂開,姬嫣正在點燈,唰一下手裡的火燭滅了,屋子被黑暗眨眼攻陷。
「娘娘。」葉芸娘帶著人尋了過來,摸著黑,問詢她的蹤跡。
宮外狂風大作,差點兒吹翻了葉芸娘的裙擺,姬嫣回了一聲「我在這兒」,葉芸娘聞聲急忙趕來,「天色不早了,娘娘趕緊去歇了吧,這兒有老奴我守著,出不了什麼亂子,啊?」
不知為何,姬嫣這一晚上總感覺到眼皮直跳,這不是什麼好兆頭,現下要她去睡覺,她怎麼也不肯,葉芸娘對她連哄帶拐地,將她往寢殿攙去。
姬嫣才轉身,端雲宮外忽然燈火輝煌,她詫異地歇住了腳步,一旁的葉芸娘也停了下來,主僕兩人對望一眼,只見為首之人,是皇帝身邊的近侍高德庸。
他領了二十個宮人前來,一馬當先地走在前頭,手裡挑盞大紅色六角年畫宮燈。不知何時起,屋外頭又捲起了雪花,翩然的雪花在二十一盞宮燈的照映之下猶如飛蛾起舞。高德庸撂下手裡的燈籠,清了清嗓,道:「傳皇上口諭,潘貴妃失子,皇後有重大謀害嫌疑,待事情查明之前,圈禁於端雲宮,端雲宮上下宮人一律不得出入,除必要飲食外,其餘物件也一律不得遞入——」
高德庸拉長了聲音念完皇帝的口諭,姬嫣唰地抬起眼看向他,燈火照著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猶如染了火焰般。
現如今,宮裡上下誰人都知曉,皇上寵愛的是潘貴妃,而不是皇后,可從沒聽說過皇帝到端雲宮哪怕閑坐上一回。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皇后現在還沒被廢呢,她背後又有一整個姬氏做靠山,就算是皇上現在也輕易地動她不得。
高德庸連忙跪下磕頭行禮,「娘娘,這全是皇上的意思,今晚上,貴妃娘娘的胎兒……沒保住!」
葉芸娘從身後抱住身子搖搖欲墜的姬嫣,姬嫣強迫自己定下心神,看了眼站在自己身後親厚的嬤嬤,沉聲問道:「是皇上今夜下令,封潘昭容為貴妃?」
高德庸連忙道:「是。奴婢哪敢欺瞞娘娘,皇上憐惜潘貴妃失子,才有所補償。」
「本宮有重大謀害之嫌?」姬嫣喃喃自語,末了輕笑了一聲,意味不明,「是潘貴妃說的?她說,本宮送給她的雪梅茶,是致使她滑胎的兇手?」
「這……」
高德庸不曉得,也不敢答。
「本宮知道了,你下去吧。」
姬嫣無意與一個傳話的內侍為難,擺了擺手,讓他們散去。
但高德庸並沒有帶人散去,而是帶人將端雲宮圍了起來,守住了端雲宮各大窗口和前後門,密不透風,就連端雲宮的內侍想出去夜尿都得由幾個人跟著。
姬嫣坐在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的羅漢床上,手裡把著杯盞,問葉芸娘:「雪梅茶是嬤嬤你制的,嬤嬤,你用的配方是些什麼?」
葉芸娘兩隻眼睛霎時瞪得像燈籠一樣大:「娘娘,您懷疑我?我老婆子雖然討厭那狐媚子,但也不至於心腸歹毒到要害她孩子!」
姬嫣連忙搖頭:「不是的嬤嬤,我自然信任你,只是有些連你也不知道的葯,是不能給孕婦喝的,你誤放了呢?」
「我的娘娘,您可千萬別再天真了,您心善,就把別人想得跟您一樣善良,」葉芸娘從前在侯府為仆,也算經歷過關上門內宅里的爭鬥的,哪能看不明白,「就是那潘氏故意害得自己流產,攀咬於你!就算娘娘你拿給她的是人蔘血燕,她那孩子今晚還是要流掉的!」
姬嫣愣了愣,「可是如果這樣,皇上不會察覺嗎?難道太醫也……」
頓了一下,姬嫣冷靜下來,「對,太醫應該是最清楚的。」
葉芸娘怔怔地道:「娘娘,您莫不是還想去傳太醫?可是現在端雲宮上下都被封死了,皇上那口諭意思很明確,娘娘您是出不去的。」
姬嫣冷靜地道:「我出不去,只好請太醫進來,賭一把,皇上沒有褫奪我封號,我便還是國母,斷沒有眼睜睜要瞧著我病死的道理。」
葉芸娘這會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娘娘你可千萬不要做傻事……」
姬嫣轉過面,看向那扇掩藏著凈室的屏風,「既然要裝,只好裝得像一些了,嬤嬤,您替我弄涼水來。」
次日天尚未亮,葉芸娘急急忙忙拍開宮殿大門,告知守備,皇后高熱不退,要速去請太醫。守備不敢動彈,面面相覷,葉芸娘將一個人又推又搡又打的,驚動了伏海,伏海連忙過來問信,問過之後,一腳就踢在守備禁軍的屁股上:「火燒眉毛了還杵著作甚?皇後娘娘從不騙人,還不去傳太醫!」
那人還猶豫,伏海便又踢了一腳,「皇上怪罪下來伏海我一個人擔著!」
守備這才去了。
葉芸娘頭回對伏海刮目相看,等人一走,伏海就連忙問姬嫣的情況,葉芸娘道:「娘娘昨夜裡冷水泡了很久,這大冷的天,還下著雪……」
伏海大吃一驚:「娘娘這又是何苦啊!」
葉芸娘沒好氣:「何苦?該問那皇帝是何苦,為什麼不分青紅皂白地將娘娘扣押起來!」
不但扣押,還封了潘氏貴妃,這不就是明擺著相信了潘氏的話了么?葉芸娘以前在侯府做長工,那家裡也是妻妾不分、嫡庶顛倒幾十年了,葉芸娘就是看不慣,咽不下那口氣才出了侯府,後來跟著娘娘,誰知也遇上這檔子事!
呸,天下的男人,可有一個半個好東西!
若都信男人情好時賭咒那鬼戮神誅,早死得絕門戶!
伏海將沈太醫給姬嫣叫來了,沈太醫心懷愧疚,本不敢來,可昨夜他攬了差事背刺了皇后,今日也不能不來。
沈太醫背著藥箱邁入寢殿,席捲一身風雪,停在姬嫣的病榻旁,伸手探她額溫,見姬嫣臉色紅彤彤的,燒得厲害,急忙開始診脈。
姬嫣知曉自己只是風寒,沈太醫剛將手伸過去,便被她用力攥住,沈太醫吃了一驚,戰戰兢兢喚了聲「娘娘」,姬嫣坐了起來,一手撥開垂落的素紗簾幔,扣住沈太醫命門脈搏,道:「您同我說清楚,潘貴妃滑胎,究竟是何原因?是本宮的雪梅茶害得她?」
皇后待人親和,自來六宮敬睦,沈太醫沒想到皇后突然掐住自己脈門,一時慌了手腳,口中溢出倆字:「不是。」
姬嫣道:「果真是如此,你在皇上面前怎麼說的?」
沈太醫不敢欺瞞:「小人只說,也許是潘貴妃令用了什麼食物與那雪梅相衝,這才導致胎兒沒能保住……」
姬嫣抓住要點,不與他廢話:「那麼,是這個原因嗎?另外的食物,又是什麼?」
沈太醫哪能說得出來?那本就是昨夜裡皇帝要說法,他信口胡謅的罷了!
他拉長了那張皺皺巴巴的苦瓜臉,嘴裡蹦不出半個字,姬嫣便牢牢鉗制住他不松,臉色一冷:「說清楚!」
沈太醫只好悠悠道:「下臣正覺著奇怪……因那潘貴妃,一向身體虛弱,胎兒脈象不穩,下臣幾次三番叮囑她不要輕舉妄動,無事盡量便不要走動,潘貴妃一直待在翊凰宮深居簡出,從不外人打交道,娘娘,這您也是知道,怎麼她昨日便要上端雲宮,這下臣不知,可是娘娘傳她的?」
姬嫣的人雖然燒得全身滾燙,可畢竟沒糊塗,「不,本宮根本沒傳她。」
沈太醫不敢多言了,言多必失,得罪了誰都不划算。
姬嫣倏然問道:「沈太醫,勞煩您了,您可知道,潘貴妃平日里用的葯膳,都是些什麼葯?」
「這……」
方子都是他開的不假,但若是潘貴妃有心在湯藥里加些別的作料,他可也擔待不起。
他關鍵時候說不出話了,姬嫣蹙眉,鬆開了鉗制沈太醫的手,他跪在地上,趁著姬嫣思索愣神悄悄地往後退了兩步。
「沈太醫,你若不想說,本宮不逼你,本宮只問你最後一句,」沒等沈太醫退出去,姬嫣的眸光凝視而來,「潘貴妃的小產,你確定,與本宮送的雪梅茶無干?」
「這個……」沈太醫心道,已經冤死了皇后,總不能再讓可憐的皇后糊塗死,便一個頭響亮地磕到了地上,「娘娘,老臣可以拿身家性命起誓,雪梅絕對不是害貴妃滑胎的兇手!」
姬嫣點了點頭,「本宮知道了。」
只有一個解釋,能夠將這一切解釋清楚。
潘枝兒是故意流產的。
她的胎兒一直以來脈象微弱,這點姬嫣早有耳聞,今日沈太醫一說,姬嫣更是猶如醍醐灌頂。也許事情已經嚴重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潘枝兒自知孩子已經不可能健康地生下來,遲早會流掉,已經保不住了,索性便藉此做一番文章,以為有利可圖。
潘枝兒特意趁著雪停皇上進山狩獵不在宮中時,前來端雲宮,並在臨走之前,要走了她的一罐雪梅茶葉。
當夜裡,皇上回宮,潘枝兒小產。
潘枝兒篤定了,皇上因為愛她關心則亂,激情上頭會做出喪失理智的決定,說不準一氣之下將她這個皇后打入掖幽宮,現在看來雖然沒有,但將一國之母圈禁起來,這中間有何分別?而潘枝兒,則正借著已死孩兒的名,坐上了貴妃之位,僅在皇后之下了。
她是宮人與侍衛私生,后又在宮外流浪多年,而現在一步一步地,已經做到了貴極後宮。
皇上迄今還蒙在鼓裡,以為他的枝兒是如此的柔弱善良……
「伏海,替本宮向皇上告一聲,本宮另知曉貴妃小產的原因,請皇上現身端雲宮一見,本宮只想見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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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的女兒還不知道,其實狗男人根本就知道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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