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
下午四點半,小學就在寧城市局附近的蔣擇自己背著奧特曼圖案的書包就顛顛地來了。
正準備出門辦事的警員眼尖地看見了正準備拿身體頂開門的蔣擇。
於是他小跑兩步地主動替某個小黑皮把玻璃門拉開了,省的對方在進來之後又得氣鼓鼓地埋怨他們這門把手裝的太高。
蔣擇蹦蹦跳跳地入內。他在吹上空調風的那一刻,一句「好涼快」就要脫口而出,卻被坐在椅子上的周一吸引了視線。
蔣擇在此之前是看過周一的照片的。
一張外面下著薄薄細雨時,被外出了的周文夫婦反鎖在家裡的周一扒著窗戶看外面的世界的照片。
他媽把那張照片里的周一描述成了一個「看起來眼底空空蕩蕩又沒有光的搪瓷娃娃」。
可是蔣擇在乍一眼看見那張照片的時候,卻覺得周一渾身上下的每個細胞都在聲嘶力竭地向外界求救。
「救救我吧,我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想要無時無刻任由自己喜歡地在外面奔跑。哪怕是一個雨天。」
共情能力極強的蔣擇在一刻真的覺得自己似乎聽見了對方的聲音。
可還沒等蔣擇多看幾眼,已經對著那張照片品評完了的蔣宏偉和葉霜竹就把照片收了起來,無論他怎麼說也不再拿出來了。
但是在寧城市局這長達一個多月的調查和追蹤的時間裡,蔣擇憑藉著自己每天下午放學后都會在警局暫待一會兒,再由著蔣宏偉把他一道捎回家前的「偷聽」串聯起了周一的身世背景。
周一,一個八成是被親生父母狠心地拋棄在了大街上,又不巧地被人販子撿到,而後賣給了一對破落村莊里把血緣關係看得很重的人渣夫婦的可憐小朋友。
儘管市局裡的多數人在討論這些案情的時候都會有意地避著蔣擇,但是敵不住這市局辦公區就那麼丁點兒大,而蔣擇又上趕著地專門揀那些有關周一的事聽。
於是一來二去的,蔣擇心疼地夠嗆。
他在兀自把那些惡人罵了千百回的同時,還分出去了自己的幾樣小玩具和一周的零花錢。
統統地都交由蔣宏偉轉交給周一。
蔣擇還因此倒過來地囑咐過要蔣宏偉好好辦案,做好人民公僕的分內之事,千萬別讓那小孩兒再過那種日子了。
蔣擇不知道他爸在聽見他那些故作老氣橫秋的話時,心裡到底是欣慰更多一點還是覺得他這人傻得冒泡。
他只以為,他和周一之間的聯繫大概就會是那麼點兒。
一張拍的不太清楚的照片,和幾樣由他人轉交的玩具或零食。
他沒想過他還會有和周一見面的那一天,一如蔣宏偉在某個周末問他要不要一起去楊家村看看他的「小資助對象」時他以要和同學一起出去踢球為由婉拒了那樣。
「周一?」蔣擇在門口躊躇了幾步之後,最終還是試探性地叫出了對方的名字。
而周一順著聲音望過來的目光還是讓他覺得有些手足無措。
於是蔣擇左手抓書包肩帶,右手握拳抵在唇邊地輕咳了兩聲,而後自以為自己這會兒還算淡定地自我介紹道:「我叫蔣擇。草字頭的蔣,選擇的擇。」
但蔣擇看著周一依舊只是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看的樣子,心裡忽然有些不確定地暗自腹誹:該不會是老蔣頭壓根沒跟對方說那些東西是自己送他的吧?
「蔣擇?選擇的擇。」周一略微歪著頭地問。
蔣擇對此忙不迭地應了,「對對對。」
再下一秒,周一主動開口道:「我還以為是澤被萬物的澤。」
蔣擇聽完,撓撓頭,一句「確實是那個澤字更常見一點啦」還沒說出口,就聽見周一補充道:「因為總覺得,這個詞的釋義很適合你。」
莫名地理解了周一的潛台詞的蔣擇一怔,總覺得對方還帶著略微奶音的聲音在此刻就像是糖衣炮彈,炸得他說不出話來。
除此之外,他覺得周一身上就像是裝著磁鐵似的,吸引著他不自覺地往對方那兒走。
甚至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就已經在對方邊上的椅子上坐下了。身側的另外一邊則是被他隨手甩在連椅上的沉甸甸的書包。
蔣宏偉回到警局的時候,蔣擇已經快把自己全家的家底都抖露給周一了。
對此,已經聽了半天小孩兒哄的小孩兒的他的同事們憋不住笑地挑著重點地和蔣宏偉重複了。
其中包括但又不限於蔣宏偉在警局是什麼職務,一個月大概能掙多少,葉霜竹現在乾的又是什麼工作,平時對他怎麼樣云云。
「不過超好笑的是小蔣同學說蔣隊你每個月只能賺二百塊哈哈哈。」一個離周一他們最近的小警員和蔣宏偉重複道。
氣的蔣擇滿臉通紅的,就像一個一戳就炸的氣球,最後還是被周一輕輕地勾了一下手才算了。
但不知道那些人是有意還是無意,總之,沒有人提及蔣擇不動聲色地提前安慰周一的話。
關於那些或走丟或被張信他們拐賣了的孩子在成功回到自己家長的懷抱之後也不一定能過多好的生活的事。
「比如在已經三五年過去了的情況下,有些家長說不定早就放棄找孩子地又生了一個了。這時候他們又冷不丁地被我爸他們通知來領孩子,心情能好嗎?」蔣擇嚼著口香糖,略顯含糊地說。
「他們或許在一開始會驚喜,會喜極而泣,但是和一個徒有血緣關係的『陌生人』仔細相處之後更多的應該是無措和無力吧。」
蔣擇說著,又彷彿小大人般地伸出兩隻手問周一,「再比如那些心冷的。一個是自打出生起就每天和你待在一起會甜甜地叫你爸爸的小朋友,一個是承載著你某段傷痛回憶,看你彷彿陌生人一樣,說不準還篤定地認為買他回家的那倆才是他爸爸媽媽的小孩兒,你靠近就捶你罵你的小孩兒,你會更喜歡哪個?」
蔣擇看周一沒吭聲,接著補充:「還有那種說不準在這幾年之內已經離婚又再重組了的父母,且不說他們想不想要回這個孩子,就算他們真的領著孩子回去了,那些后爸后媽對他又能好嗎?」
周一沉默地聽完了蔣擇的碎碎念。
他聽著蔣擇話語里限定了的「三五年」,以為對方是在提前給他打預防針。
殊不知蔣擇真正的潛台詞是:「所以你看啊,被自己的親生父母領回去其實也不一定有你想象中的那麼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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