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年朝夕話音落下,一時之間沒有人說話。
暗紫色的閃電劈下,照亮了整個院子。
暗色雷光之下,少女蒼白的近乎透明的臉色。
沈退輕敲掌心的扇子忽地一頓。
片刻后,他輕緩道:「兮兮,我們自小認識這麼多年,多少風雨都走過來的,如今有什麼事情說開就好,不要一時衝動就說出這樣的話。還有宗恕,你剛剛在胡說什麼!還不快和兮兮道歉!」
宗恕冷笑一聲,忍著怒氣道:「我胡說?年朝夕,難道不是你在說胡話?恩斷義絕?」
年朝夕輕笑道:「胡話?惡蛟這次若是真的出來,第一個死的就是我,隨後是月見城百姓,而你宗恕,既賠不起我的命,也賠不起月見城百姓的命。」
「將這條命陪進去?」年朝夕彷彿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一般,輕笑出聲:「百年前你就說過,你這條命是我的,我隨時可以拿去,現在你又要將這條命賠出去,宗恕,你是有幾條命?」
宗恕聞言,緊緊抿住了嘴唇。
百年前,他被同門坑害進了萬蠱窟,萬蠱噬心之際,是年朝夕發現了他,又救了他。
之後他便來到了月見城。
那時他還是個法修,但萬蠱窟中,蠱蟲早已啃噬了他的經脈,他再也用不出靈力來,也做不成法修,但卻意外因為那蠱蟲擁有了醫修的天賦。
可他宗恕向來不是個好人,也沒什麼慈悲之心,自然不想做什麼醫修。
在他看來,一切無法保護自己的力量,都是無用的。
他萬念俱灰,差點兒因為強練法修功法走火入魔,又恨不得自己當時就死在了萬蠱窟中。
當時,年朝夕正路過葯廬門外,聽見他那番話嗤笑一聲,隔著窗戶叫他傻子。
那是他被救回來之後時隔半月又一次見她,臉色蒼白卻神情高傲的少女斜倚在窗戶旁,一邊修剪著自己被鳳尾花染得格外嬌艷的指甲,一邊漫不經心地說:「看你是個精明長相,沒想到居然是個傻的,醫修可以讓人生,自然能讓人死,手裡攥著別人的命,別人還得來求你治病,這一言定人生死的本事,可不比當個法修強多了?」
說完這番話,那少女也不等他回應什麼就離開了,彷彿只是為了看個熱鬧,只留下宗恕因她那一番話愣神,隨即止不住的心潮澎湃。
一言定人生死。
第二天,他主動對苦苦勸他的老醫修說,自己想學醫。
然後,他找到了那個少女,這才第一次知道了她的名字,也知道了她是戰神之女。
她病懨懨的問他來做什麼。
宗恕不知道是一時衝動還是出自真心,脫口而出道:「你救我兩次,從今以後,我這條命就是你的。」
少女眉目冷淡,絲毫沒有被人交付性命的驚訝,只抬眼看了他片刻,隨即平平淡淡地說:「行,你這條命我收下了。」
……
百年前的往事便在他腦海中一一浮現,清晰如昨。
宗恕抬起頭,彷彿又看到了百年前那個年朝夕站在了他的面前,一模一樣的蒼白臉色,一模一樣譏諷又高傲的神情。
只不過如今,那平靜的眼底彷彿燃燒了一把火。
宗恕沉默片刻,嘶啞的嗓音沉沉道:「我欠你的,這條命你隨時都可以拿去。」
年朝夕嗤笑一聲:「你的命不妨先留著,然後好好想想在不重罰鄔妍的情況下怎麼給月見城一個交代吧,今天的動靜可不小。出了這種事,月見城的百姓好糊弄,但杜衡書院和城中老臣那邊怕是糊弄不過去的。」
書院的那群修士各個背生反骨,牧允之手下還有不少跟過老城主的老臣,若是被他們知道了今天的事情是被鄔妍弄出來的,這幾個人哪怕是力保,鄔妍也得在那群人手下脫下一層皮來。
「所以,我希望兮兮這次親自出面說不怪罪阿妍。」沈退突然出聲,聲音輕緩地說出這句話。
讓她親口說不怪罪鄔妍?
年朝夕抬頭看過去,冷笑一聲,正準備發火,又聽沈退不急不緩地說:「兮兮先別急著生氣,你我一起長大,你應當知道我並不是如此公私不分的人,我也不會害你的。」
年朝夕冷笑一聲,「哦?那就請沈大謀士說出一個章程。」
沈退語出驚人道:「兮兮,月見城中有內奸。」
年朝夕一頓,面色冷了下來:「理由。」
沈退緩緩道:「誘騙阿妍去困龍淵的是河下城的少城主,而河下城最近正在和月見城爭奪靈脈的生意,這絕非巧合。他們想讓月見城亂起來無暇他顧,便引阿妍去動困龍淵,可困龍淵中有伯父留下的石碑一事,只有城中老臣知道,老臣之中有內奸。」
年朝夕:「所以呢?」
沈退沉聲道:「他們的目的就是想讓月見城亂起來,這次不成便還會再出手,而且他們既然第一次找的是阿妍,多半是除了阿妍這條路,其他路難以走通,下一次,應當還會找阿妍。我想讓阿妍做這個餌,引出城中內奸,所以阿妍現在不能有事。」
年朝夕靜靜地聽沈退說完,並沒有問他們事後準備如何處罰鄔妍。
因為不可能再有事後了。
屆時鄔妍就是以身為餌引出了內奸的功臣,功過相抵,沒人會不開眼地說懲處鄔妍。
於是她只問:「那我呢?」
沈退似乎有些不明白:「什麼?」
年朝夕:「我開口保下鄔妍,老臣們自然不會拿我怎麼樣,可屆時,戰神之女在他們心中就會是一個不知輕重拎不清的人。」
沈退頓了頓:「那也只是一時的,事後,我們自然會為你正名。」
年朝夕在心中嗤笑一聲。
有一句話叫造謠一張嘴、闢謠跑斷腿。
戰神之女拎不清的傳言滿足了他們的欲·望之後,多少人會看事後呢?
她許許多多驕縱跋扈的傳言,就是這麼來的。
可能在沈退看來他的謀划就是三贏,他自己不在意所謂名聲,自然也不覺得讓她受一段時間傳言困擾是在害她。
可並不代表年朝夕也能接受。
於是她直接搖了搖頭:「我不會同意的,我不會讓父親的名聲因我受到半點拖累。」
沈退皺了皺眉頭:「兮兮,大局為重,年伯父不會在意這些的,你……」
年朝夕直接打斷他:「你說完了沒?」
沈退頓了頓。
她便嗤笑一聲:「關我屁事!」
沈退的神情一瞬間變得愕然起來。
年朝夕已經不再看他,徑直走向了鄔妍。
鄔妍瞬間慌亂了起來。
一旁,剛從震驚中回過神的宗恕下意識地擋在了鄔妍面前,聲音緊繃道:「兮兮,你要做什麼?」
年朝夕:「你覺得我會做什麼?」
宗恕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年朝夕冷聲道:「讓開。」
若是以往,宗恕要做的事情不會聽誰勸,年朝夕也一樣。
可這次,他看著年朝夕,緩緩往後退了一步。
鄔妍更加慌亂了起來。
下一刻,她就被人捏住下巴扳過了臉。
年朝夕那張即使是蒼白寡淡到沒有血色也能看出風華初現的臉在她面前放大,聲音冷淡:「鄔妍,最後一次,下再讓我聽見你把父親和你那些腌臢事放在一起,我親手廢了你的修為把你扔進困龍淵。」
她說這話時語氣算不上多狠絕,甚至因為體弱,聲音都是輕忽的,帶著些沙啞。
但鄔妍絲毫不覺得她說這些話只是為了嚇唬她。
她太了解自己這個姐姐了,她向來說到做到,日後如果自己真的再做出這樣的事情,哪怕牧允之出手阻攔,她魚死網破也會踐行自己的諾言。
鄔妍的臉色一下子白了,看向她的目光不知道是畏是俱。
年朝夕卻已經放開了她,直起了身。
她看向牧允之,聲音冷淡道:「關於解除婚約這件事,我給你五天時間考慮,五天之後,無論你考慮的怎麼樣,我將當眾宣布你我婚約解除。」
話音落下,牧允之的下巴猛然繃緊。
一旁,第一次聽年朝夕說解除婚約的宗恕和沈退愕然看了過來。
年朝夕卻沒有對那兩個人解釋什麼的意思,轉身離開。
宗恕先反應了過來,下意識的叫住了她:「兮兮。」
年朝夕轉頭看了過去,目光詢問。
宗恕抿了抿唇,遲疑道:「你剛從困龍淵回來,別忘了到葯廬來讓我給你診脈。」
他到現在還不覺得年朝夕真的會和他恩斷義絕。
年朝夕嗤笑一聲,沒有回答,轉過了身。
那身影很快消失在門外。
牧允之緊緊抿住嘴唇,大踏步追了上去。
在他身後,鄔妍突然抬頭,聲音裡帶著哭腔說:「允之哥,宗恕哥,我真的知道錯了。」
她哭得連梨花帶雨都稱不上,像個做錯事怕受罰的孩子。
——就像她年幼時一樣。
她哽咽到說話都斷斷續續:「你們罰我吧!罰我吧……我沒想到我會差點兒把惡蛟放出來,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我有錯,你們該怎麼罰我就怎麼罰我吧!允之哥,我不想讓你們為難……」
牧允之的心一下子就軟了,腳步下意識地停了下來。
他也只停了這麼片刻,再抬起頭時,已經不見了年朝夕的身影。
她走得果決又瀟洒,彷彿這輩子不會為任何人停留。
一如從前。
……
年朝夕剛踏出主院,醞釀許久的暴雨就落了下來。
雨還沒來得及落在她身上,一直等在院外的魘兒就立刻撐著傘遮住了她,不滿地說:「城主大人真是的,就算不把姑娘送出來,也該讓姑娘帶把雨具吧。」
這小丫頭矮了她快半個頭,她低頭一看就能看到這丫頭從髮絲中冒出來的、屬於魘獸的短短小角。
年朝夕突然伸出了手,在魘兒腦袋上揉了一把,說:「好丫頭,沒白疼你。」
什麼城主什麼醫仙什麼謀士,關鍵時刻還沒她家一個丫頭靠譜。
這一趟也不算虧,最起碼讓她知道了自己相處了百年的都是些什麼人。
魘兒一臉懵逼的抬起頭,不知道自家姑娘為什麼突然這麼說。
但她也不敢多嘴,撓了撓頭上白生生的角,小心翼翼地問道:「那姑娘明天要去葯廬嗎?我幫姑娘把東西收拾好?」
年朝夕輕笑一聲:「不去了,以後都不用往那地方跑了。」
魘兒下意識地問:「為什麼啊?」
年朝夕沒有回答,轉身走入風雨之中。
魘兒連忙撐傘跟上。
為什麼?
因為我不信他們了。
……
兩個人離開后,她們身後的牆邊突然憑空出現了兩個人。
月光之下,一道身影背光而立,陰影之下濃重的五官輪廓分明。
他著一身玄色外裳,微微露出些白色里襯,腰間墜著一把長劍,隱隱露出血色的劍身。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從衣袖中伸出,輕輕叩擊著劍身,目光看著二人離開的方向。
他身邊,一個光頭的和尚喋喋不休:「好傢夥!這一趟來值了!沒想到看了好大一場熱鬧!」
玄衣少年沒有應聲,眉頭卻微微蹙起。
和尚嘖嘖兩聲,道:「行了,趁著他們還沒回過神來,我們趕緊走吧。」說著就想拉他衣袖。
少年輕描淡寫的避開,問道:「你說的那縷出現在城主府的魔氣呢?」
和尚嘖了一聲:「我們剛進來魔氣就沒了,倒是白看了一場戲,真沒想到這月見城城主是這樣的人。」
和尚邊說邊搖頭。
少年蹙眉。
一道閃電落下,照亮了他的眉眼,清絕如雪、濃重如墨,俊美到近乎銳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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