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趙主父至（2）
凜冽的冬風漫天肆虐，風捲殘雲，在平坦遼闊的荒野之上不斷變幻，而在這蒼穹籠罩之下，秦趙兩隻巨大的軍團群卻如同匍匐的猛獸般巍然不動，它們佇立在原野的邊緣，只向對方顯露自己最鋒利的獠牙，靜靜對峙著。
秦軍原本一字長蛇陣般的陣型已經在渡河之後迅速變陣為一個可攻可守的正方形步兵軍團陣，足足五萬人擁擠在一塊窄小的地域中，戈兵、矛兵、長戟兵林立有序護在中央，最前排的劍盾兵緩緩撐開，換上巨大的方形銅盾，橫插在泥地之上，將輕甲的秦弩兵盡數掩在身後，猶如一個巨大的龜殼。
《孫臏兵法·十陣》云：「方陣之法，必薄中厚方，居陣在後。中之薄也，將以吠也。重？其？，將以剸也。」
意思是說：方陣布列的方法是：中心的兵力少，而四周的兵力則必須多而強，將領的指揮位置靠後。中間布兵少是為了便於發號施令。四周兵力多而強，是為了便於截擊敵軍。
在這座巨大的龜殼陣之外，又有數百輛秦軍戰車將其圍繞，其兩駕戰馬皆身披重甲，戰車兩垣有鋒利尖長的芒刺，立於戰馬之上的一般為三名秦卒，右為弓弩手，是為車長，指揮戰車作戰並主射殺，中間為御馬者，顧名思義就是駕馬的，左邊則為執長戟步兵，用來擊殺靠近戰車的敵軍。
與秦軍如此古老嚴正的『步兵戰車軍團方陣』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對面萬餘『胡服趙騎』，他們幾乎沒有陣型可言，遠遠看去亂糟糟一片的橫列在那裡，疏疏密密的騎兵隊列更是毫無規律可言，一些戰馬甚至還悠閑的搖擺著馬尾，在荒蕪的草地上尋覓草料，透出一股慵懶的氣質，絲毫沒有警覺遠處的秦軍。
「主父，兒臣請戰！」
在雍容英氣的趙主父身旁，一名身著重甲兜鍪的年輕公子抱拳請戰，他正是趙主父的嫡長子，趙章。
公子章，原為趙國太子，在趙武靈王寵愛惠后『吳娃』之後被廢，而『吳娃』之子趙何則『子憑母貴』，順利的成為太子並繼承王位，成為如今的趙王。
對於趙何這個庶出的弟弟，趙章心中是頗為不服的，趙章善戰，《史記·趙世家》中載：「趙武靈王二十一年，攻中山，公子章為中軍，王並將之。」
趙章參與了趙武靈王歷次的『討伐中山戰役』，並因為領軍能力的突出而逐步晉陞為中軍主帥，趙惠文王（趙章弟趙何）三年，主父滅中山，又因為趙章的卓越戰功而將其封至『代地』，稱『安陽君』。
而更令人佩服的是，趙章在政治和外交上也是很有建樹，在他治下的代地得到了長足的發展，他與此時的『小霸主宋國』也保持著良好的外交關係，輔佐他的大臣『田不禮』正是『宋康王』的上卿。
這位英勇善戰、文武雙全的嫡長子在經過一番苦心經營后，似乎又重新得到了其父『趙雍』的青睞，在趙主父的刻意提攜下，公子章得到了以往難以想象的權利，並因此愈發膨脹了他的野心。
他似乎打算奪回自此曾經擁有的東西!只因他清晰的記得，自己是趙主父的嫡長子，是趙國曾經的儲君!
可是，這場奪位之爭，真的有這麼簡單嗎?
此時趙國的政治，早已不是完全以趙主父為核心，他那個頗有手段的庶出弟弟已經籠絡了一大批朝臣和王室元老，坐鎮邯鄲，儼然大權在握。
而他的父親，這個高深莫測的趙主父，又到底是因為何種目的要去重新扶植他上位呢?
為此，公子章深刻意識到自己的奪位之路是有多麼兇險。
而戰功，卻是他通往王位的一條捷徑！
趙主父直視秦軍的目光掃向他，語氣不輕不重的道：「吾兒已有定計可破這秦軍的龜甲？」
趙章道：「敵軍變化，不戰不知，兒臣請戰，主父立於軍中則可窺其虛實，若有破綻，一擊潰之！」
趙主父聞言輕笑，他重重的把軍旗橫插於地，嘆道：「吾兒勇武、不懼死，嘆哉！只是如今汝已為安陽君，不可立於危牆之下也！」
趙主父道：「吾觀秦軍陣型，縝密嚴正，疏漏有間，其領軍將領端圍其後，薄中藏厚，粗中匿細，四通八達，令行而通，為大將手筆！
「而我趙國胡騎，擅野戰，擅奔襲，此刻對陣如此甲陣，猶如攻堅拔城，以彼之短攻己之長，可有解？」
趙章聽完趙武靈王的分析和敘述，心中亦是清明，他沉聲喝到：「主父，兒臣請戰！」
趙主父見趙章眼神清明堅定，大為讚歎，他摩挲著身邊趙國軍旗的椽木，輕握的右手緩緩攤開，露出其中一條青銅色的虎符。
「去！擊潰秦人！」
趙章見到這塊製作精良、趙主父從未離身的半面虎符，神色也是激動起來，他低頭鄭重的託過虎符，伴隨著一聲急促的應『唯』，趙章緩緩自胸甲中掏出另一面虎符，將兩者聚於半空，縫隙不漏的合攏在一起！
這是指揮趙國精銳騎兵全軍的虎符！此刻，它握於公子章手中！
「趙重騎！趙胡服騎！聽本將虎符之令！」
那些聚攏在趙主父身邊最精銳的趙國王騎紛紛昂首看向公子章手中的虎符，眼中露出高昂的戰意，萬餘根韁繩在此刻同時提起，趙騎胯下的戰馬開始響起『嗤嗤』地響鼻聲！原本慵懶的騎兵群好像沉睡的巨獅，在這一刻被緩緩喚醒，他睜開自己睡眼惺忪的巨大眼眸，齊齊盯向了遠處的黑色巨獸，荒野變得出奇的寂靜，空氣中溢滿了壓抑與凝重。
「拔弓！」
就在秦卒也在這場緊張的對峙中變得局促不安之時，遠處立定的萬餘趙騎的中軍中傳來一聲響徹原野的咆哮，這些秦人還未曾聽清，就見趙國中軍處有數展趙國大纛來回縱橫奔騰，緊接著，一道更加響亮而齊致的怒吼驟然響起！
「拔弓！！！」
唏律律！狂風怒卷，如吼如鳴，萬匹戰馬齊齊咆哮，馬嘯震天，只是片刻之間，無數趙騎聞聲雷動、見令風行，席捲著大地黃沙宛如海嘯般奔涌！奔涌！世界灰濛濛一片，只能看到無數狂野的身姿在混沌中愈來愈近！大地轟鳴、山林抖動、湖泊翻滾，所有大自然細緻入微的戰慄都在此刻噴薄而出！
「我滴乖乖！這騎兵群要是老子的該有多好！」
魏無忌躲在灌木叢中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幕，異常羨慕的看著遠處兇猛龐大的趙國騎兵群，不爭氣的咽了咽口水。
這趙武靈王究竟是有多牛逼才在這個時代就搞出如此強盛的騎兵群？若是我是趙王，再給這些趙騎配個馬鞍馬鐙，那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征服？
魏無忌的臆想當然是不可能成為現實的了，既然上天已經讓他成為魏國公子，自然是容不得他自己去選擇。
然而就在此時，站在一旁觀戰的吳蠡卻是皺眉道：「趙騎若就這般衝擊秦軍方陣，必敗無疑！」
他身旁的『魏暄』也輕輕點頭，他本身就是魏國最精銳步兵『魏武卒』的統帥，最有資格對步兵方陣進行評析，他道：
「趙軍不過一萬餘，就算人人皆是騎兵，直接衝擊兵力數倍於他的秦軍方陣也是殊為不智的，秦軍領將若是陣法大師，只需稍加變陣便可用及其細微的代價留住趙騎，介時失去衝擊力的趙騎只會深陷泥濘之中，被秦卒重重圍困，猶如斬斷翅膀的雄鷹，任人宰割！」
就在這兩個職業軍人對這場『秦趙會戰』品頭論足時，魏無忌懶洋洋的聲音卻在一旁響起，他道：
「你們兩個小卒又沒指揮過真正的大仗，哪裡知道人家的厲害？照我看哪，這兩邊都不簡單，甚至如果嚴格而論，趙國更強！」
吳蠡和『魏暄』聞言，對視一眼，不解其故，他們雖然完全不認同魏無忌的觀點，可畢竟魏無忌上次領兵設伏還是很有一套的，他們也不敢隨意否定魏無忌的觀點，於是齊齊問道：「公子何出此言？」
魏無忌高深莫測的深眯了番他的眼眸，然後轉頭看向遠處轟鳴的戰場，緩緩出口道：
「本公子猜的！」
【......】
就在魏無忌與吳蠡等人『林間論戰』之時，荒原上的戰爭也是到了驚心動魄的一刻，魏冉早在趙騎雷霆鈞動的那一刻起就凝神挺目，站在井闌之上俯瞰遠處的騎兵群，在他看來，如果趙騎真的選擇直接衝擊秦步兵方陣，才真的是奇蠢無比。
可是趙國作為中國有史以來第一個採用『大型騎兵群作戰』方式的國家，不僅以此戰法滅了中山國，還在短短十數年間稱霸北方草原，使得婁煩、林胡等異族紛紛敗降，就連北原強族匈奴也懼而不敢南顧。
因此魏冉作為這個時代第一個以步兵軍團對陣趙國騎兵群的大將，心中的心理負擔也是相當之重的。
他並不確定，自己手下這群『上郡更卒』是否真的能擋住趙國最精銳的胡騎。
秦軍步兵方陣正前方的戰車群已經盡數撤往兩方，守在第一線的秦軍『劍盾兵』也是首次對戰如此氣勢駭人的騎兵群，他們紛紛紮緊了步伐，生怕轟鳴震動的大地會不小心將他們甩了出去，有幾個新兵蛋子已經恐懼到腿腳打顫，屁滾尿流，若不是有老兵的督護和嚴酷的《秦律》震懾，恐怕早就精神崩潰，還不等趙騎衝來就惶惶潰逃了。
至於大多數的老兵，雖則滿身冷汗、緊張至極，但依舊橫眉豎眼，凝神注目著前方奔涌而來的趙騎，他們身後的弩兵也在此刻抬起弓弩，靜靜的對準遠處的煙塵，只要趙騎衝進弩箭的射程範圍，必是萬箭齊發、箭雨鋪天！
只是還未等他們反映過來，那片胡服趙騎群的煙塵之中就猛地爆發出一陣弓弦彈射之聲，只是剎那的錯愕與遲鈍，數萬支箭羽就迎著最後的晚霞當空而落！
「舉盾！！」
一道聲嘶力竭的慘嚎，極盡的響起，那名秦軍劍盾兵老屯長只來得及最後看一眼與他同生共死的同澤們，就在無數從天而降的趙箭中成了千瘡百孔的篩子！無數措手不及的秦軍劍盾兵以及他們身後的秦弩兵在這一波趙騎拋射下受傷殞命！一時間慘嚎四起，血肉模糊!
「該死！」魏冉在井闌上看到這一幕，頓時目呲欲裂，重重的拍了木樁一掌！事實上，他在得知自己派出去驅逐那屯『趙胡騎』的秦騎撤回后，就已經預料到，倖存的趙騎會將『秦軍弓弩射程不如趙卒胡弓』的消息透露給趙軍統帥，可令他沒有想象到的是，這一弱點竟會在這場戰爭的初次交鋒時，就給秦軍帶來了如此巨大的損失！
【此次戰役之後，魏某定要親自造訪『秦墨巨子』，請他改良秦弩！】
不知為何，魏冉在此刻竟突然想起了那個通知他『老楚王藏匿地點』消息的『楚墨首領』，一時間眼中竟是閃過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
無論如何，秦軍在這場『秦趙會戰』的初次交鋒中已經落了下風！
轟隆隆！轟隆隆！
數萬馬蹄的踢噠聲愈來愈近！胡服趙騎模糊的影子更是愈發清晰，他們窄短的褲腿在風中瘋狂的褶動，一道道猙獰的怒容從煙塵中源源不斷的浮現，充斥著無盡的殺氣朝秦軍方陣撲面而來！
「頂住！！！」
從上一波趙騎箭雨中倉猝反應過來的『劍盾秦卒』在這一刻齊齊握緊橫插於地的青銅方盾，一道道青筋曝露的面龐上睜起碩大通紅的眼睛，面對即將到來的騎兵衝擊，他們在這一瞬間已經將人類所力所能及的全部力量，都集中在了手中的盾牌上，這是他們唯一能阻住趙騎的憑仗！也是他們在這場衝鋒中唯一能夠掙得性命的機會！
在他們身後的秦軍弩箭手，也都在此刻屏息凝神，齊齊揚起了手中的弩機，在傳令官的一聲怒喝中齊射而出，如蝗雨般短小鋒利的弩箭像是驟風般密集擊打在高速奔襲的趙騎身軀上，頓時就有不少橫衝直撞的洪荒野獸愴然哀鳴，轟隆倒地！
只是下一瞬間！胡服趙騎與趙國重騎便『轟隆』撞擊在秦卒的青銅巨盾之上！高速奔襲所帶來的強大衝擊力在這一刻似乎無可匹敵，這些立盾死守的『劍盾秦卒』徑直被趙騎正面掀飛！
更有生性靈韻的戰馬在衝擊秦陣時一躍而起跨過盾牌，將周遭數名秦卒衝散!
巨大的騎兵群，在這個尚未重視它力量的戰國時代，第一次給人以恐怖的視覺衝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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