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鏡子里，惡鬼的殘像看著依舊無比猙獰。而鏡子外，被謝臨淵抓住領子提在手裡的時煜看著活像是個受盡欺負的小可憐。

也不知道是死後屍斑殘留，還是說生前挨打受過欺負，時煜裸露在外的皮膚上透出了大片可怖的青紫，配上此時兩人的姿勢模樣，這個衛生間簡直就是個不知名的校園暴力現場。

就是邊上那三個被定在衛生間門口的輪迴者，也被這位外形驟變的厲鬼驚得一愣，一時甚至都沒反應過來剛才那電光火石之間發生的短暫比斗，心跳似乎還停留在不久前鏡中人對著謝臨淵出手的那一剎，心臟仍在急速跳動。

「啊這……」陳星宇定睛看著那個在不久前把他們這些人都嚇得膽戰心驚的時煜。那配合著皮膚上的大片青紫，從而因此顯得格外脆弱可憐的模樣就是放在這位立場截然相反的輪迴者眼裡，都忍不住讓他在此時發出一聲帶著些憐憫的感慨。

在他邊上，在場的另外兩個輪迴者雖然並不吭聲，也並沒有因為時煜此時的樣貌而露出什麼稍顯不合時宜的憐憫表情，但看著這樣一個褪去了猙獰表象后顯得格外瘦弱的少年，還是沒忍住露出了一個稍顯複雜的表情。估計是都沒想到自己剛才居然會被這樣一個看著可憐兮兮的小鬼嚇成那樣子。

而此時，在眾位輪迴者視線中央，被謝臨淵抓了個現行的時煜也的確能稱得上一句可憐。

就在不久前，在時煜被謝臨淵莫名冠上偷窺變態的時候，他還想著自己扮演的這個小boss住在鏡子里，未來用的都只會是別人的臉，「變態」的稱呼和他自己的這張臉這輩子都不會於對面輪迴者的眼中對上號。但在不久之後的現在，他那點用來聊以慰藉的小僥倖就在此時此刻徹底破碎了。

因為兩人之間離得足夠近，此時的時煜甚至能清楚看清謝臨淵臉上的細微表情變化。他看見自己那張真實的臉映入了對方的眼底，也看清了對方臉上隨之出現的片刻怔松。

應該是沒想到自己心裡想象中的猥瑣變態居然人不可貌相，看著還挺人模狗樣具有欺騙性的吧……時煜像是認了命似的，他無奈地任對方打量，強制性地讓自己把全部精神力都集中在如何擺脫眼前的困境上，並在謝臨淵手裡不斷拚命掙扎。

然而真實的現狀看著卻似乎比他想象中的看著還要糟糕。因為他清楚看到了謝臨淵的嘴唇隨之嗡動了幾下，看著特別像是不久前即將說出那些驚人話語時的模樣。

「真沒想到你居然還活著。」好在此時的謝臨淵並沒有計較不久前那點小意外的意思。相比起這句話被說出口時慣常所用的欣慰語氣，它從謝臨淵嘴裡說出來后只剩下一點純粹的好奇。

他是真的好奇那個在上一個副本里死在自己手底下的厲鬼，居然還真有重新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

被拽出鏡子外的時煜至此充滿了「變態」的腦子裡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自己如今在這位曾親手幹掉自己的輪迴者眼前出現，純屬是更會叫人覺得意外的死而復生。

……為了能讓他們這些厲鬼在工作時更有代入感，也算是無限系統為了圖省事懶得準備那麼多張給NPC使用的備用的臉，所有厲鬼在扮演NPC是差不多都是真身上場。無論是以前的時煜還是無限系統自身，恐怕都沒想到有朝一日，一個弄死了全場NPC的輪迴者會看破其中的問題。

……

鏡子里，被剛才謝臨淵毫無壓力碾壓的一幕驚住的舍友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了不對。

他的腦子裡充滿了「這個輪迴者怎麼這麼凶」、「他到底怎麼赤手空拳地對上一個小boss」之類的疑問，這使得他現下甚至都沒能反應過來，察覺謝臨淵剛才說出口的那句近似於寒暄的話語背後隱藏的真實含義。

在無限遊戲里當了好長一段時間NPC的舍友過去建立的世界觀受到了巨大的衝擊。他的腦子很亂，初入宿舍時的雄心壯志與現下小boss無力掙扎的模樣交錯著出現在他眼前，唯一還算清晰的想法只剩下救下那個剛才給自己講課的好心前輩。

這個世界還真是魔幻，他居然有朝一日也會對副本里的其他NPC同事用上「救」這個字眼。

……要知道，在以前，他見到最多的，可不就是這些輪迴者們在遇到他們這些NPC后表現出來的依依不捨與痛苦訣別。有時候遇到重情重義的，他甚至還能看到那些輪迴者像是葫蘆娃救爺爺一樣拚命往他們手裡送。當時的他哪會預見如今這個堪稱兩級反轉的局面。

舍友心情複雜地踉蹌衝上前。因為無法適應現下的這個局勢，他最後還只是恍恍惚惚地抓著時煜的腳腕用力往鏡子里拖。

這兩個直面謝臨淵的可憐厲鬼現在倒也還算是幸運。猝不及防之時，在謝臨淵並未想到還會有這樣一個突兀力道的前提下，倒還真叫舍友救下了他那個和善的小boss前輩。

兩人在鏡子裡面對面地站著，一時甚至都沒人出聲說話。

一個想著要如何解決這個已死之鬼死而復生的麻煩，另一個正加急重塑他那飽受摧殘的世界觀。

……

與此同時，鏡子外，在鏡子上的厲鬼徹底消失后，輪迴者們也終於恢復了行動的能力。

這意味著他們成功度過了剛才的來自於厲鬼的捕殺。

在過去，遇到這種足以致命的危險，就先不說會不會死人，但少說肯定得用上幾個道具才能安全脫險。

可現在……

說實話，這些輪迴者甚至都還有些沒反應過來剛才呈現在他們眼前的那個畫面——那個厲鬼狼狽地逃回鏡中，與不久前邪魅狷狂地用猜拳決定活人生死的模樣截然相反的畫面。

回想起不久前他們在心裡幾乎算是有志一同地給出的評價。那叫什麼頭鐵不知死活，明明是勝券在握無所畏懼。

「那，那什麼……」陳星宇咽了咽口水，即將說出口的說辭在腦子裡來迴轉了好幾圈，這才讓他最後決定出一個算是合適的稱呼，「謝哥，我們之後打算做什麼？」

「我剛剛看您打了好幾個哈切，要不您先去休息一下，這裡的屍體就讓我們來處理？」言辭里看著很是狗腿的模樣。

趙宏這才徹底從震驚里清醒過來。他看了看不遠處那面瞧著再沒顯出半點問題的鏡子，回想起剛才謝臨淵利落的動作，出於私心在這時候試探地跟著開口詢問了一句。

「那個，老謝，為防之後因為宿舍里的這個『好兄弟』再出現些別的什麼問題，要不要我們趁著現在直接把它解決掉？」可能是因為對方展現出來的實力，現在這句「老謝」他喊著都覺得有些拗口了。

謝臨淵小心避開地板上的血跡走出衛生間，聞言轉頭看了他一眼：「解決掉？可是鏡子可從來不是件會徹底損壞的東西。」

「暫時就先讓它繼續在宿舍里在留一會兒吧。」

「鏡子不會損壞？這怎麼可能。」年紀最小的周晉見狀忍不住出聲，「謝哥，只要我們把鏡子砸了，揪出裡面的那個鬼……」

話說到一半，周晉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什麼似的，話語在此刻戛然而止。

他驟然反應過來：鏡子確實可以損壞，但在鏡子破碎的同時，成百上千面的鏡子也會隨之出現，這反而會使得之後面對的局勢更加危險。

——這其實也就是時煜給自己扮演的NPC總結出來的無敵buff。

想明白問題的周晉轉而不好意思地道歉：「抱，抱歉，謝哥，是我剛才沒想明白。」

宿舍里至此終於驟然安靜了下去。

在經歷了這一系列的危險后，熄燈前的預備鈴至此終於算是響了，這意味著十分鐘后宿舍就即將熄燈。

也就是這個時候，一個彷彿機械般乾澀的聲音突然在門口響了起來。

「宿舍都快熄燈了，你們還干站在這幹什麼？」宿舍門外，那個在他們下樓探查時僵硬地坐在宿舍樓下的宿管正站在那裡，木楞到透出幾分嚇人死氣的眼神穿過宿舍門上鑲嵌的透明玻璃，投射到這些聚在衛生間門口的輪迴者身上。

沒人知道宿管是什麼時候過來的。

年紀大經歷得最多，趙宏算是最先反應過來的那個。他對上宿管彷彿問責般視線，勉強給自己找了個借口開脫：「抱歉啊，阿姨，主要是我們突然遇到了點意外，影響了我們收拾的速度。」

「我們宿舍里突然死了個人，我們剛才還打算去找你說這事呢。這要怎麼辦啊，要不要報警？」

「死人？報警？這難道就是你們拖延時間違背規則的理由？」宿管有些不滿，「不過是死了個人而已，這能有什麼。」

「而且你們的表情是怎麼回事，你們應該為他感到開心才是。在以後，他就成為了一個不會在背後說別人閑話的好孩子了啊。」宿管說出了一句和幾個小時前楊老師說的極其相似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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