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
他們在同情他,周一坐在寧城市局的大廳里想。
無論是那些人假裝不經意地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還是那些主動帶了小零食地找他搭話,並且下意識地放輕的語調,都清清楚楚地顯示著一件事:他們在同情他,在可憐他。
或許,還有點心疼。
周一並不討厭這種被當做弱者的感覺。
——假使這樣可以使他得利,或者是順其自然地擠進擁擠人群的話。
就像是楊明禮偶爾也會覺得他慘不拉唧得看不下去了,所以會偷摸地送他一個豆沙餡的包子或者是幾顆一毛錢三顆的拿晶瑩紙包著的硬糖一樣。
儘管後者其實很難吃,甚至有點硌牙。
但是對於周一來說,那是他有記憶的這幾年裡唯一品嘗過的甜,和唯一一個還算是說過話的同齡人。
警局裡的那些人不知道周一在想什麼,只知道對方在接過自己遞出去的零食時微微笑的樣子很好看。
就像是個拿著愛與弓箭的天使,biu的一聲地射中了他們已然提前泛濫了的同情心,讓他們恨不得把自己抽屜里的偷藏的吃食都塞進他的懷裡,在把人摟在自己的懷裡好好地哄上一整天。
奈何他們在這種時候都有各自的事要去忙。
因而沒過多久,周一剛熱鬧了一陣的身側又空了下來。
形形色色的人從周一的眼前路過,其中甚至不乏剛從山高路遠的別省趕過來的被拐賣孩子的家長。
周一地看著那些匆匆趕來的家長一眼就認出了自己家的孩子的同時又立馬兩步並作一步地飛奔而去,失聲痛哭地抱著他們懺悔「是爸爸媽媽的錯,沒能保護好寶寶」一類的話,忽然覺得自己嘴裡的蝦條苦了點。
下午三點半,在周一眼看著那種「父母和子女在警局裡深情相認」的場面在警局裡前後熱演了整整三遍之後,他被叫進去當作證人地錄了個口供。
關於周文夫婦平時都是怎麼對待他的。
周一隔著長長的審訊桌看了周文夫婦一眼,縱然他其實更想把事情說得更嚴重點,好讓那兩個人在監.獄里多待上幾天,但他最終還是如實說了。
不是因為要誠實,更不是因為臨到頭的時候他忽然起了惻隱之心,而是他覺得如實說出的那些事大概已經夠那便宜家長夠上虐待兒童的線了。
周一看著周文斜眼又歪嘴地額角青筋止爆的樣子,看著那個拿他做慣了出氣筒的便宜媽媽尖嘴就要罵的樣子,第一次有了報復成功的心理。
只是周一沒忘了要檢舉一下村子里的那些個幹部。
關於自己跑去求救了,對方卻置若罔聞地連敷衍都懶得敷衍他的事。
用的是可憐兮兮地主動示弱的語氣。
讓蔣宏偉嚴肅了語氣地承諾會向平級政.府部門打報告,一定會嚴查這些糟心事的。
周一垂眼「嗯」了一聲,言盡於此地跟著領他出去的一個女警官出去的。
又過去了半個鐘,蔣宏偉才終於結束了審訊地邁出了審訊室的大門。
和他一道出來的還有雙手帶著鐐銬的周文夫婦。
與周文夫婦對待周一的漠然不同,他們倆出乎蔣宏偉意料地還挺伉儷情深的。
一個在初聽張信提供的錄音時就急於開口地把一切責任都攬在了自己身上,騙傻子地似的告訴警方說他老婆其實直至現在都完全不知情這件事的真相,只以為他真的是在路邊撿到了一個孩子。
另一位則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否認,說了很多不知道是真心還是昏了頭的話。
翻譯過來大概就是孩子是她逼周文買的。周文本來沒那個意思,甚至還苦口婆心地反過來勸過她別這樣,最後還是因為被她以死相逼地沒辦法了,這才出此下策。
只是那段錄音越往後聽,這對夫妻倆的臉色就越慘白一分。
畢竟周文在裡面那「要麼你把孩子低價賣給我,要麼我們就魚死網破地警局見」的無賴形象太過於鮮明,是無論怎麼巧舌如簧地都賴不掉的;而在一段滋滋聲之後,周文親口和張信說他老婆同意了,連夜掏出了壓箱底的兩萬塊錢的聲音也清晰地他們無法狡辯。
負責審訊他們的警.察對此總結陳詞道:「你們兩個誰都逃不過法律的制裁。」
至於周一說出口的那些控訴,他們更是矢口否認的。
不彼此推脫,只說周一小小年紀卻滿口謊話。
殊不知就周一身上那些長年累月的大大小小的傷疤,如果公之於眾的話已然夠他們喝一壺的了。
而那兩位直至被蔣宏偉他們押送上警車為止,都未曾給過周一一個哪怕對他有那麼一點點歉意或溫情的眼神。
非得說的話,大概就是從高高在上的不屑變成了對於自己平白養了對方几年,最後還要因為對方入獄乃至於加刑的憤恨。
大概是因為很多惡人至死都是惡人。
更遑論只是他們被迫伏法的時候。
「我現在自由了是嗎?」周一坐在冰涼的椅子上,仰著頭問站在他面前的一個警.官。
對方在怔怔地「啊」了一聲之後點頭。
之後又是一陣無話。
一個天然話少,一個是心裡想了很多,但是話到臨頭又不知道該如何表達了。
特別是當受害者是這種看起來不諳世事,甚至站起來都還沒到他腰的小朋友的時候。
那人在心裡打了無數遍草稿,但最後也只是乾巴巴地說了一句:「不過我們已經把你們這些走失了的小朋友的照片都放在市局官網上了,應該要不了多久,你們的家長就會找上門來把你們帶走了。」
至於為什麼不直截了當地對照著作案者交代的每個孩子的拐賣時間給可能人物做致電工作,還得歸咎於作案者拐和賣不同市的原則和這意外牽連出來的橫跨了整整五六年的連環案件的難查詢程度。
那人沒想到的是周一很容易地就接受了他略顯蒼白的措辭。
甚至直接跨越到了下一步地問:「要是沒有人來領我回家的話,我是不是要去兒童福利院?」
「在那裡,我應該不會再挨打和挨餓吧。」他聽見周一垂著眼睛感慨。
他啞然了片刻,因為他不知道對於周一來說「被送去兒童福利院」這件事到底是解脫還是另一種絕望的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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