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新月里,纏綿多日的雪終於停了下來,天邊露出夕陽彤紅的輪廓,軟紅的光在起伏涌動的銀山間徘徊閃耀。
潘枝兒已經懷孕有五個月了,她身形瘦弱,平日里穿襦裙都不大顯身材,五個月的肚子才堪堪能看出顯懷了一點,她和她宮中的人親自前來端雲宮拜會皇后。姬嫣見她挺著肚子不大方便,請她入內殿,清理出那方羅漢榻,讓瓔珞扶潘枝兒過去坐。
「臣妾現今很不方便,讓娘娘見笑了。」潘枝兒赧然,蒼白的小臉上暈出一層胭脂色的紅,「上次娘娘便說請臣妾來端雲宮小坐,也用些茶水,可惜雪一直下,好容易雪停了一會,現今大雪封山,正是野獸出沒的時節,皇上帶著幾位將軍進山中狩獵去了,若非如此,臣妾實在難以騰出空來,讓娘娘久等了。」
她看似恭敬實則暗含炫耀的話,讓一旁端著茶水的老江湖葉芸娘差點兒氣歪了鼻子。
姬嫣臉色如常,身後茶香裊裊,霧氣騰湧上來,她回過神,取下小火爐上的茶,讓葉芸娘上前,將雪梅花瓣搗碎,嵌入茶中,要葯杵慢慢打出浮沫,姬嫣於一旁看著,淡淡地道:「這是本宮用端雲宮後邊的雪梅泡的茶,清香宜人,潘昭容嘗嘗。」
潘枝兒好像很是歡喜,眼中迸出光彩:「皇後娘娘出身於河東姬氏,品味見識自是非同一般了,記得皇上就曾經說過,從前在東宮時,娘娘泡的茶是頂好的。」
姬嫣面色淡淡,不喜不怒,「皇上早已不喝本宮泡的茶了,想是潘昭容更有獨到之處。」
恰逢葉芸娘端茶上來,沏了一小碗,姬嫣便送到潘枝兒面前,潘枝兒頷首道「多謝」,一手輕輕扶著肚子,一手端起了小碗,淺嘗輒止,末了放下碧玉璽花小碗,盈盈道:「很是甘甜,清香撲鼻。」
姬嫣道:「昭容喜歡就好,前日里昭容送的栗子糕,也甚是可口。」
有來有往就罷了。
姬嫣本不想與潘氏深交,今日吃了茶,算償了她上次送來的栗子糕。雖然事實上姬嫣一口也沒吃,全分給了翠鬟瓔珞她們,但受人之禮,便得來而有往。
誰知,姬嫣已委婉決意去更衣了,潘枝兒忽然起身喚住了姬嫣,「娘娘!」
姬嫣詫異扭過面,潘枝兒朝她福了福,「娘娘的雪梅茶,臣妾很喜歡,不知可否從娘娘這兒再討一些回去?」
姬嫣看了一眼葉芸娘,雪梅是葉芸娘製備的,葉芸娘也疑惑,不知這潘氏又得寸進尺地憋著什麼壞。
潘枝兒見她們一時猶豫,便上前半步,撐著艱難行動的身子,勉力解釋道:「娘娘見諒,臣妾不是為自己求,是想讓皇上也嘗嘗這雪梅茶。皇上他又不肯過來端雲宮,只能臣妾自己拿一些給皇上了……」
葉芸娘冷笑起來,哼了聲道:「潘昭容以為這雪梅茶是想有就能有的么?光是擇花就得一兩日的功夫,這還不算——」
姬嫣打斷了她的話:「嬤嬤,將剩下的雪梅都給潘昭容帶回去吧。」
葉芸娘吃驚:「娘娘?」
這可是她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弄來的!潘氏話里話外對端雲宮都有譏誚顯擺之意,讓人聽了看了別提多慪火,葉芸娘是千萬個不願。
但姬嫣臉色執擰,她不敢違背,只得應了是,從博古架上取下那隻封存了特製雪梅花瓣的陶罐,一把塞進潘枝兒身旁的侍婢手裡,「喏,都在這兒了,夠你們家昭容喝上十天半月了。」
潘枝兒微微含笑,「多謝皇後娘娘。」
……
回到自己的翊凰宮,當夜裡潘枝兒突然腹痛不止。
翊凰宮中上下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近身服侍潘枝兒的侍女青鶴第一個發覺娘娘神色不對,娘娘自從端雲宮回來以後,便臉色慘白,她問娘娘身子可有不適,潘枝兒突然伸手用力捂住了自己的肚子:「孩子,我的孩子!」
青鶴急忙喚人來,將娘娘抱上床榻,可是娘娘的腿間,竟有一股暗紅色的細流湧出,透過雪白的綢褲,瀰漫開一股腥味。
「娘娘!」青鶴嚇得大叫。
潘枝兒疼得幾乎在床榻上打滾,花容煞白,哀哀呼叫:「我的孩子……好疼……皇上……我要見皇上……啊……」
青鶴早就讓人去向皇上報信了,就算是出宮進山雪獵,這會兒也該回來了,怎一直不見人!
傍晚,王修戈回到宮中,小憩片刻,便開始著手批複今日的奏摺,不料這時伏海匆匆趕來,老臉上布滿了汗珠:「皇上!不好了!潘昭容突然腹痛不止……」
不待伏海說完話,王修戈左手一震御筆掉落,他頃刻間變色長身而起,朝外大步走去,「潘昭容怎麼了?」
伏海不敢說,只說情勢不好,便跟隨王修戈疾步如飛地朝翊凰宮而去。
當王修戈趕到之際,七八個太醫,連同翊凰宮的宮人全跪在地上,王修戈眼風都沒挪一下,徑直衝到潘枝兒的榻前,她凄凄慘慘地流著淚,啞聲喚道:「皇上。」
便撲到了他的懷裡,痛哭失聲,再也止不住。
王修戈伸臂將她接住,手掌撫摸她的脊背,眉眼低垂,儘是痛色。
「皇上,臣該死,潘昭容的胎沒能保住……臣罪該萬死!」太醫以頭搶地,連連請罪。
王修戈倏然轉過臉,燭火照著的英朗的面容泛出冷峻之色,「查!潘昭容滑胎,是何緣故,給朕查清楚!」
太醫暫也沒有絲毫頭緒,不敢妄自到皇帝跟前說什麼,但潘昭容是皇上的寵妃,這件事皇上和潘昭容豈肯善了,太醫連連點頭,卻是沉默。
這時,一旁的青鶴突然越眾而出,噗通跪倒在王修戈跟前,淚落如雨:「皇上!貴妃今日去了皇後娘娘的端雲宮,回來之後就腹痛不止……」
「青鶴!」潘枝兒突然抬起小臉,朝她訓斥,令她不得再說。
王修戈皺起眉宇,目光從潘枝兒身上移到青鶴臉上,沉聲道:「說下去!」
「是,」青鶴叉著手跪在地上,聲音發抖,「娘娘去皇後宮里坐了片刻,皇後娘娘說要請娘娘喝她特烹的雪梅茶,娘娘便喝了,因為好喝,娘娘回來時順手還向皇后要了一罐,皇後身旁的老奴不知為何還很不情願。誰知回來以後,娘娘就一直臉色不好,捂著肚子直說疼……」
王修戈冷聲道:「雪梅茶?」
「正是。奴婢這兒還有。」青鶴連忙起身,將那盛有雪梅的陶罐從鏡台旁的小格子里取出來,要盛給皇帝。
王修戈瞳孔震動,「拿給太醫!」
青鶴便抱著陶罐交到太醫的手裡。
王修戈懷裡抱著潘枝兒,對她柔聲道:「你放心,朕定給你一個交代。」
太醫手上才剛抱上陶罐,王修戈朗聲道:「昭容失子,朕亦心痛,諒昭容勞苦,經歷了失子之痛,自今日起,封潘昭容為潘貴妃,著人上太后處稟一聲即可。」
太醫手裡拿著罐子差點兒失手摔了。
皇帝的意思已經太過於明顯,這就是,不論雪梅的檢查結果為何,他已經給皇後娘娘定了罪了。現在要封潘昭容為貴妃,不用問過皇后,直接越過,這心思昭然,更是在向他施壓,該怎麼說,心中要有數。
這罐子雪梅,就算本是無毒,現在也是有毒了。
一想到皇後娘娘背後的姬相和姬氏,太醫顫顫巍巍伸出手,從陶罐里抓出了一把雪梅花碎末。
其他的幾名太醫都團團擁簇上來,各人都拿了零星一點碎末,聞了一遍,又放嘴裡嚼一遍,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出去擔這個風險。最後,便還是沈太醫站出來,朝王修戈跪倒,他全身上下的骨頭皮肉都在觳觫,但沒有辦法,唯有胡謅一番了。
「皇上,這雪梅茶性本無毒,常人食之,決計不會有任何的影響。照理來說,就算是孕婦食用,也不該產生這麼嚴重的後果,可能就是潘貴妃平日里吃過什麼,與這雪梅相衝的食物,導致血氣涌動,出現滑胎的癥狀。」
「朕命你,三日之內,徹查清楚。」王修戈眉眼漆沉,擁潘枝兒的臂膀微微收緊,「傳朕的旨意,三日內,將皇后圈禁於端雲宮,任何人,不得進出!」
「是。」
翊凰宮跪了一地,莫敢再有一語。
靜悄悄的宮殿之中,唯有潘貴妃趴在陛下的膝上嚶嚶低泣聲間或不斷地傳出,聞者哀怨見者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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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男女,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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