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別墅（三）

「您怎麼會這麼認為？一個人孤苦伶仃地長大叫過得好？」姚歌不知道該說什麼，看著跌坐在地上的媽媽，姚歌蹲下身去，想去用自己的雙手抱抱她，用自己的身體溫暖她。不管怎麼樣，作為她母親的女兒，她媽媽這樣子她心裡也是翻江倒海般地難受。

也儘力去告訴自己，她的媽媽有多不容易。可是快接近林家華的身體的時候，伸出的手掌捏成了拳頭，一點一點，慢慢地收了回來。這樣矛盾又膠著的心態讓她退卻了。

她又不想原諒她的母親了。

她的媽媽一直都是這麼想當然，姐姐過得好？！對未來毫無希望，過去本可以得到然後又陷入更深的絕望，哪裡來的好？

正因為生活對誰都會殘忍，所以我們不是更加需要互相關愛么！

終究姚歌還是握了握母親的手，母親的手有些涼，也有些乾枯，即使過了這麼多年，還是能摸到手上的粗糙的痕迹。

她想，這些年養尊處優的日子，讓她的母親已經忘卻了農村的艱苦，跟那句何不食肉糜出乎意料地有異曲同工之效。她坐在地上，與母親平齊的高度，恰好可以看見她眼睛的地方，她的媽媽眼睛已經哭紅了，她不知道此時的媽媽是愧疚，還是因為被她知道后的被戳穿那層不太堅固的保護殼的迷茫，但她更願意相信母親也知道她做錯了的，所以才哭的撕心裂肺、肝腸寸斷。

姚歌很快就振作起來，煞住了淚，對姐姐身世的可憐並不會讓她的姐姐處於更好的境地。而她的媽媽的解釋，她聽懂了。是因為媽媽要姐姐去人流而姐姐不肯，兩個人有了爭執的緣故。她的媽媽或許還想著維護自己母親的威嚴，不肯低頭去看望吧，對於自己的媽媽，姚歌自問還是有些了解的。

「村子里民風淳樸，不會有人欺負她，無憂無慮地長大不好么？」林家華忽的高聲道，「城市就一定很好么，現在農村發展的也不差，她有吃有穿，生活環境簡單，沒有壓力的長大不好么？我要是給她錢才是害了她，比別人更優越，誰來保護她？」

雖然這些年她強迫自己不去見那個孩子，可是那個孩子發生的一切她都是清楚的，孩子上了初中之後，她才沒有更擔心過，孩子生病了，孩子又好了，孩子上村裡的小學了，孩子要到鎮里上小學了，她都是清楚的明白的，這孩子有了文化就比她強，就像李雪梅一樣，憑著自己的努力闖出一片天來，不比她現在過得這種日子好么！

她怎麼就狠心了？剛送走孩子的時候，她吃不下睡不著，可是她一個人在這裡工作怎麼帶她？誰又能養著她娘兒倆，這才一狠心送到了她奶奶那，剛開始的時候，她也會偷偷塞點錢，後來她奶奶不要，能怨她不管么？再後來生了姚歌，也不回去了，就更管不到她了，她自己都在醉生夢死中度過！

「大概是吧。」姚歌看著她媽媽，內心湧起無限悲涼。人人都有不容易，人人都有理由和苦衷。她的媽媽也許在用自己認為最正確的方式對待她的子女，她的媽媽並不懂得怎麼做好一個母親，可是她真的儘力了。姚歌還是驚訝的，她的媽媽在這個問題上，尤其是在對她姐姐事情，竟然會如此地具有另類的智慧，並不像她認為的那樣頭腦簡單。姚歌像是重新認識了她的媽媽一樣。還是說，她從來沒有真正意義上的了解過自己的母親，又或者，每一個母親天生就會為了子女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潛力。

林家華看著姚歌又不說話了，只是在那哭。

「我不會告訴爺爺奶奶和爸爸我知道了這件事，你就當一切都沒發生過，我先走了。」

姚歌說著就往樓下走去，把拖鞋換了。林家華急走幾步跟在她身後，在她關上門轉過身準備離開時，林家華忽然問她：「我錯了么？」

「當然沒有，我們都沒錯。」姚歌看著她滿眼淚痕的臉和額上的皺紋，心裡終究一軟說。

「那你還會回來看我么？」聽到這句話林家華像是得到大赦一樣，緊緊皺著的眉頭鬆開了，但她還是看著姚歌，迫切地想要答案。她希望姚歌真的能理解她，但她無法確定，連她自己有的時候在夜半時分的時候都在自責和愧疚，可是她沒有魄力去改變，她不敢。她不敢承擔林西溪的教養之責，她怕，怕西溪在她手裡會像小歌小時候一樣，她之前還怕，西溪會認為自己是想過好日子才把她扔下的。雖然事實不是那樣，也是因為養不起她，怕別人說閑話，就扔給了她的奶奶。後來條件好了，她又怕，她們母女相認，打破了西溪本來的生活的平靜，還有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婚姻。

「會的，媽媽。」姚歌壓低嗓音給出承諾說，「我會回來的。」

聽到這些，林家華的情緒鬆弛了一點，開始不那麼悲切了。她以估量的眼光看看姚歌，好像還在躊躇著，猜測她能否承受這一切，以及姚歌是不是只是安慰她，只是說些好聽的哄哄她，然後就會再也不見了蹤影，就差讓姚歌說出保證的話來。

她已經竭盡全力了，為著生存而付出的種種代價和遭受的種種磨難，還是有了一些意義。她必須承認她的女兒被教養的很好，她口口聲聲喊著山莊的那兩個為老不死，最初正常情況下當著面是怎麼也說不出口的，他們總是有一種不怒自威的壓力，即使很平和地說話，也讓她瑟瑟發抖不知所措。後來她只有模仿村裡的最潑辣的媳婦們的語言，才敢和他們直視。孩子被他們教得穩重大方、平和端莊這是怎麼也無法否認的事實。

終於姚歌關上了門，徹底地消失在了林家華的視線里，她只能看著被關上的大門，門被關的很輕。咔嚓一聲，門就鎖上了，林家華又開始胡思亂想，這是不是意味著，她和小歌之間，也上了一把鎖，她在門的裡面暗自垂淚。

打開冰箱，滿冰箱的吃的，琳琅滿目的水果蔬菜和休閑零食，林家華竟然不知道吃什麼好，小歌已經放了阿姨的假，那就只能自己動手做吃的，這是這麼多年來自己第一次要在沒有人幫助的情況下做飯。

她想自己做個拍黃瓜，切個土豆絲，用電飯煲蒸米飯對付一下。削了土豆皮，林家華沒留神，刀口一下子切到了手指，鮮紅的血液瞬間就滴在了案板上。

她急忙扔下菜刀去找創可一邊貼一邊流淚，趕忙又找擦桌紙，擦去案板上的鮮血，血跡沒有了，淚跡卻斑駁而均勻地覆在了上面，就像一朵朵炸裂的煙花，轉瞬即逝。這是為誰而流的眼淚，誰也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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