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冰人部落

北風塵最近遺忘了很多事，所以他一時有些茫然。

這一年中的事，他似乎都忘記了，一年前的記憶，卻仍舊清晰地停留在他腦海里。

他是北風塵，冰人部落北冥族的少族長，當初奉命前來山洲，是為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通過族中的寒冰之門傳送到了山洲。

但他此時卻什麼都不記得了，他為何要來山洲？他的腦海中關於山洲的一切事情都忘記了，記憶一片空白。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哥哥···你終於醒了，我還以為···」歷白露眼眶頓時就紅了，這三天當中，她大多時間都會守在床邊，很少休息，就怕哥哥醒來之後瞧不見自己。

上天保佑，哥哥總算是醒了。

北風塵有些茫然地看著他。

「哥哥，你怎麼了？」歷白露關切地問道，哥哥的神色似乎有些奇怪。

北風塵腦袋忽然有些疼，他揉了揉問道：「我怎麼會在這裡？」

「哥哥不記得了么？」

北風塵茫然地點點頭，「我似乎忘記了很多重要的事情。」

他指的是過去一年的記憶，但歷白露卻以為他說的是遭受重擊之後的失憶，於是神情黯然地說道：「大夫說，哥哥醒來之後，神智可能會有些不清醒，記憶也可能模糊。」

此時北風塵也漸漸想明白了，他的靈魂似乎進入了那個想要殺死自己的人的身體里。

雖然很離奇詭異，但他仔細一想，也得出了與歷寒年差不多的推測。

「三天前，張叔叔發現哥哥昏倒在了街上，便把哥哥送回來了，之後請了大夫來看，卻沒查出到底是什麼原因。」歷白露憂心忡忡地說著，同時又把雞湯端到了他的面前，「先把這碗雞湯喝了吧，然後再好好調養一番。」

歷白露這幾天都會替他燉上雞湯，等他醒來之後就能喝到。

看著那碗熱氣騰騰的雞湯，北風塵有些猶豫，這是那名殺手的妹妹，他理應警戒，但不知為何，看到她那雙露水似的純凈眸光，他又無法拒絕。

「謝謝···」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伸手接過了，他天生不會拒絕人。

「哥哥你還記得發生了什麼事么？」歷白露問道。

北風塵搖了搖頭。

歷白露眼神里有一絲黯然，不過隨即便消失了，她展顏笑道：「不管怎麼樣，哥哥能醒過來，就再好不過了，大夫說可能會有短暫的失憶，不過好好休息，應該會慢慢恢復的。」

她努力地遞上一個笑容，「哥哥先休息一會兒，我去燒些熱水。」

她說完，搖著輪椅慢慢地出去了。

北風塵並沒有受傷，他只是腦袋還有些不清醒，又加上失去了近一年來的記憶，所以有些茫然。

他下床穿好了衣服，那具陌生的肉體讓他一時間有些不適應，他走到鏡子面前，凝視著那張只有一面之緣的面孔，仍舊有些不敢相信。

沒有錯，正是那晚那道鬼魅般的身影，眼神中那道冷厲的殺意讓他記憶深刻。

那晚他構建法陣，想要回北原，因為他已經忘記了來山洲的初衷，忘記了這裡的一切，山洲讓他覺得陌生，他感到一種茫然與疲憊，他想要回到那塊熟悉的冰原上。

北原，他賴以生存的北原。那裡冰風呼嘯，凜冬怒號，那裡荒寒貧瘠，原始落後，北原的物產、資源、人口、氣候···哪裡都比不上山洲。但他依舊想要回去，回到那綿延千里的大冰原上。

在那裡，劍河始終沉默奔流，如同《凜冬志》歷來所記載的那樣，從未凍結。

在那裡，天門崖上的鳳凰神樹年年紅葉飄零，落入崖澗的劍河。

在那裡，大雪山還是被紅松、冷杉和落葉松覆蓋著，山林里，黑嘴松雞會和斑翅山鶉爭食，狍子就與麝獐期待一個溫暖的來年。

他可以在大雪山裡追獵，狍子的憨傻會讓他難得地捧腹大笑；他可以在劍河裡捕魚，石刀魚的滋味至今讓他念想無比；發獃時，他會獨坐在鳳凰神樹下，望著飄零的紅葉，沉思時，他會坐在北冥湖邊的雪槭樹下，望著永恆幽寂的湖水。

回到北原，他雖然還是那個受人嘲笑的少族長，但他會覺得一種莫名的心安，看到雪山，彷彿就看到了故鄉，看到大雪，就看到了童年。

從童年起，他便獨自一人，在冰雪中沉默。

北風塵自小在冰人部落長大，但他的體格卻異於旁人，全然不像一個冰人。冰人各個粗獷剽悍，身形健壯，體格勇武有力，而北風塵完全沒有這種特點。

他其實並不算瘦弱，但絕對也稱不上剽悍健壯，他只有中等體型，這在如鐵塔般的冰人當中，顯得十分瘦弱可憐。

不僅僅是這一點，冰人的皮膚是純白的，他們說那是北原的冰雪，冰人的眼睛是幽藍的，他們說那是凜冬海的海水。但北風塵不是，他的皮膚是淡黃色的，眼睛是幽黑的，典型的山人樣貌，這使得他在族中受盡了排擠，如果他不是族長的兒子，那麼在他剛生下來的時候，就被丟棄在冰雪裡了。

但即便如此，他童年時還是經常被人欺負，那些冰人孩童把他的頭倒栽在雪地中，然後對著他的身子撒尿，又或者將他綁起來，埋在雪裡，在外面堆上雪，做成個真的雪人。

北風塵在外面受了欺負，也不會回家告訴父親，即使他說了，父親也不會理睬。

冰人是天生的戰士，整個族群都崇尚武力，能用暴力解決的事情，絕對不用言語解決。他們不但喜歡和同族鬥毆，部落中各族之間也經常爆發小的衝突，至於到了與山人之間的戰爭，那便是血淋淋的殺戮了。

這種風氣下，冰人的孩童即使在外面打得頭破血流，也絕對不會回家告訴父母，因為那是一種恥辱。

到了北風塵六歲那年，他的人生軌跡發生了第一次改變。

那一年，衝突不斷的北冥族與雪山族準備締結盟約，後者是冰人部落中的一個大族。

冰人部落在北原生存了上千年，儘管環境惡劣，生存艱苦，但千年下來，人數也已近百萬。部落中零零散散有許多族群，但最強大的只有三個，北冥族，冰河族以及雪山族，其中雪山族的人數最多，也是整個冰人部落里最強大的一支。

北冥族，以臨近北冥湖得名，處在北原中部最荒寒的地帶，族人多以狩獵為生，這裡有著雪狼雪狐等最多的狩獵資源。

冰河族地處北原的西部，主要依靠劍河以及凜冬海為生，族人擅長捕魚。冰河族與北冥族當中隔著北原最大的河流——劍河，後者劃開了兩族的界限，多年來倒也相安無事，偶有小部分摩擦，但無大的部族衝突。

雪山族地處北原的東部，他們賴以生存的，是北原大地上最大的一座雪山，冰人把它叫做「埋骨雪山」，傳說這個名字的由來，是因為遠古一場浩大的戰爭。

雪山族世代生活在埋骨雪山下，相較之下，這裡有豐富的植被資源，還有雪礦石等礦產資源。更為重要的是，雪山族還在埋骨雪山中發掘出了鐵礦，這讓他們掌握了鑄劍的技術，冰人部落中所有的刀劍，都是由雪山族打造的。

千年以來的生存繁衍下來，雪山族人數最多，實力最強，更是擁有冰刀鐵劍等精良的武器，時常掠奪北冥族的獸皮獸肉以及婦女。

北冥族迫不得已，準備雪山族簽訂盟約，可令人沒有想到的是，就在兩族締結盟約的當晚，雪山族又趁機偷襲了北冥族，擄走了大量的干肉，獸皮，還有女性俘虜，北風塵的母親伊波氏在這場戰亂中被殺死。

從那之後，北風塵變得更孤獨，更不願說話。他會獨自在北冥湖邊的株雪槭樹下坐上半天，然後由夜半的冰風帶著他還有飄雪回到部落，一直如此，無人知曉。

北風塵不喜歡和任何人一起，他有一種遙遠的孤獨。他唯一喜歡的事情，就是坐在雪地里眺望雪山，他幻想自己能與雪山融為一體，俯視這片萬古寂靜的大地。他會把人群中的落寞化在雪中，沒有人真切知道。

他會望著漫天大雪飄落，思考生命的來處，而看著一片雪花的融化，想象生命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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