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周雪宥被一陣突兀悠遠的敲鑼聲驚醒。
他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睜眼時一片灰濛濛,透過客棧歪斜腐敗的窗欞,可見黝黑蒼穹之上掛著一輪冷月。
那突兀的敲鑼聲還在繼續,細細聽辨,節奏一慢四快。
原來已是五更天。
此地荒郊僻嶺,陰氣森森,居然會有打更人出沒。
整顆腦袋沉沉如墜,他不再多思,單手拄著劍緩慢爬起。
方才躺倒的位置顯露一灘發黑的血跡。
肩胛上鑽心刺骨地疼,但或許是不久前剛敷過葯的緣故,昏睡了一會兒,傷口反倒凝固止血了。
少年一手撐著長劍,低喘緩了半刻,方攤開一直緊握著的左拳。
被踹翻捅穿的一瞬間里,他迅速地在地上抓了一塊劈碎的烏木片。
乍一眼好似什麼也瞧不出。
但在細看之下,能覺察木片表面呈現不平的刻痕。
少年拇指細細地撫摸過這些痕迹。
突然,他瞳孔擴大了點兒。
「綠衣女……神珠……」
是她……
讀取木片上的信息后,周雪宥霍地站直身形,顧不上被扯裂的傷口,順著狹長的走廊跌跌撞撞地疾步快走。
她在哪一間客房?
太寂靜了,四周寂靜到反常。
忽然,周雪宥抬手捂住唇鼻,只因他嗅到空氣中瀰漫離魂蘭草的香氣。
那些看上去很強的修士……都被迷暈了不成?
不安感愈發強烈,他死死捂住口鼻,放慢了步子。
拐角處一間客房門前有人。
周雪宥躲在暗處觀察,發現那人是之前刺傷他的男孩。
男孩想進客房,好像被什麼阻止無法進入。
不多時,只見他從懷中抽出一根細長的竹籤,動作鬼祟地插入門縫內。
房內榻上,小姑娘睡顏正酣,並不知門框貼的符紙正被一根不起眼的竹籤刮落。
慕芷蘿怎能料到,這紙硃砂符咒防鬼防妖防魔物,卻不防火不防盜,更難防小人!
緊閉的木門被人躡手躡腳地推開了。
睡夢中的女孩翻了個身,絲毫不覺危險臨近。
然而就在黑影即將觸碰床榻之時,房外角落裡斜衝出另一條人影,一把將鬼祟的影子撲倒在地。
男孩顯然未料到黃雀在後,霎時勃然大怒,雙眸冒火,氣急敗壞地用手肘接連撞擊身後的人。
周雪宥無論如何也不肯鬆手,牢牢地錮住男孩腰身。
兩人即刻扭打在一處,從左邊滾到右邊,噼里啪啦。
撞翻了房內的桌椅茶碗。
鬧出如此大的動靜,饒是睡眠再深沉也得被吵醒了。
「才幾點啊……」
床榻上的女孩耷拉著眼皮,抱著被子坐起來,不情不願地咕噥。
眼見慕芷蘿醒了,男孩乾脆破罐子破摔,放開嗓子罵道:「敢壞老子的好事看不宰了你!!」
周雪宥緊咬牙關,用盡全身的力量阻止男孩掙脫。
他發出遊絲般微弱的提醒:「快走……走……」
這下慕芷蘿徹底醒神,她半睜著眸子,轉頭望去。
搞不大清楚狀況,「你們?」
下一秒,被褥之下的拳頭硬了。
夜半擾人清夢簡直天理不容!
顧不上穿鞋,女孩幾步上前,雙手叉腰,氣勢洶洶地瞪著地下緊緊相擁的二人。
「你們要搞出去搞!再開間房很貴嗎?!還搞到……」
慕芷蘿戛然止住話音。
她使勁揉了揉眼皮,越瞧其中一人越像那倒霉男主的模樣。
「周雪宥?」
表情既尷尬又錯愕,慕芷蘿趕緊彎腰俯身,先分開抱團廝打的少年為上。
一手揪住一人的領口,還沒等她再說什麼,就被周雪宥抱著的男孩剜來陰戾的眼刀。
他眼底凝著一層可怕的殺意,像是祖上和慕芷蘿有什麼深仇大恨一樣。
正是這暴露殺機的眼神,刺激了慕芷蘿項上戴著的護身鮫珠。
剎那間,小小的客房內聖光輝煌,恍若白晝。
兩位不速之客讓她身上的謎之聖光狠狠打出了門外。
二人徑直甩飛在對面牆上,將客棧陳舊的牆壁砸出個大窟窿,撞進另一間無人的客房裡頭。
他們不約而同嘔出一口鮮血,身上骨頭各自斷了幾根。
慕芷蘿沒想到她的外掛又啟動了,連忙穿上鞋跟了過去。
這時,沉寂的客棧內忽然大放光明,一排排燈燭被火點燃。
二樓走廊的房門均已打開,原來她的師兄師姐們都未曾就寢安歇。要麼是手上掐著,要麼用刀劍抵著那些被他們救下的十絕門劍奴。
「一群忘恩負義的臭小子!」
暴躁師姐丁妙彤率先痛罵出聲,刀刃上的火焰差點兒把手裡拎著劍奴的衣服焚燃。
「芷蘿,他們沒傷著你吧?」神色凜然的大師兄再一次關切道。
慕芷蘿仍有些雲里霧裡:「我沒事,他們這些人究竟怎麼啦?」
其餘弟子在旁冷笑,「不過使些下三濫的手段,竟想暗算瓊華天宗!」
「是啊,那啥離魂蘭草幾十年前的江湖玩意兒,也敢拿出來丟人現眼!哈哈笑死人!」
「要我說啊,就該押回天宗,丟給看守山門的靈獸餵了乾淨。」
「押回去作甚?直接扔山裡頭喂狗豈不妙哉?」
……
通過周圍此起彼伏的話音,慕芷蘿明白了個大概。
這些小孩子,居然個個暗藏禍心!
果然,原著讓他們登場領盒飯不是沒有道理的。
好在慕芷蘿也不是個混淆是非黑白的人,只瞧她擼起袖管,費力地把奄奄一息的男主單獨拖了出來。
然後挺直腰板,嚴肅地向各位師姐師兄彙報道:「此人不可喂狗,他方才是想救我來著。」
她說完,旁邊提議喂狗的弟子似乎愣了一下,低聲喃喃:「行、行吧。」
「不可胡鬧!」
孫翊君終於打斷弟子們的喧嘩聲。
縱然眼前是十惡不赦的奸詐之徒,自有天道懲治,修道者不可妄動殺念,折損己身清凈修為。
他們要殺,也只能殺泯滅良知的妖魔怪物。
那弟子當然只是過個嘴癮,哪知木師妹會把他說的話當真,頗不自在地避開了孫翊君嚴厲的目光。
「咳咳咳……你……」
慕芷蘿腳邊的少年倏地詐屍了。
「我在。」
伸手托住周雪宥的後腦勺,以為他是擔憂自身處境,慕芷蘿溫聲安撫道:「你放心,我知道你是想阻止他。」
少年艱難地咳出堵在嗓子里的血塊,面色如同金紙,卻懷有執念一般,硬生生從破碎的肺腑中逼出幾個字:「你我以後……再無瓜葛。」
怔怔凝視他嘴角的血跡,慕芷蘿不知道自己該高興還是生氣。
「嗯,是呀。」她笑,「這回你也救了我,咱們誰也不欠誰,再無瓜葛了。」
說是這麼說,可是她明明救了他兩次。
繼周雪宥之後,不遠處作為幕後黑手的男孩也跟著詐屍。
他一點一點地從黑暗處爬了出來,張口嘲諷道:「說我們忘恩負義嗎?呵呵,當初拋棄我們的,不就是你們這些仙門正派!一副裝清高假慈悲給誰看!」
慕芷蘿心想,這便有些極端了,偏激無理的炮灰大抵如此。
於是她撂下男主的腦袋,往前幾步,湊近面目猙獰的男孩,循循善誘道:「小孩兒,你現在道歉悔過還來得及噢。你說你做錯了,誠心悔改,我們還能接著『假慈悲』,否則——」
女孩朱唇輕輕一動,用只有他二人聽得到的音量:「喂狗。」
她自然也是嚇唬他的。
周圍一眾師兄弟未聽見慕芷蘿最後的話,頓時七嘴八舌起來:「木師妹就是太善良,這些臭小子理應毒打一頓,丟下山去自生自滅!」
「對!我贊成!」
匍匐於地的男孩遲遲不出聲,凌亂的髮絲擋住他半副臉孔,神情晦暗不明。
慕芷蘿感到了點兒不對勁。
不過她才不怕,她有外掛護體。
纖長食指戳了戳男孩蓬亂的頭髮,「喂,你知道錯了嗎?」
男孩將頭抬了起來,「我……」
他話鋒一轉,「要你死!!!」
話音未落,眼前滑出一道寒光。
眾人先前未發覺他手中藏了把匕首,皆大驚:「師妹小心!」
慕芷蘿蹲在男孩身側未躲開,回首笑道:「沒事兒,他傷不到……」
「我」字尚未脫口。
艷麗的血花砰然綻放。
慕芷蘿遲鈍地垂眸,不可置信地看著那把已經扎進心口的薄刃匕首。
好痛……
原來外掛也有失靈的時候啊。
她要死了嗎?死了可以回去嗎?
慕芷蘿最後失去知覺前,腦海里曾這麼想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