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鑒於衛生間里那個像是水氣球一樣的屍體實在是不好處理,在熄燈前這短短的十分鐘時間裡絕不可能處理乾淨。再加上這三個輪迴者也不是很敢忤逆宿管的意思,回想起之前楊老師說的「晚上可是很危險」的提示,怕觸犯校規校紀又怕熄燈後會遇到什麼危險,他們暫時無視了倒在地板上的舍友屍體,將宿管隨意敷衍過去后就聽話地躺會了床上,等著之後的熄燈。
伴隨著熄燈鈴打響,整棟宿舍樓也跟著燈管的熄滅而徹底沉寂了下去。所有輪迴者都安靜躺在床板上緊張地抓緊自己手上的道具,恐怕整個宿舍里只有一個謝臨淵是真心地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此時幾乎整個404宿舍里安靜到只剩下輪迴者們規律的呼吸聲,除了衛生間牆上掛著的那面鏡子——
鏡子里,時煜還在回憶著當時自己脫口而出的那句話,想著未來謝臨淵假若問起,到時候的自己要如何和上個新手副本里的自己撇清關係。
但那張隸屬於同一個人的一模一樣的臉實在做不得假,時煜努力了好一會兒都沒能想到什麼合適的借口,最後只能開解自己隨遇而安,暫時給自己定下一個「未來不管謝臨淵怎麼問起,他都當做沒聽懂不知道」的計劃方針。
而在邊上,艱難重塑好自己世界觀的舍友終於壓下了面對謝臨淵的恐懼,恢復了神志。
……畢竟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他們這些副本的打工鬼向來沒有選擇的權利。謝臨淵的確棘手,但已經對上謝臨淵的他們就算是為了業績和積分,也無權在這個時候選擇撂挑子不幹脫離副本,不得不硬著頭皮繼續往下演。沒辦法,他們厲鬼的殘酷職場就是這樣,宛若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分分鐘就會被卷死在沙灘上。
開解完自己的舍友在看到邊上的小boss前輩站在一邊,好似還在為剛才的失利而苦惱的模樣,他甚至還能上去主動給對方做心理輔導:「哥,您其實沒必要為剛才那事而感到苦惱的。」
「我們都知道,副本內鬼怪的能力數值都只是經由無限系統設置的死板標準。剛剛在謝臨淵那傢伙手上的失手壓根就不是您的實力問題,而是系統本身的問題。就是之前都還聽說過,不只是有小boss在他手裡失利,就是他上個副本的關卡boss都死在了他手上。相比起那個倒霉的關卡boss,我們現在最起碼還沒有脫離副本,還能繼續工作啊。」
舍友的聲音說著里還帶上了一點哭腔,也不知道是因為倒霉遇到了謝臨淵這個行走的bug,還是因為這個副本遇上了行走的bug還要繼續工作的倒霉打工人的自己。
時煜:……
作為上個新人副本里不巧死在謝臨淵手裡的可憐關卡boss,時煜一時失聲,都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該說些什麼回答對方才好。
見時煜不出聲,舍友以為自己還沒有安慰到點子上,便繼續努力,撫慰自己這個善良的前輩:「而且除了弄死謝臨淵之外,我們也不是沒有別的什麼辦法啊。我記得之前有誰好像在副本圍讀里說過,雖然謝臨淵我們的確剛不過,但其他人在我們手上可都只是會走的積分和業績。」
作為沒能夠上參與副本圍讀資格的炮灰NPC,舍友甚至都不知道這句話出自他眼前的這個前輩口中。
他用時煜說過的話來安慰時煜:「哥,我就這麼老實和你說吧,我最開始其實也想拿到謝臨淵這個業績,但現在看來,謝臨淵的這個業績好像也不是什麼必需品。我們剛不過他,可這不是還有其他輪迴者在場么。」
「或者往好里想想,有謝臨淵在這,我們動手時也不用再想著留手,每次都能全力出手,不用再考慮輪迴者存活率的問題,這勉強也還算是個不錯的優點吧。」儘管這算是謝臨淵唯一的能說出口的優點了。
舍友說著還乾笑了幾聲,話語裡帶著濃重的苦中作樂的意味。這聽得時煜都擔心對方下一秒會不會哭出聲來。
——恐怕不只是對他這樣的老手來說很麻煩,就是對於其他新人後輩,謝臨淵也是所有鬼升職路上的攔路虎。
生怕繼續說下去反而會讓這個新人後輩的心態再次受到巨大的考驗,時煜接下話茬:「確實,你說得對。」
更多的話,現下和舍友算是同甘共苦的時煜也說不出來了。
……不過雖然有些話沒說出口,但鑒於不久前謝臨淵那個「鏡子無法損壞」的說辭,時煜心裡還是有一些想給對方一點教訓的想法的。只是擔心舍友的應激反應,他最後還是沒把自己的這點想法說出來。
……
深夜,萬籟俱靜。
在這樣的黑夜裡,就是那些躺在床鋪上小心警戒的輪迴者好似都有些要撐不住,快要閉上眼睛睡死在床上。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宿舍門外突然傳來了一個古怪的聲響。
像是有什麼黏膩噁心的東西正在不斷蠕動著朝這邊靠近似的,伴隨著細微的水聲,它最後停在了404宿舍的門口。
鑲嵌在門板上的半透明玻璃映不出門外的異常,玻璃里映出的走廊看著好像仍舊是空曠無人的安靜模樣,唯獨那個在黑夜中顯得格外清楚的擰動門鎖的聲響顯示出了異樣。
有什麼東西正打算進來。
伴隨著鎖芯彈出的清脆聲響,門被打開了。
那些被這響動驚醒的輪迴者至此總算是看清了那個「好朋友」的模樣——
它以一種扭曲的姿態在地面上蠕動前進,行動間在地面上留下一條可怖的血痕。而它那彎折出一個詭異弧度的四肢顯示了它沒有直立行走的原因。
床位離門最近的周晉抓緊了手上的保命道具,半眯著裝睡的眼睛趁它行動間總算是看清了它的樣貌。
——那是今天下午跳樓自殺后,在他們面前咽氣的學生。
此時他怨毒的視線在床鋪上安然躺著的四個輪迴者身上來回逡巡,那隨著肢體一併破碎的聲音在黑夜中幽幽地響起:「你們為什麼永遠都在裝作看不到呢?」
宿舍里沒有輪迴者出聲,像是怕突然攪進去使得不遠處的厲鬼注意到自己。
彷彿早早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似的,厲鬼嗤笑了一聲:「果然,你們永遠都在裝作看不到聽不到,無視所有他人的痛苦,包括現在。」
「既然這樣,你們的雙眼、雙耳又有什麼存在的必要呢?!」他尖聲說著這樣的話。
衛生間里不知為何陡然傳來一陣巨大的響動,像是有什麼東西砸碎在了地上。
厲鬼被驚得又往前蠕動了好一段距離。也就是在這時候,區別於厲鬼那干啞的聲音,宿舍里隨之又響起了一聲帶著不滿的咋舌聲。
也不知道謝臨淵到底是什麼時候醒的,此時的他靠牆坐在床鋪上。他的大半張面容隱沒在黑暗中,所有人只能從那帶著點才睡醒的低啞的聲音里,感知到本人被吵醒后的憤怒:「那你的嘴巴又有什麼存在的必要呢。」
「整個宿舍都早早熄燈了,現在這是什麼點,你自己心裡難道就沒點數么?!」
「你……」厲鬼怨毒地看向床鋪上坐著的謝臨淵。
他的身體在這一刻像是氣球似的膨脹拉伸,一張足以將輪迴者整個吞下去的嘴對準了謝臨淵的位置。
然後他吃進去了一張符咒。
大張著的嘴因為符籙的緣故而被迫閉合,符咒爆炸的火光隔著一層人皮在宿舍里發出一陣黯淡的紅光。
被徹底激怒的厲鬼瞪大眼看向謝臨淵,隨即就看到了對方手裡拿著的一摞符咒。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從哪裡搞到這麼多道具的,那一摞符咒粗略一數估計能有個幾十張。
那是足以把一個普通厲鬼永遠留在宿舍里的數量。
他到底是怎麼弄到這麼多道具的……厲鬼忍不住在心裡發出了和上個副本不少NPC相似的絕望怒吼。
打肯定是打不過的。他朝著窗戶的方向快速蠕動,試著破窗逃亡,然而謝臨淵顯然沒給他逃跑的機會。
幾十張符咒在厲鬼周身爆出火花,這恐怕是這個厲鬼NPC在臨死前欣賞到的最後的燦爛煙火。
符籙帶出的火光迅速熄滅,宿舍很快又回到了黑暗之中。
靠門床鋪下鋪上的周晉回想著剛才謝臨淵的動作,很有眼力見的主動下床關門。
本以為晚上的這個變故到這也就算是徹底結束了,誰料床鋪上的謝臨淵在徹底解決搞事的厲鬼后,沒有繼續躺回去睡下,而是主動開口,和在場其他輪迴者出聲說道:「這是我們白天遇到的那個跳樓的學生,今天晚上他就變成鬼回來看我們了。」
「我記得今天晚上我們宿舍里還死了個人,你們說明天晚上他會不會也像是剛才那傢伙一樣,也不記得要看時間,直接就半夜回來找我們?」
這是謝臨淵第一次主動開口和他們說話,就沖著之前謝臨淵的表現,這些輪迴者也不敢不當回事繼續裝睡。
「可,可能吧。謝哥,您對這是有什麼別的想法么?」謝臨淵上鋪的陳星宇給面子順著話茬追問了一句。
謝臨淵:「我覺得吧,這些厲鬼每天大半夜地進門找人,這種完全沒有時間觀念的舉動實在影響別人休息。」
「我剛剛看他好像對衛生間的那個同伴做出了一些過激的反應,為防明天再出現什麼類似的事情,你們說,我們明天直接把衛生間的鏡子撬下來,掛在門口以防萬一,我的這個想法怎麼樣?」他輕描淡寫地說出了這樣的話,顯然,即便在黑暗中,當時厲鬼的反應也沒瞞過他的眼睛。
這從理論上來說,看著倒像是沒多少問題,但從感官上來說,陳星宇還是覺得這舉動有些過於奇怪微妙:「謝,謝哥,這會不會不太好。」
謝臨淵平靜地解釋道:「這有什麼不好的,把鏡子擺在門口嚇退其他厲鬼,正好提高你我的睡眠質量。難道你們就不想在晚上睡個好覺么。」
「而且,從民俗上來說,那些不幹凈的東西想要進門其實需要獲得房屋主人的同意。我們把鏡子擺到門口,或許鏡子里的那個東西就進不來了。這同時也算是方便之後你們用衛生間。」
說實話,這還是陳星宇第一次在無限遊戲里聽到「睡個好覺」這種又熨帖又古怪的話。
結合不久前謝臨淵展露出來的實力,腦子裡還有些暈乎乎的陳星宇直接就把話應了下來:「那行吧,謝哥,那我明天早上就去把鏡子從牆上撬下來?」
謝臨淵滿意地應了一聲:「嗯。」他終於躺回了床上。
衛生間的鏡子里,剛才還在和時煜聊天,詢問小boss前輩死在副本里會不會疼的舍友聽到了宿舍里的談話,整個鬼哇得一聲差點就要哭出來。
舍友求救般地看向時煜,滿臉都寫滿了絕望:「前輩,怎麼辦啊,我的後半段劇情要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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