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趙主父至!(1)
魏無忌看著林子外來回遊盪的趙騎、聽著不斷傳來的唏律律的馬聲,忽地對身旁的『楚墨代表』說:「樊兄,可能要麻煩你們『墨者』一趟,裝扮山澗盜賊,將他們唬走罷。」
吳蠡在一旁聞言皺眉,忍不住勸道:「公子,若放他們走,一不小心我們的身份便有可能被趙國識破。」
「識破什麼?我們有什麼把柄落在他們手上了?若是射出林子外的弩箭,那便更不用擔憂,那是韓國的勁弩,如今齊、韓、魏皆用此弩,就算被趙人繳了一根走,又能如何,憑什麼就能斷定此箭為我魏武卒所用?」
魏無忌一番話懟得吳蠡無話可說,同時他的下一番話更是感動了此刻在林子中的武卒,魏無忌道:
「這些趙卒、秦卒,有幾個是真的願意打戰的?有幾個是真的願意去赴死的?若非國家有難,若非弱肉強食,若非這世間有戰爭,他們也不會被一個個被徵集起來互相廝殺,他們為了掙一口飯吃,活在這人族的世界里,有時甚至不如荒野里的一支狼群來的舒服。」
魏無忌轉過頭去,透過林間稀疏間落的缺口凝望林外的數十名趙騎,在更遠處,還有五萬餘正在涉水的秦卒,他們也和他魏無忌一般,是有血有肉的人啊!他們出生在戰國這個時代,興許本身就是一個錯誤,一場悲劇,一座座沒有名字的孤墳,魏無忌此刻並沒有站在魏國的角度,而是以一個現代人、一個局外人的視覺去觀察這個世界,去痛惡每場犧牲千千萬生命的戰爭。
「在他們還沒有必要被殺死的時候,本公子不想殺死他們;在他們還能活著、吃上每口飯,想著老婆孩子和父母的時候,本公子不想讓他們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
最後,他又緩了口氣,似乎終於從這番感嘆中回過神來,重新進入他的角色,他的眼神冰冷起來,他道:
「若有一天,他們真的成了本公子非殺不可的敵人,本公子也會毫不猶豫的祭起屠刀,斬下他們的頭顱!
「在此之前,就當我魏無忌心懷這點小小的善念吧。」
魏無忌這番話說完,林子中的人許久都沒有聲音,『魏暄』默然,武卒們眼中的肅殺卻似乎有些凝化成了水。
這些奮鬥在一線的戰士,雖然經常會成為敵人,可他們卻是一個階級,他們有著相同的經歷,有著各自的共通點,是以魏無忌的這番話,也引起了他的共鳴。
至於那『楚墨代表』,在聽完魏無忌的話后似乎若有所思,接著他沒有再猶豫什麼,徑直朝魏無忌抱拳,聲音莊重地道:「領命!」他在領著『墨者』走出林子一半路程的時候,忽然回頭看向魏無忌,鄭重一拜。
「多謝公子指點迷津!『楚墨』樊墨輿受教了!」
他身旁的數十名『楚墨精銳』,竟皆隨著他向魏無忌行尊師禮!
《墨子·兼愛》云:「子墨子言:視人之國,若視其國;視人之家,若視其家;視人之身,若視其身。是故諸侯相愛,則不野戰;家主相愛,則不相篡;人與人相愛,則不相賊;君臣相愛,則惠忠;父子相愛,則慈孝;兄弟相愛,則和調。天下之人皆相愛,強不執弱,眾不劫寡,富不侮貧,貴不敖賤,詐不欺愚。凡天下禍篡怨恨,可使毋起者,以相愛生也。是以仁者譽之。」
此之墨子所謂兼愛也。
『楚墨代表』樊墨輿研讀《墨子》多年,卻始終未曾見到一名真正擁有『兼愛』的墨者,而今天,這種在『楚墨』中失傳已久的精神,竟然在一個尚未弱冠的少公子的影子里重新煥發生機。
這種情懷,彷彿與生俱來;這種意志,一旦確立便堅不可摧,而堅不可摧的意志,最初則會化成一個人的道。
而『墨者』,便是這種意志的護道者、釋道者,乃至於殉道者!現在,樊墨輿覺得自己已經找到了新的追隨者!
魏無忌看著向自己執『尊師』禮的一眾『楚墨』,也是微微有些愣神。
從他穿越戰國至今為止,所行的每一步不過都是在借用別的力量,借用自己與生俱來的身份,借用自己所擁有的豐富歷史知識,甚至是和老宦者令吳塤之間交換利益的合作,以及『魏暄』手上的魏武卒。
有哪一樣是真正屬於自己的呢?沒有。
可現在,似乎有一群武藝高強的俠客,願意奉他為主。
這些人的的信仰,是『墨學』,而『墨學』,也是最為接近現代學說的戰國理論了。
想到這裡,魏無忌的眼珠微微明亮,他似乎終於對未來魏國的出路,有些毫末的明悟。
就在魏無忌腦海中正緩緩形成一項卷帙浩繁的藍圖輪廓時,這片『秦趙邊境』的輪廓卻是突然模糊起來,愴然涕下的天空被即將日暮的晚霞染紅,敷著在林間的碎葉微微的震動、凝結成冰的殘雪躲在陰暗中滋滋滋地裂開一道道細縫,滄浪汾水在抖動!平靜的『大昭澤』湖面揚起緊密細緻的波紋。大地顫動起來!空中的冬風也跟著嗚咽,那些隨著黃土細沙流離到丘壑里的塵埃與空氣劇烈的碰撞,宛如一場無聲的廝殺!
天空將夜,大地匍匐,萬物屏息,洪荒來襲,就連秦軍這隻綿延宏闊的黑色巨獸恍若也在這一刻嗅到危險的氣息,在凝重的氣勢里停下他粗煉的腳步。
大地的盡頭彷彿在這一刻暗了下來,地平線的遠方不再是一條彎曲不平的曲線,而是由一個個密密麻麻、數之不盡的黑點所勾勒。那些黑點的身後,源源不斷地湧出數之不盡的黑點!
魏冉一直慵懶的眼睛在這一刻緩緩睜開,方塊狀的秦軍方陣將他圍護於正中央的井闌之上,他是秦軍這隻巨獸的心臟與眼睛,此刻他將開啟秦軍的戰魂!
轟鳴的大地,不斷湧出的黑點,塵土飛揚的世界與血色染幕的深空,都在這一刻破碎了人間,生息已逝,修羅將臨。
「嗚嗚嗚嗚~」
募然間,寂寥的大地之上響起一陣激鳴的號角,遠處黃土與天空的裂縫處旌旗蔽空,兵甲盈天,連亘十數里的胡服趙騎群終於極盡露出他崢嶸的面目。
那片鐵甲與鱗片覆滿的重騎身後,體貌偉岸的趙主父身著絳紅色胡服,手持趙國紅藍色軍旗,策馬而立,昂首西顧,雍容的面龐上洋起一抹淡然的英氣。
趙武靈王、趙主父趙雍,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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