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指尖慢慢劃過少年脊背,是粗麻質感的半舊布料,其上血跡斑駁。
乾涸沉暗的血跡之下持續淌出鮮血,一片黏膩濃稠的觸感。
終是把手縮回袖中,慕芷蘿一聲不吭,屁股朝前挪了兩尺的距離,把背對著他。
「沒事,看你傷口在流血。」
就不趁人之危了。
空氣頓時安靜了下來。
慕芷蘿雙臂抱膝,下巴輕輕擱放在膝蓋上,鬱悶地放空思緒。
她不想和男主發生任何感情進展,最好成為陌路人。
為何老天爺非要安排她救下男主?
這下可好,才沒兩章,「白姑娘」的美好形象樹立了一半了!
慕芷蘿朝天空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殊不知,她身後的少年幾次張口,彷彿想要說些什麼。
過了半晌,嘶啞不自然的語聲響起:「多謝……白姑娘……」
周雪宥自小性情孤僻、寡語,不願與人結交,基本未接觸過什麼小姑娘。
這是他第一次,向別人道謝。
話音未落,只聽女孩立刻道:「不謝。」
再開口,慕芷蘿顯而易見地冷淡下來。
「我救了很多人,你只是其中之一罷了,沒什麼好謝的。」
「還有,」她盯著裙擺上不屬於自己的血跡,輕咬下唇,「我們倆今後少接觸為好。」
被男主喜歡上的女人,可是祭天炮灰的命。
她的初步計劃是疏遠他。
聽女孩這麼說,周雪宥垂下眼瞼,以為她輕蔑於他鄙陋低微的出身。
不過這很正常,他沒什麼好生氣不悅的。
他原本同這些仙門世家的子弟,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周雪宥閉上了眼,已然非常疲倦,他此時只想找個地方好好睡一覺。
然而渾身上下都痛,整顆頭顱也遭石錘敲擊一般格外地疼,根本無法入睡。
復抬起眸,望見女孩長長的青絲被風拂動,露出一小塊帶有嬰兒肥的側臉。
蝶翼般的羽睫忽上忽下,耳垂玲瓏小巧,皎白細膩宛若玉脂。
周雪宥面無表情地靜靜看著。
不知他心底泛起了一股莫名的、似曾相識的情愫。
……
天宗派的眾人出了鬼域之後,便在南土荒蕪地的一家客棧落腳稍作休息。
瓊華天宗坐落於中原偏北,回程路途遙遠。雖然某些高修為的修士的確有日行千里的本領,然而孫翊君等人的實力遠未達到那份程度,加上戰鬥后靈力損耗、拖帶傷員,沒有個把月余恐怕是無法回山了。
慕芷蘿從巨劍上一跳蹦躂落地。
站穩以後,她下意識回手要去攙扶身後遍體鱗傷的少年。
手伸一半,及時拐了回來。
假裝沒注意到他行動不便,她欣然雀躍地跑回師兄師姐們身邊。
後方的少年獨自跌跌撞撞地從巨劍上翻身而下,雙腿傷勢尤為嚴重,根本無法站立,落地后雙膝筆直地砸在地上。
劇烈的疼痛使他額頭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周雪宥面無血色,衣衫破舊襤褸,整個人看上去狼狽極了。
孫翊君念了句口訣,將自己的御劍收回劍匣,回頭對慕芷蘿開啟一陣滔滔不絕的說教。
無非是讓她懂事聽話,不可衝動冒險,一切以自身安全為首。
慕芷蘿覺得師兄的話很無聊,都穿書了,要安之若素也難。
本欲敷衍應付過去,轉念回想原身和善乖巧的小仙女形象,一時間不可反差太大。
於是師兄說教一句,小姑娘就點頭應一句,最後溫聲軟氣:「翊君師兄我都記住啦,下次不敢!」
孫翊君這才頷首,「芷蘿,此番你也辛苦,回房后好生休息吧。」
「好。」
慕芷蘿答應道,一邊忍不住回頭張望。
周雪宥竟然還跪倒在地上,貌似無人察覺還有一位落單的傷者。
……男主初期未免太慘太透明惹。
「芷蘿,你在看什麼?」清婉的女聲自不遠處響起。
慕芷蘿被這道聲音拉回飄忽的心神,注意到眼前緩緩走來一位銀白服飾的少女。
根據原身的記憶,少女是孫翊君師兄的親妹妹孫谷菱,與她同是治療的木系醫修。
「谷菱師姐!」
慕芷蘿心念一動,上前拉住少女的衣袖,回身指了指倒地不起的少年,「那邊有個人受傷了,師姐救救他吧!我、我先回房換身衣服就寢了!」
交代囑託完畢,慕芷蘿頭也不回地衝進落腳客棧內。
這一帶幾乎全是魔物蹂|躪過的荒蕪舊土,近幾年才逐漸恢復些人氣,不過除了過路的修士外,常駐的儘是些半人半妖、不人不鬼。
雖說這些半妖半鬼非善類,但只要攜帶錢幣靈石充足,不貿然與之起衝突,倒可平安無事。
沒辦法,這片荒蕪土地太大,只能硬著頭皮入住。
踏入店門的一剎那,慕芷蘿不可避免地被門口跳出的「殭屍」店小二唬了一跳。
只見店小二的臉色灰敗,兩眼圓鼓鼓地凸出,嘴角擠出個極為詭異的笑容:「歡迎——光臨——歸來客棧——」
這機械似的生鏽嗓音讓慕芷蘿背後毛毛的。
她大著膽子道:「我師兄後頭付錢!」
說罷扭身溜上樓了。
關好房門仍不太放心,又從儲物荷包里摸出一張黃紙硃砂符咒貼在門框上,一直提著的小心臟才稍稍落回胸膛……
修真的好處是可以御劍飛行,自由自在;而壞處就是要做好心理建設。
常年面對駭狀殊形的妖怪的心理建設。
輕嘆口氣后,慕芷蘿拾起靠在角落的一節笤帚,仔細清掃房間四壁懸挂著的蛛網。
要是有法力的話,能施個小說里的凈塵訣就好了。
大致打掃完,慕芷蘿就著房間銅架上臉盆里的水洗了洗手,然後開始清點儲物荷包里的「家當」。
嗯,首先是一包修士充饑的口糧,仁杞靈芝糕。
接下來,是一面蟠螭紋的傳音玉鏡,再接著,一本《八卦脈診》、一本《大醫精誠》、一本《素問·四氣調神大論》……
望著桌面越壘越高的醫書,慕芷蘿差點兒當場去世。
原身是一直準備著衝刺高考么!
「不不不……」她立時將這堆醫書古籍全掃回了儲物袋中,打算眼不見為凈,逃避現實。
果然,無論古代還是現代……
學醫就是沒頭髮!
心不在焉地啃了幾口靈芝糕填了肚子,慕芷蘿趴在桌上犯困打哈欠。
衣裙滿是灰塵和男主的血,她根本睡不下去,又沒帶另外可替換的衣物。
無奈重新打開屋門,尋思著找位師姐借套乾淨衣物。
出了門,一間間客房摸索過去。
忽然,女孩停下腳步。
前面的窗扉里透出暖黃的燭光,她好像聽見了孫谷菱師姐的聲音。
慕芷蘿做賊心虛似的,扒著破洞的窗戶眼往裡窺視。
孫谷菱師姐正在幫男主擦藥。
因為男主渾身沒一塊好地兒,此刻躺在床上脫得只剩條襠褲。
少年緊閉著雙眼。
屋外慕芷蘿悄悄打量,覺得他真是瘦骨嶙峋,腰間幾塊緊實的腹肌還勉強夠看。
五官也瘦脫了相,顯得眼睛比其他男孩子要大,眼窩凹陷,鼻樑高挺,嘴唇不厚也不薄,整體膚色是長期營養不良的暗黃。
如果好好調養,這男孩大抵會出落得挺端正秀氣。
慕芷蘿瞧著瞧著,臉上漸漸微赧,她不應該偷窺別人的身體。
可這景象著實令人臉紅心跳。
她想,谷菱師姐是專業的醫修,不至於像她一樣害羞吧?
視線向上移去……
出乎預料,師姐她也滿面通紅,就連上藥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難不成,這是男主的桃花buff?
正在慕芷蘿打算退出探索下一個房間的時候,孫谷菱不合時宜地出聲——
「誰在屋外?」
哦豁,被抓包了。
乾巴巴地咳嗽兩聲,慕芷蘿調整好心態,大方自然地提步進入屋內。
「師姐……是我。」
見是小師妹,孫谷菱臉色明顯緩和許多,笑問:「芷蘿,你是來看這位小兄弟的嗎?」
慕芷蘿剛想回答,目光一晃發現,榻上躺屍的周雪宥不知什麼時候睜開了眼。
那雙漆黑的眼珠正一錯不錯地盯著自己的方向。
故而連忙否認道:「不是不是!他和我沒關係,是師姐你救的他!」
「我衣服髒了,所以來向師姐借件衣服。」
慕芷蘿如此說著,一面用眼角餘光觀察少年的神色。
很好,他轉過臉,不再看她了。
「借衣服……?」
孫谷菱如同聽到了很奇怪的話,皺眉不解地望著慕芷蘿。
他們修真人士出行從不帶換洗衣物,一個凈塵除垢的法術足矣。
通常都是正式場合或者看心情換裝,反正也不生污垢,沒必要浪費時間在穿著上。
慕芷蘿覷著孫谷菱的神色,意識到她說了違反常理的話,隨即改口:「額……不是借衣服。是想讓師姐為我施個凈身訣,今日屬實太過勞累,再分不出靈力了……」
孫谷菱:「這個簡單,師妹還需多加保重身體呀。」
一個小小的術法過後,慕芷蘿恢復了清爽,笑逐顏開,「多謝師姐!我先回去啦,你們繼續!」
「誒,師妹……」
孫谷菱本就文靜怯生,經她隨口打趣一句,連帶耳朵亦是紅彤彤。
房間又只餘下他們二人。
少女羞怯地繼續上藥包紮,不敢細看少年的表情。
其實她看了反倒能緩解尷尬,因為周雪宥徹頭徹尾綳著一張破壞氛圍的死人臉,沒有半點雜念。
他心間甚至生出了點兒微不可察的煩悶。
聽到她們叫那女孩「芷蘿」,並不是什麼白月光。
她為什麼不願告訴他真名?
直到思及那句「他和我沒關係」時,周雪宥便想通了。
結交他這種人毫無意義,還可能受到牽連。
以後盡量離她遠些吧。
一番釋然過後,少年隱隱悸動的心再次沉湖,如常日一般不起波瀾。
同樣地,慕芷蘿也很快將男主的事情拋諸腦後。
就讓他們成為班級里那種點頭之交的同學!她走她的陽光道,他過他的獨木橋。
枕著客棧略微發潮的衾被,她無限心寬地睡下了。
因為在原書中,男主獲救后的劇情被幾句帶過,直入回山的主題,這段時間約莫是不會發生什麼危險意外事件。
夜色深重。
山風送來極低的呼嘯聲,宛若哀鬼嗚咽。
歸來客棧的夜晚並不安穩。
像慕芷蘿這般睡得著的人,恐怕寥寥無幾。
一小團黑影閃電劃過窗紙。
周雪宥側過頭去,窗外一切如常,仿若是他的錯覺。
少年雙眸當中布滿血絲,應該好生休養,可是他不敢輕易入眠。
思索一陣后,起身下地。
推開門,只見走廊深處立著個人影,身材瘦小,蓬頭散發。
借著廊檐上褪色燈籠里的微光,周雪宥認出是他的「同門」之一。
散發男孩手中正搗鼓著什麼東西,不大會兒工夫,他將手裡的物件揚出窗外。
黑影化成活物,居然張開翅膀,撲稜稜地飛遠。
這時,周雪宥終於看清,男孩製作的物件,是十絕門通訊用的烏木鴉。
對方的目的顯而易見。
「咔」地一聲。
遠遠飛來一劍刺穿了男孩手裡的木塊。
男孩抬頭,眼神陰狠。
「怎麼?你想救這些名門正道?」他的話音飽含譏誚,「你以為瓊華天宗會收我們入門么?別痴心妄想了!」
「在他們這些人眼中,我們只是下賤的螻蟻雜碎!」
「嗯。」
周雪宥點頭附和,「我知道。」
捏緊劍柄催動內力,木塊頓時四分五裂,「我還知道,如果不是天宗這些人在,你我早已殞命。」
聞聽此言,男孩鼻間發出冷哼,不耐地罵咧:「你算什麼玩意兒!倒是有膽在這訓誡起老子來!」
說話間,他已然掣出腰間長劍,發狠撞向少年。
周雪宥重傷未愈,雙臂被撞得吃痛,兵刃登時脫了手。
男孩順勢飛起一腳將周雪宥踢翻,整個人跨坐上去,用力揮起一劍刺穿他的肩胛骨。
肩部傳來一陣劇痛,血液從傷處汩汩湧出,浸透雪白的紗布。
精神變得恍惚。
男孩貼在他耳邊,不屑地道:「不想死嘴就牢點,你個廢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