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鹿桐山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可是有時候，聽君一席話，可是要折壽十年的。現在情況很糟糕，聽了無衡講的那番話，我甚至可以猜到白沐會有多麼瞠目結舌。
那個白沐所不知道的故事，興許會像山洪一般，頃刻間就可以把白沐淹沒，推翻他幾百年來的認知。
方辭和青淵已經提前趕往鹿桐山，而我需要去把「榮揚」一起帶上，直接帶去見白沐。
因為白沐，很可能不是找榮揚報仇的，而是去還債的。
如果無衡不說，也許除了榮揚誰也不知道那天發生了什麼，榮揚整個一生發生了什麼。
還記得那片海棠花林中，立著兩個人，一白一黑，衣裳上都被血污再染上一個顏色。白沐搖搖欲墜，他的白衫已經髒得不成樣子，噁心的魔族之血，分不清是他的，還是自己的。
「若是我今日葬在這美景中，那還真是死而無憾。」白沐抬頭看著海棠花飄落下來翩翩躚躚的樣子，不禁有些想發笑。
那場雪白的海棠到底是沒有見第二回，「但是這樣也不賴，白色的像我，這些紅粉的像你。」
「那座山頭上的白色海棠不知道開花沒有，不過有你在那，肯定開得很好。」
白沐自知敵不過榮揚。嘴上說的報仇，只不過是來找這處絕美的景罷了。不必葬在一起，太矯情了。就這樣遠遠地，會讓人更加想念。
風吹過，花瓣洋洋洒洒更甚，飄到白沐的臉上，停留在那晶瑩剔透的濕潤上。他不怕死，他也不怕痛，白沐最怕的是沒有光。沒有光，什麼也看不見，會迷失方向，會落入深淵，會知道自己也如那黑暗一般，黯淡，陰霾。會想起那些不堪又狼狽的畫面。會生不如死。
好像身體已經知道該結束了，自顧自地隨著花瓣的飄落而飄落，砸在地上，看著泥濘中的紅粉被掀起又落下。彷彿在這一瞬間，看到了一輩子，是那麼長，又那麼短。
海棠樹間有枝椏碰撞在一起，又激蕩幾一陣漣漪。一雙黑靴焦急得邁過來，踩碎了多少個日日夜夜，印個印子再印個印子，一直蔓延到眼前才肯停下。
一身玄黑讓那幾滴溫熱更加醒目，落入泥土中消失不見。那個人擋在眼前，落花落在他的肩頭又吹向自己的額頭，好像還帶著一絲澀苦。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今日過後，我還要與你看無數次海棠，等到看膩了，就換成桃花，換成梨花。換成你喜歡我也喜歡的，換成你喜歡我不喜歡的，只要是與你看就好。……落月，開始想你了。」
白沐失去了意識，就像實現了願望，滿足地閉上了眼睛，不再看榮揚，就連仇恨也沒有。
「對不起，我其實只想看你笑的，你笑那麼好看，你不該哭的。但是，原諒我一次好嗎，就一次。我保證下一次你一定會笑的，雖然我看不見了。」
「榮揚，殺了他。」
……
「花林外那個身影，是你的朋友嗎？那便好，他會接你回家，我不能送你了，你可以忘了我，沒關係的。」
「抱歉，主人，我做不到。」
……
「我是來救你的，放心，我不會傷害你的。真的，最後相信我一次。」
榮揚帶著白沐離開，來到那處詭異的地方。
燭火所照之處，是一個廣闊的空間。正中心是一台台圓階，每一階都放有一圈白燭，共有七階。最上面是一處平台，外圈有一排石雕，整整齊齊的排列在平台邊緣。
那些石雕是一個個身穿華服的人，也不是人，因為那些人都沒有頭，整整有四十九個，那是四十九個榮揚。
以魔神之力，散魔魂之體，需分七七四十九分，承七七四十九罰。若罰中不堪罰身死，則灰飛煙滅，若終，則雙魔同生。
傳聞榮揚在世就只做兩件事，一是殺人，二就是修鍊。
殺人，為青淵，修鍊，為白沐。
「你那麼一塵不染的人哪能沾上魔族的惡，為此要付出我的畢生也在所不惜。」
「總有一天，我會以一個最污穢的身份去見你。希望你能從此聖潔一清，不再懼怕黑暗，因為你已光芒耀目，成為了自己的光亮。」
「這短暫的黑暗，希望能帶給你永恆的光明。」
那四十九下魔力的反噬，每一下都像是白沐說他說過的話。讓人不知所措，讓人痛不欲生。每一下都像是靈魂要被抽走一般，從指尖蔓延到發梢，從額間彙集在胸腔，從腰腹旋轉下腳心。就像被滾燙的岩漿澆在胃裡，像冰冷的鐵刺貫穿整個身軀，像被人捏在手心爆出了血霧，像被線纏在一起撕碎了神經。
死了無數無數遍，又被折磨拉回現實繼續承受。無法訴說那是怎樣一種疼痛，只知道一輩子都會覺得還身處地獄。
「幸好你沒有看見我這活該的樣子，真怕你笑話我。」
魔神的力量至高無上，無人不聞風喪膽，退避三舍，可現在卻變成這幅血肉模糊的樣子，真是可笑至極。
「就當作是懲罰吧，就當作是之前挖你雙眼，砍你雙臂，奪你一魄的懲罰。如果不夠，就把我的命拿去，反正不值錢，你想怎麼樣都行。」
榮揚成為魔王的原因，榮揚成為魔神的原因，白沐現在才知。
想必是白沐清醒后發現自己的魔魂已不存於體內，才會去尋無衡問個結果。他肯定也沒想到，那個人會是榮揚。
白沐現在是會覺得榮揚可原諒，還是依然這種做法還是噁心。如果是我的話，估計會連性命都放心交予他。
魔魂取出，白沐才終得入仙譜，續仙脈，五百年大限也將作廢，白沐能真正成為一個仙君。
不得不說榮揚很了不起，若是他沒能成為魔神，若是他沒能承受住那四十九下，想必白沐下輩子也不會原諒他。所以，人生還是要學會賭一賭的。
若是找到白沐，落月帝君也能回來，那就再好不過了，希望能如願吧。
我帶著「榮揚」去追先行的方辭和青淵，只希望他們兩個不要吵架得好。
「江南，你在哪？」方辭傳音於我，聲音有些不平靜。
「一重天，發生了何事？」難道白沐真的煉成魔王了？
「你快點兒來。」方辭聲音更顯低沉，顯然是有事發生。
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正想追問到底出了什麼事，只聽方辭說：「我想你了，你快點兒來。」
……
……
我差點沒把懷裡的人扔出去，這方辭有沒有個正經！
「你是不是有病！」我現在真後悔和方辭通了靈，他這傳音簡直是在污染我！
「反正你快來吧，白沐不對勁。」方辭又突然正經回去了，可是我的心跳是怎麼回事！能不能安靜一點兒！
大概是沒聽見我回信兒，他又說：「不會吧，這也要臊？」赤-裸裸的嘲笑！
「給我等著，白沐有什麼閃失，唯你是問。」我已出了仙界，朝著鹿桐山趕去，那絲不知所措的羞澀也已經變成憤怒。
方辭，算你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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