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殤
林軒等他們走出一段距離,才邁步向前走去,他雖然不怕張寧這幾人,但見到了總歸是煩心。
顧嬰姿跟在他後面,看著林軒的側臉問道:「這幾個人是誰啊?」
林軒回答道:「說了你也不認識的。」
顧嬰姿不滿的說道:「我怎麼不認識?那個女子是楚繪。」
那桃眼女子是楚繪?林軒倒是吃了一驚,但想起今日的踏春詩會,作為江寧第一才女的她肯定是要在場的,這倒是正常。
顧嬰姿又問道:「他們和你有過節嗎?」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四個人和林軒中間的不對付。
林軒本來不想多說話,但又怕她問起來沒完沒了,就將那日在聚賢樓里發生的事情簡短的跟她說了。
顧嬰姿聽完之後,可愛的小臉上有些氣憤,說道:「這幾人真是可惡,以多欺少,還江寧第一才子呢,呸。」
實際上聚賢樓里的事怎麼也不能算的上林軒是被人欺負了,氣勢上來說,全程都是他在壓著對面的四個人,連最後要的彩頭都比人要過分,只是顧嬰姿卻偏心的很,心裡還認為著林軒是給人欺負了。
林軒見她一副同仇敵愾的樣子,倒是覺得頗為好笑。
顧嬰姿這時候又有點擔心的問道:「那你們今日不會輸吧?」
林軒搖搖頭說道:「不會輸的,有李雙頂著,實在不行了還有我呢。」
顧嬰姿詫異的看著她說道:「你還會算學?先生可不教這些。」
林軒說道:「我不光會,我還挺厲害的。」
顧嬰姿瞥他一眼說道:「騙人。」
林軒笑了笑,也不多作解釋。
兩人也就不再說話,沉默的走著。這條街林軒兩日前給二小姐買桂花糕的時候來過,前面便是來燕橋。
莫名的想到那個白衣女子,林軒心情就不自覺的沉重起來,也不知她現在如何了。
林軒正想著心事,卻突然聽到前面有人大喊:「有人要跳河啦!」
林軒心中一驚,急忙抬頭看去,他此時離來燕橋還有些距離,只能看到來燕橋周圍密密麻麻的圍了一圈的人,前面走著的張寧四人也圍在那裡,而來燕橋拱頂的石制欄杆上,有一個模模糊糊的白色影子。
林軒也不用多想,就知道那白影定然是那天的女子,他心急如焚,邁著大步就朝來燕橋跑去。
「你倒是跳啊!」張遠志嗤笑的聲音傳來,聲音有些遠,卻清晰可聞。
「快跳快跳。」周圍有幾個應和的聲音。
林軒聽的目眥欲裂,心中怒火勃發,卻只能加快自己的腳步。
「撲通!」
「喔!」
「不要!」
落水聲、驚嘆聲和不遠處跑來林軒的聲音同一時刻響起,橋上的白影已然消失。
林軒咬著牙跑到近處,大力將眼前里三層外三層的眾人一個一個的撥開,嘴裡還在怒吼道:「讓開,讓開……滾!滾開啊!」
眾人都有些不滿,但見這人狀若猛虎,才邊小聲罵著邊躲到一旁。
林軒從人群中擠到了河邊,二話不說就一個猛子扎了進去。
「撲通。」
「喔!」
「林軒!」
情景彷彿重現,只是最後聲音的主人換成了剛剛趕來的顧嬰姿。
顧嬰姿見林軒在人群中跳下去,心中一著急,也不管自己會不會水,就要跑過去救他。她剛跑到人群外圍,一隻手就拉住了她。
「你幹嘛?」顧嬰姿生氣的轉過頭來,看著抓住自己那人,發現是楚繪。
楚繪看著她說道:「你不用擔心,他應該是會水的。」不會水怎麼會跳下去救人?二小姐也是急糊塗了。
顧嬰姿聞言心裡稍微平靜了些,只是心裡還是擔心,便拿杏眼朝河面焦急的掃著。
河面一片平靜,只有幾圈微微的漣漪顯示著剛才跳下去兩個人。
眾人在河邊等了有一刻鐘,也不見兩人上來,便開始竊竊私語。
「這倆人不會都死了吧?」
「後面那個少年倒是可惜了。」
「是啊,別沒救上別人把自己也搭進去了。」
「我聽說後街的那個瘸子就是在河裡救人死的,把人救上來了,自己卻丟了性命。」
李安『哼』了一聲,說了句:「真傻。」
…………
顧嬰姿本來心裡就著急,一聽到這些話更是心慌意亂。
這時候,不遠處的河面上『嘩啦』一聲,林軒在河中抱著一個白裙女子,滿面焦急的往河邊游來。
眾人急忙朝那邊走去。
林軒將那女子放到岸邊,先是伸手在她鼻子下探了一下,發現沒了氣息,急忙就開始採取現世的急救措施,按壓腹部、心臟復甦、甚至是人工呼吸。
張寧皺著眉看了一會兒,撇過頭去:「有辱斯文。」
一旁的楚繪聽他這麼說,雖覺得林軒做的確實有些不妥,但也不知道為什麼,前面看他還有些不順眼,如今見他做這些驚世駭俗的行為,竟然心中也沒什麼討厭的感覺。
林軒努力了許久,那女子也沒有恢復呼吸,他知道這代表著什麼,眼中一酸,差點流下淚來,心中的愧疚無以言表。
他跪坐在女子的屍體旁,他救了這女子一次,卻無法救她第二次。這個經歷凄慘的女子,就這麼走了,她沒有等到她想看到的那一天,或許意識到她確實是等不到了,這天下,欠她一個公道,卻是沒辦法還了。
林軒沉默的將她臉上的長發撥開,露出她那張被燒的醜陋無比的臉龐,彷彿她殘破不堪的人生。
這時候周圍傳來驚呼,不少人都扭過頭去,彷彿看到了嚇人的一幕。
張寧也被嚇了一跳,急忙扭過頭向後退了幾步。
楚繪雖然也覺得不忍直視,但看到張寧避如蛇蠍的姿態,再對比跪在地上的林軒,不知怎麼覺得有些失望。
人群中,竊竊私語聲傳開。
「這不是……後街老瞎子家的醜八怪?」
「應該是吧?有很長時間沒見過她了,我都以為她早死了。」
「我一開始也這麼想,可昨晚還聽到了她的痛呼聲,想來是又受到了老瞎子的毒打。」
「這女人挺可憐的。」
「可憐什麼可憐,據說她爹通了韃子,將她送給了一個將領,那將領看不上她,便將她折磨成了這樣,她受不了才逃到了江南。」
「那倒是活該。」
「就是,死的好。」
這些話清晰無比的傳到林軒耳中,林軒卻覺得那些聲音有些朦朧,他這時候靈魂彷彿與肉體剝離,感覺耳邊的聲音離了很遠。
「也不知她死了之後那老瞎子怎麼過活,她這幾年把老瞎子照料的挺好的。」
「前兩日那老瞎子還說她是個沒用的,生不了孩子,養著也是費糧食。」
「還不知跟多少韃子上過床的,這等**,活該沒后。」
林軒低著頭,拳頭緊緊的攥著。
恍惚中,似乎有捕快趕來。
「江寧府衙辦案,無關人等速速退離。」
人群炸了鍋似的讓開。
有個捕快走到他身邊,大聲喝道:「你是何人?快快離開,莫要阻撓官府辦案。」
林軒一動也不動,對他的話仿若未聞。
這時候,來燕橋頭幾個清朗的童生傳來。
「後街有一女,嫁為瞎子妻,長的非常怪,臉上無好皮。每夜嗷嗷叫,聲音似頭驢,瞎子打的勤,眾人皆好奇,上前將他問,原來是個無蛋雞。」
「後街有一女,嫁為……」
童謠聲中,夾雜著圍觀眾人淺淺的鬨笑聲。
這些聲音……久久回蕩。
這世上最薄的是人情,最涼的是人心。
林軒悲傷的輕笑了一下,朝死去女子的屍體低聲說道:「生而為人,我很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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