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入家門

梁安逸第一次失眠就是在那天夜裡，原來七歲的小孩子也是會失眠的。

那天夜裡她有些不安，一種很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甚至想退縮，賴在孤兒院不走了。可是怎麼想都沒有勇氣改變要被領養的事實。不是貪戀新家有更多好玩的東西，而是想起自己的動搖會讓院長爺爺和送她禮物的那對夫妻都為難，總不能把她和孤兒院收下的禮物送回去，然後再買幾籃水果塞入叔叔的車裡吧。還有孤兒院其他長輩送的禮物都被拆了，李阿姨也把她的皮箱整理妥當了。

原來，小孩子不僅會失眠，也會嘗到騎虎難下的滋味。

次日，李阿姨給她換上了新的連衣裙和小涼鞋，比那天上電視節目打扮得還用心。照鏡子，她發現自己的眼睛腫起來了，才想起來昨夜是含著淚花迷迷糊糊睡過去的。

李阿姨看到她腫起來的眼睛，嘆了一口氣，說：「昨天還那麼開心，今天怎麼就變成這樣啦？捨不得走是正常的，我這麼大年紀都念舊的很，更何況小孩子，哪裡能一下子適應新的環境。」

梁安逸默不作聲，心裡七上八下，很不希望看到那輛黑色的轎車，希望時間能夠停止。

不到十點鐘，轎車還是如期而至，孩子們圍著轎車，探頭探腦看裡面還有沒有水果或者禮物。

王修勤客氣地握著院長的手說：「實在不好意思，中午本想和馨子一起請你們在附近吃頓午飯的，我爸媽今天上午從深圳飛回來，馨子去機場接他們了，中午打算帶著孩子陪我爸媽吃個飯。」

院長一個勁地點頭表示理解：「王董事長和夫人好回來一定是急著看孫女，當然要陪他們吃飯了，我們這邊隨時可以聚。」

修勤突然轉頭面朝梁安逸，彎下腰對她說：「叔叔姓王，以後要和叔叔姓了哦。」

院長說：「這些細節以後你慢慢告訴孩子，孩子一時接受不了那麼多新事物，不必全交代清楚，以後就有你這個爸爸教了。」

修勤滅了煙，把她的皮箱塞進後備箱，說：「哪裡需要帶這麼些東西，我那邊給小安準備了好多東西。箱子里的衣服以後應該是用不到了。」

走的匆忙，梁安逸也沒有和孤兒院的人多說什麼，昨夜還醞釀一肚子話要和李阿姨還有玩的好的夥伴說，也沒來得及，完全沒有想象中依依惜別的畫面。她坐上了車繫上安全帶，車就開出了孤兒院，千言萬語只能噎在嗓子眼，哭不出來，也笑不出來，只能很不自然地綳著一張臉。

修勤說：「你現在是我的孩子了，你以後就叫王安逸了，嗯，聽上去也還不賴，不會不順耳。你覺得好聽嗎？還是我給你取一個更好聽的名字？」

「叔叔，我就叫王安逸吧。」

修勤皺著眉頭笑著說：「你……現在是我的孩子，該叫爸爸哦。不過我也是第一次當爸爸，我們都要適應一下哈哈！」

她學著香港警匪片裡面警察說：「yes，阿sir！」一樣乾脆的聲音，斬釘截鐵地說了一句：「好的！爸爸！」

修勤不知所措，點了一根煙，把車窗打開伸出了胳膊肘，露出了一塊反光到刺眼的表，一邊吸著煙，一邊把腰挺得筆直，歪著頭對小安說：「突然被你這麼一叫，感覺到自己老了，以後叔叔，哦不，爸爸真老了的時候就要依靠你了。」

他又問：「今天我的爸爸媽媽從遙遠的地方來見見你，那該喊爸爸的爸爸媽媽什麼呢？」

她搶答：「叫爺爺、奶奶！今天媽媽去機場接爺爺奶奶了！」

他發出了爽朗連貫又誇張的笑聲，就像是窮光蛋突然發了大財一樣掩飾不住興奮，說：「爺爺奶奶會非常非常喜歡你這個小孫女的，我兩個哥哥家的孩子，也就是你倆堂哥，跟你比起來都像個木頭！」

幾十分鐘之後，車開到一條寬闊的大道，道路中間是一條細長的噴泉，區分進出車輛，道路兩旁是厚重而碧綠的灌木。門前一個巨大的石碑印著四個複雜的大字「鼎泰豪庭」。小區門左右兩邊各站著四位穿著軍裝樣式的保安，他們看到了王修勤的車，立即小跑著，互相協助打開小區高高的大門。

車開進小區，繞過一個又一個假山，地面上落滿粉色的合歡花，散發陣陣清香。她一下子打起精神，像愛麗絲夢遊仙境，臉幾乎貼在了車窗上看著眼前的景觀。

車開入一棟洋房的車庫，修勤叔叔領著梁安逸從車庫出來，推著她的箱子，進入一個透明的觀光電梯，一下子到了三樓。

出了電梯就是一個走廊，走廊的左手邊是低矮的木質羅馬柱組成的圍欄，右手邊是一面紋理如玉的大理石牆面，上面掛著幾幅油畫。趴在圍欄上可以俯視到到一樓的客廳，對面是和二樓天花板一樣高的落地窗帘，窗帘是打開的，明亮的陽光把客廳小範圍的的馬賽克水晶牆面照的熠熠生輝。透過窗可以看到一片綠茵茵的院子，院子左半邊有一條長長的葡萄架，葡萄架上雜草叢生，還掛著紫葡萄，下方一片陰涼，梁安逸心想著要是在葡萄架下面放一個小鞦韆，夏天待在裡面，就是完美了。院子右邊有一個不大的泳池、池水就好像是當天剛添的，格外清澈，泳池旁還有個藤桌配著四把藤椅，藤桌上面是巨大的遮陽傘。

修勤站在走廊上低著頭對著一樓的沙發喊：「張媽，你帶著小靜上三樓來！順便把我和小安的拖鞋拿上來！」

一個穿著圍裙的老阿姨和一個十幾歲的姑娘一人拎著一雙拖鞋氣喘吁吁地爬上了三樓。

張媽上來就解釋：「是我疏忽了，忘記把拖鞋放在三樓的電梯口了，上午我和小靜已經按照你的吩咐把三樓又打掃了一遍。」

張媽說著看了小靜一眼：「你也沒提醒我！我這腦子不好使了現在。」

小靜一臉無辜：「我，我也是第一天才來啊！」

小靜只顧著聽張媽說話，傻乎乎地拿著小安的鞋子，張媽給了小靜一個眼神，小靜才蹲下來給她解涼鞋的扣子，換了正合腳的拖鞋。

修勤叔叔看了一下手錶問道：「菜準備的怎麼樣了？」

張媽說：「基本上妥當了，就等董事長和太太進屋了，可以開始炒菜。」張媽停頓了一下補充道：「我和小靜琢磨了一上午烤箱，到底沒把蛋撻做成功，這餐后甜點……」

修勤問道：「小靜，你不是參加過西點培訓嗎？烤箱不會用嗎？」

小靜又是一副愣頭愣腦的樣子：「額……我，我只學過做蛋糕，還……還有麵包。修勤哥，要不我去旁邊的蛋糕房買一份蛋撻來吧。」

小靜這下還算機靈，快速離開家門奔向蛋糕房。

小靜一走，張媽跟修勤嘀嘀咕咕：「我這一上午跟小靜說話還真是費勁，修勤，這是從哪找來的人？怎麼會來這裡做事？」

他翻了個白眼道：「還不是馨子老家遠房親戚，說什麼親戚帶孩子更用心，她家那幫人不都是這樣子不大靈光？小靜是專門請來照顧小安的，就算是笨點，對付個孩子還是沒問題的，爸媽在的時候讓她在自己屋裡歇著別出來。」

一陣敲門聲。

張媽和修勤匆忙跑下樓去開門。

小安趴在三樓的欄杆上俯視著，爺爺比她想象中還要蒼老、清瘦，一頭白髮，可是奶奶的頭髮烏黑，還畫著濃妝，有些微胖，穿著顏色鮮亮的旗袍，頭髮吹得很高，身姿挺拔。緊隨其後的就是上次的漂亮阿姨，纖細的胳膊上挽著大大小小的禮盒和兩個手提包，還要推著兩個箱子。

修勤帶著爺爺奶奶坐電梯來了三樓。

他向父母介紹：「這就是小安！」一臉期待的樣子。

爺爺看她那乖巧的模樣打心眼裡歡喜，回憶起自己的第一任妻子文娟喜歡小女孩，卻生了王修哲、王修良兩個男孩，如今她若還在世，一定喜歡得不得了。

他拉著梁安逸的小手說：「你可是我唯一的孫女兒，以後喜歡什麼就跟爺爺說，爺爺有時候不在這裡，就打電話跟爺爺說。」

奶奶也笑著說：「這聰明俊俏的樣子和我們修勤小時候還挺像，現在想想，馨子不能懷孕也罷了，若給我生個孫子，說不定也就像那兩個一樣沒有禮貌。」

爺爺神色有些變化，叔叔拉了拉奶奶的袖子想打斷她的話。

……

飯桌上，爺爺一邊喝湯一邊漫不經心地問修勤：「最近忙不忙？」

他放下碗筷像回答面試考官題一樣謹慎說：「有吳總在這邊罩著，我肯定是忙不起來的。」

他停頓了一下又說：「公司很多重要的會議都有通知我。有些飯局叫辦公室準備，卻不叫我參加，爸爸，辦公室可是我分管的。」

爺爺繼續喝湯，眉頭微皺，若有所思。

奶奶聲音控制不住地高了些，對爺爺說：「修哲和修良都在深圳、上海獨當一面了，我們修勤都32了，為什麼還要在蘇州老家給吳光亮牽著鼻子走？就他那點股份也那麼把自己當回事?」

爺爺啪一下放下筷子：「去年年底競選優秀員工的時候，修勤把選票做了手腳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吳總喜歡弄虛作假，他這個年紀本該去享受自己生活了，是我勸他留下為你這邊把關！你什麼時候能跟吳總一樣行事作風，我就讓吳總退休。」

梁安逸嚇得也放下了勺子。

奶奶瞬間又變得異常柔和，為爺爺夾了塊苦瓜說：「吃點你最愛的炒苦瓜降降火，第一次陪我們寶貝孫女吃飯，別動怒嚇著孩子啊！」

爺爺神色這才緩和過來。

奶奶看著爺爺吃下苦瓜繼續說道：「修勤改選票還不是為了以後方便提拔他自己人嗎？蘇州這邊老狐狸太多，以後修勤以後怕是震不住他們，必須早些培養心腹啊！我們修勤也是不喜歡弄虛作假的孩子，可是管公司都得要使點手段的嘛！」

爺爺又有些不耐煩了：「收買人心需要用自己的人格魅力，提升自己的談吐、氣質。不是用這些與公平正義相違背的方式！這樣下去員工不會認真做事，只知道巴結股東！」

場面陷入安靜，沒人吱聲，爺爺依舊慢條斯理品嘗菜肴，叔叔也沒太動筷子，一副如鯁在喉的樣子。

……

過了漫長的數分鐘，修勤打破安靜說：「爸，我知道了，您說的對，我以後幹什麼都請教吳總。」

飯後，爺爺獨自上二樓休息了，留下奶奶、叔叔和阿姨在餐廳聊天。

修勤一臉委屈又有些憤怒地捶著桌子對奶奶說：「從小爸爸就對我不滿意，直到今天我做什麼都沒辦法像王修哲和王修良那兩個人一樣跟爸爸貼心！」

奶奶面色凝重，眉頭緊皺：「你小時候，你爸老跟我說，王修哲和王修良的媽媽走得早，叫我多關愛他們一點，這根本就是強人所難啊！」

奶奶嘆了一口氣舒展了一下眉頭放慢語速繼續說道：「所以你爸就有意識地偏愛他們，你爸越偏心那兩個，我就要越寵著你，現在你爸爸就老抱怨我把你給寵壞了。你兩個哥哥說什麼，他就聽什麼，現在就連吳光亮那個老東西說的話他都全聽得進去！」

馨子問奶奶：「聽說爸當年就想要個女兒結果生了修勤？」

「後來還一直想要個孫女。」奶奶接著阿姨的話說。

「那現在有了小安，爸爸總不會還常年呆在深圳了吧？應該會多來蘇州的吧？」馨子問。

修勤有氣無力說：「深圳那一帶市場競爭激烈。爸爸還是會以深圳為主。」

奶奶似乎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情，提起精神，眉飛色舞道：「那可不一定，這次你爸在深圳事情還沒談好，他就要飛回來看小安，可見你爸爸以後很可能會常回來的！你現在還是要和吳總和平相處，把事情辦得漂漂亮亮的，千萬不要再對和他著干！重點是讓你爸爸信任你的能力，這樣才能把江蘇片區的事情完全交給你。」

小安吃飽喝足，頂不住濃濃的困意，一連打了好幾個哈欠，奶奶這才注意到她的存在，喊了聲：「張媽，帶小安上樓睡午覺。」

他們還留在餐廳緊鑼密鼓嚴肅認真地開家庭會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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