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炕
以前在莊子上的時候,王八小姐屋子能用上炭盆。莊子上雖然日子不如侯府,到底是侯府的莊子,炭用不上最好的,還是管夠的。一間屋子窗戶開上兩條縫,放上四五個炭盆,不間斷地燒,就跟空調似的。不用怕一氧化碳中毒死人,人家丫鬟就有好些個,守夜還分了幾撥人,裡間外間都睡了人,想中毒也不容易。
床上多墊上幾床厚實的褥子,曬得香香的,裡頭塞上新棉花,蓋的被子也都是新做的。湯婆子塞被窩裡頭,睡之前先由丫鬟給她用湯婆子烤熱了被窩,她再躺進去,一點都不會冷。
現在不一樣了,侯府沒了,那四五個炭盆的待遇自然也沒了,伺候的丫鬟也不知道是關起來了還是發賣了,湯婆子陳家也不會有,都睡炕了,誰家會用這個。
起初開始燒炕那幾天,王八就說冷。金氏心疼,把之前攢下來預備著給陳禮榮陳明業看書用的炭拿出來給她用了,一個不熱,一口氣點了三個,炭盆不夠,還佔用了家裡頭兩個洗臉的銅盆。
點三個炭盆的日子過得是爽歪歪的,然後氣溫持續下降。
家裡的炭用三倍速沒日沒夜的燒,沒錢補給,等到了後頭,慢慢的,變成了一個炭盆,到了下雨天陰毒傷寒冷的人縮手縮腳的時候,家裡的炭全部告罄。
王八哭都沒地方哭了,凍得那是直跳腳。
金氏把家裡頭閑置的被褥都用上了,還扒拉了陳明業的被子褥子,她自己睡,把自己的挪出來給王八用。
棉花不是新彈的,一個字,冷。
下雨之前準備不足,光顧著給王八洗那一天好幾身的衣服了,根本沒想起來要給她曬被子,從箱底裡頭翻出來的被子不僅有味道,它還又硬又冷。鋪到床上,三個字,還是冷。
白天不起床捂在被子里,冷,起了床她也不動彈,更冷。
就這麼挺了幾天,手指頭上腫了起來一塊,長凍瘡了。
凍瘡又癢又疼,比直接在手上劃一刀還難受,金氏給急得上火。
陳禮榮都無語了,每天一大早起來吹冷風去街上賣桂花糕,回到家裡還要洗衣裳洗菜做飯的荷珍桃珍沒長凍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天天抱著熱水茶盞縮在家裡的人倒長上了。
他小時候讀書時,也長過凍瘡,知道滋味不好受,一時心軟,就提了一句:「睡床實在是不行,就睡炕吧。重新給盤個炕,錢我出。本來咱們家裡睡床就不合適,供不起那麼多炭盆,你當初非要買那張床,你看,苦的還是孩子。」
金氏正心疼她家八小姐凍傷了,陳禮榮主動送上門找她說話,被她找到發泄口了,二話不說,就怪上他了:「供不起那麼多炭盆?虧你有臉說出來,還說那麼大聲!幾個炭盆都用不起,說出去也不怕人笑話,大老爺們的,幾塊炭的錢都掙不出來。八小姐已經夠好的了,沒要銀霜炭,我給她用了劣等炭,好幾回煙嗆得嗓子疼,熏得眼睛通紅都沒說啥,你倒好,現在連這種劣炭都供不上,還叫人盤炕了,誰要你掏錢盤炕,有本事掏錢給我買碳去……」
把陳禮榮給氣的直說:「成了,都是我錢燒得慌,不想盤炕拉倒!我還求你了,夜裡頭冷得又不是我,你們想怎麼著就怎麼著!」
想怎麼著?想要買炭,想要買新被子。
錢呢?沒有!
金氏盤算著手上以前管家的時候扣下來的銀子,看著外頭的雨發獃,在家裡都這麼冷,五太太那裡肯定更冷。她統共就那麼多錢了,給八小姐用了,五太太就沒了。
這肯定不成。
陳禮榮甩了袖子準備走人,剛轉身就被金氏攔了下來,好一陣子了,她總算願意說軟和話了,跟陳禮榮說:「……我剛才口氣有點沖……」
對,很沖。
陳禮榮點了點頭,看在金氏服軟的份上,決定多搭理她一下:「究竟想怎麼著,你說吧。這還沒到最冷的時候,你得趁早想主意,不是我催你,落了雪,融雪的時候能凍掉耳朵。」
金氏低著頭看著腳尖:「盤炕肯定不行,你聽我說,炕太硬了,八小姐睡著會背疼。剛來那幾天,她睡荷珍現在他們那間屋子,沒買床,湊合了一個晚上,第二天胳膊都舉不起來了……」
「那是夏天,只鋪了席子,冬天可以在下頭墊上軟的……」
「那也一樣,」金氏忽然大聲說,「八小姐跟家裡那幾個不一樣,家裡幾個丫頭皮實慣了,打小就養的粗,皮糙肉厚,她們睡不打緊。八小姐身子嬌貴,富養著長大,別說是炕了,就是舊被子都沒睡過一回,墊上薄薄一層褥子,也睡不慣,背上還是撂得疼……」
你特娘的說誰皮糙肉厚!那是我女兒,滾你的。背疼,我還牙疼呢!
陳禮榮懶得再跟這個傻娘們多廢話,還沒等她說完,走人。
金氏這要錢的話還沒說出來,一扭頭,陳禮榮不見了,她好聲好氣說了半天,還沒到重頭戲,陳禮榮不見了!
那臉色就別提了。
「陳!禮!榮!」
金氏仰天長嘯。
荷珍本來嫌屋子裡太熱,開了窗戶透氣,這一開窗看見金氏那咆哮的姿勢,果脯就卡嗓子里了。
她趕緊拿起桌上的水灌了一口,把果脯咽了下去。
身後二丫和豆花坐在炕沿跟桃珍學打絡子,下雨天憋在家裡實在是悶得慌,她們聽說「福」字結能賣大錢,就過來跟著學,順便串個門,小姐妹聚在一塊兒聊聊天。
桃珍早把「福」字結學會了,正耐心地邊打邊教她們。
開始還好,不曉得是不是因為這倆不識字,打到後頭,就跟不上桃珍了。拆了幾回,信心都沒了。
乾脆丟到一邊看著桃珍打,二丫聽到外頭金氏那一聲吼,覺得特逗,問荷珍:「你娘平時都這麼叫你爹嗎?喊這麼大聲,還喊全名?成了親有了娃的人家,不是不喊名字嗎?像我娘,喊我爹就是『娃他爹』。」
荷珍腦補了一下金氏這麼喊陳禮榮的樣子,不行,太接地氣了,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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